魏琰看着采苹,凄然一笑:“你看,多好,你们都可以回去了,只有我,只有我……”她忽然失声痛哭起来,“被他们抛下了,他们连提都不提我,提都不提我!”
采苹是亲眼看见过她昔年最得意、最风光时候的,见此情景,忽然想起自己旧主魏媵人当年赴死时的场景来,心中百味杂陈。当年魏媵人死时,她固然是无枝可依,只有依附魏琰,然则心中也不是不为魏媵人鸣不平的,对魏琰多少有些微词。此时见魏琰如此,似与当年场景重叠,不由心酸,抱住魏琰哽咽道:“夫人,奴婢不走,奴婢陪着夫人。”
魏琰跌坐在地,嘿嘿冷笑:“好个季芈、好个季芈,谈笑间五国兵退。先王、先王,你的眼光不错,我的确不如她!”
采苹长叹一声:“早知如此,当日让她早早出宫,便不会有今朝之事了。”
魏琰叹息:“是,若不是我当年多事,拿那个小子来逼迫她,若是早早让她出宫,便不会有今日之事。想那孟芈愚蠢不堪,又如何能是我的对手?想不到啊想不到,我与孟芈争了大半辈子,最终,却都为他人做了嫁衣……”
她自艾自怨了半晌,忽然跳了起来,叫:“我不信,我不信,采苹,你赶紧传信出去。王兄不会如此对我,我这一生为了魏国付出了多少!我为了魏国失去了先王的宠爱,我为魏国争取了一位新秦后,甚至因此让我的子华怨我。如今他居然不肯救我,连说句话也不肯……”她越说越是兴奋,越说越是神经质起来,“对,我还有子华,还有子华,就算是为了子华,他们也要让我出去啊。”
采苹不忍地叹了一口气。道:“夫人,就是因为有公子华,所以秦国必不会放夫人出去,而魏国……也必不会向秦国提出这个要求啊!”
魏琰忽然怔住了。好半晌,才神经质地大笑起来:“是,你说得对,他们自然不会再来接我。我都是个老太婆了,接回去有什么用?阿颐还年轻漂亮。接回去,还能为魏国再嫁一次。我早应该想到了,不是吗?我年纪大了,有儿子,有自己的心思,不好拿捏。他们宁可支持阿颐那个未出生的孩子,也不愿意支持我的子华……男人靠不住,娘家靠不住……他们哪管你做出了多少牺牲,多少贡献。女人哪,真是愚蠢。愚蠢啊……”
她一个踉跄跌坐在地,喃喃道:“阿颐,不要相信你的父王,不要重复我的命运……子华、子华,母亲再也不能为你做什么了,你要自己撑住啊!”
当夜,内侍来报:魏夫人自尽。
此时芈月身着寝衣,倚在榻上看竹简,她的手僵持了片刻,才缓缓放下竹简道:“拟诏。惠文王遗妾魏琰谋害惠文后致其伤重不治,赐魏氏自尽。惠文后依礼附葬于武王荡陵寝。”
魏琰死去的消息,飞快地传到了嬴华的大帐之中。
嬴华因之前受了芈姝之毒,正卧病在床。闻言惨叫一声:“母亲……”顿时一口黑血吐出。
杜锦垂首道:“公子,请节哀。”
嬴华咆哮:“为什么,为什么?是芈八子杀了我母亲吗?杀母之仇,不共戴天!”
杜锦面露不忍,低声道:“听说,魏夫人乃是自杀。”
嬴华不信。怒问:“我母亲为什么要自杀?”
杜锦叹息道:“魏人与芈八子议和,要接回魏王后,却……”
嬴华问:“却什么?”
杜锦低头:“却不曾提及魏夫人。”
嬴华浑身瘫软,喃喃道:“我不信,我不信,还有我在啊,还有我在,母亲为何要自尽?”
杜锦扭头,不忍道:“魏夫人,是不忍将来成为公子的软肋……”
嬴华忽然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说,若是我将来兵临城下,母亲是怕、是怕……怕被芈八子当成人质要挟于我吗?”
杜锦不语。
嬴华捂住了脸,呜咽出声。
跟在嬴华身后的采薇,也捂住了脸,呜咽出声。
或许,只有她这个跟了魏琰一生的侍女,才能真正明白魏琰赴死的心情吧。
魏琰赴死,不仅仅是对于魏国的绝望,不只是畏于成为人质,或许她更怕的是,若有一天嬴华兵临城下,最后关头为她而降,她固然是恨不早死;可若是嬴华不愿意为她而降,她又情何以堪!甚至可能,她在等待中见不到嬴华兵临城下,而是嬴华战败身死,到那时,对于她来说,更是生不如死吧。
她一直是有决断的人,在想清楚了所有可能的结局之后,她为自己选择了一个眼不见为净的结局。
或许她曾经盼过,魏国能够念在她这一生为魏国倾尽心血的分上,接她回魏。这样,不管嬴华是成是败,她都有条退路。嬴华胜了,接她回去,她就是母后;嬴华败了,她在魏国,还能够为他留最后一线生机。
可惜,魏国没有给她这个机会,魏国抛弃了她。
所以,她只有选择死亡。
嬴华镇定了一下心神,问:“魏人与芈八子议和了?那么,其他几国呢?”
杜锦不敢看他,低下了头:“五国,都议和了。”
嬴华猛地坐起来,惊道:“这么说,列国的兵马真的退了?”
杜锦道:“是。”
嬴华失落无比,喃喃道:“她竟然能够让列国的兵马退了,我的胜算又少了许多啊!”
杜锦劝道:“公子,成败尚在两可之间,公子不必太失望。”
嬴华摇了摇头:“不是两可,只怕我连两成的希望也没有了。”
杜锦劝道:“公子不必灰心,甘相有意相助公子,已经在朝堂造势,借此机会,以芈八子与五国签约丧权辱国为名,逼芈八子还政,退居宫内。王稷年轻无知,到时候公子机会就更大了。”
嬴华问:“她签了什么?”
杜锦道:“她与楚国联姻,把上庸还给了楚国,又将武遂还给了韩国,把蒲坂和武王后还给魏国,谢燕赵两国以重金。”
嬴华击案叫道:“好,好一个芈八子!”转而诧异道,“甘茂真老糊涂了吗?芈八子此举,并非不利于秦国啊。”
杜锦上前一步,低声道:“这只是一个理由而已!”
嬴华诧异地问:“理由?什么理由?”
杜锦道:“甘茂已经游说了一半朝臣同意他的建言。”
嬴华不解道:“甘茂竟有这本事?”
杜锦摇头道:“非也,当时朝臣们只是厌了武王荡的荒唐,厌了诸公子的争斗,有惠文王的遗诏出现,又有樗里子的支持,他们希望早日结束咸阳的流血杀戮,谁坐在这个王位上并不重要。可是,要他们每日对着一个女人跪拜臣服,俯首听命,许多人觉得受不了……”
嬴华冷笑道:“哦,不错,不错,女人当政就是不行,女人就是应该退居内宫……芈八子啊芈八子,你可知道你坐在朝堂上,面对的敌人就不止后宫那几个女人了,甚至不止与你儿子争位的我们这些兄弟。你面对的是这个天下所有的男人,他们都不会容忍你继续坐在朝堂上,你的敌人,是整个天下的男人,哈哈哈……”
嬴华的笑声回荡在大营中。
嬴壮站在营帐外,阴沉着脸,听着营帐内的笑声,心中盘算着。(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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