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医是被架着进了福宁殿,当他们到时,曹皇后已经控制住了福宁殿及周围。
“马上诊治!”
曹皇后坐在床的另一边,赵祯的嘴张开,发出一串无意义的声音,目光中带着惶然在看着她。
“安心,官家,安心。”
御医们见赵祯的面色青紫就慌了,赶紧诊脉,然后有人喊道:“生火!”
生火熬药!
另一人却等不得了,喊道:“针灸!马上!”
银针被取出来,艾绒被点燃
曹皇后亲自把赵祯的衣裳脱开,过程中两人各自有一只手在握着。
御医咬牙看了赵祯一眼,然后下针。
赵祯的嘴角流出了一抹白沫,有御医绝望的喊道:“艾绒!快,点燃了!”
赵祯在看着曹皇后,眼中的惶然渐渐变得平静下来。
曹皇后感觉他的手指头在动,就低头道“官家,您要说什么?”
赵祯的眼神平静,带着些微笑,用食指在她的手心上缓缓写着
“针弯了,谁有?谁有?”
“快,官家的脉乱了!乱了!”
那根食指在曹皇后的手心里缓缓移动着。
曹皇后凝神看着,感受着。
“章章”
她认出了一个章字,可后面那个字却有些复杂,赵祯的手指渐渐无力
“官家!”
曹皇后抬头看去,说道:“臣妾臣妾认不清。”
“药好了!”
外面忙乱了起来,接着有人端着碗冲进来。
赵祯的手无力垂落,他看着曹皇后,微笑着无声的重复说着一个字
曹皇后定定的看着他的嘴,喃喃的道:“娘娘”
章,后面那个复杂的字就是懿。
他的生母李氏的封号便是章懿皇后。
一个御医扶起赵祯,另一人扒开他的嘴,然后开始灌药
赵祯已经不能吞咽了,药汁从他的嘴角流淌下来。他偏头看着曹皇后,眼中有期冀
曹皇后的眼睛睁着,泪水缓缓滑落。
她吸吸鼻子,点头道:“太后娘娘那里,臣妾会让人去禀告!”
儿子要去了,他想和母亲在九泉之下相会,于是要遣人去通禀。
赵祯的眼中多了欢喜之色,竟然灌进去了些药。
“官家喝药了!”
狂喜的声音中,赵祯缓缓移开目光,看着虚空。
他从小就没有母亲的宠爱,他一直以为这是正常的,直至有人告诉他,那个女人不是你的生母,你的生母一直在默默的看着你,却不敢和你相认。
刘娥那个恶毒的女人啊!她活生生隔开了我的母亲。
他想感受母亲的温暖,却只能看着那浸泡在水银里的女人泪如雨下。
此后他再想看到母亲,就只能从那幅画里。
他的眼睛动了一下。
一个微笑的女人缓缓从虚空中走来。
她在微笑。
很熟悉的微笑。
那是母亲吗?
母亲来接我了。
赵祯的脸上浮起了笑容,就像是个孩子般的纯真。
他缓缓抬起手,那几个御医神色哀伤,急忙起身避开。
有人在哽咽。
陈忠珩缓缓跪在地上,脑袋一下下的颤动着。他的嘴唇紧抿,泪水划过脸庞。
曹皇后缓缓站起来,她的脑海里全是空白。
那只手缓缓落下,赵祯叹息了一声。
“娘”
这是他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声音。
不是大宋。
不是他心心念念的仁君名号。
也不是那些他一直牵挂着的百姓。
只是一声娘。
曹皇后低头,泪水从眼中滴落。
“官家!”
那些御医跪下了,泪如雨下。
“官家!”
那些内侍和宫女跪下,哽咽声不断……
曹皇后呆呆的站在那里,看着自己的丈夫缓缓闭上了眼睛。
你去了
曹皇后擦去泪水,吩咐道:“看好医官!”
陈忠珩爬了起来,“是。”
有人带着御医们去了偏殿,他们的命运将会在几天之内决定。
陈忠珩哽咽道:“圣人,该请宰辅们进宫了。”
曹皇后木然看了一眼外面,说道:“深夜开宫门,那是授人以柄。让人悄然出去,别说缘由,只让宰辅们黎明入宫。”
“是。”
“还有,去厨房弄粥来,就说官家饿了。”
“是。”
“封住我住的地方,那些内侍宫女谁敢擅自离开,死活不论。”
“是。”
曹皇后就站在那里,有人说道:“圣人,可要告知皇子吗?”
这个时候很敏感,是不是让皇子出来主持大局。
曹皇后摇头,“他的地位稳固,此刻最好不动。少犯错。”
她缓缓坐在了床上,看着带着微笑的丈夫,喃喃的道:“你这便去了,我以后再也不用担心吃东西太多让你厌弃,可我却不高兴”
她就这么呆呆的坐着。
天色渐渐明亮,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圣人,宰辅们来了。”
曹皇后缓缓转动脑袋,脖颈那里发出了咯吱的声音。
“让他们进来。”
宰辅们进来,当看到赵祯时,韩琦的身体摇晃了一下,泪水滑落,然后跪倒在地上。
“官家”
曹皇后遣人出宫报信,虽然没说具体的事,可他们却都猜到了。
猜到是一回事,见到是一回事。
“官家!”
包拯嚎哭着,他知道自己的君王去了可却舍不得。
“请了皇子来。”
韩琦抹去泪水,现在他必须要主持大局,没有时间悲伤。
赵曙随后来了。
此时赵祯已经被包敛起来,看着神态祥和。
赵曙的嘴唇动了一下,然后跪下,“爹爹。”
这个男人给了他终身难忘的难堪,但最后还是选择了他。
韩琦忍泪道“请大王随后继位。”
欧阳修吸吸鼻子,喊道:“给大王更衣!”
赵曙麻木的站着,任由那些人给自己换上了御服。
韩琦说道:“马上召三衙都虞侯以上,宗室刺史以上进宫。”
“召百官入宫!”
“让王珪草拟遗诏!”
一道道的命令有条不紊,气氛渐渐安稳下来。
韩琦走到赵曙的身侧,低头道:“大王,此刻可要通禀天下吗?”
赵曙微微点头。
韩琦看看左右,最后指着麻木的陈忠珩说道:“你去,把消息传出去。”
陈忠珩伺候了赵祯多年,那么最后一程自然也该是他。
陈忠珩木然点头,然后转身出了大殿。
一路上他遇到了百官和宗室,他就减慢了速度。
他缓缓看着这熟悉的宫中,却觉得多了陌生。
“陛下万岁!”
一个宏大的声音传来,陈忠珩知道这是新皇登基。
由于赵祯驾崩的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所以赵曙必须要尽快登基,减少意外。
可是我的帝王呢?
他缓缓走过那些地方,身后的内侍和侍卫们都在垂泪。
被声音惊动的人们走出来,看到陈忠珩的打扮和模样,有人就哭了出来。
“官家!”
“官家啊!”
那些内侍宫女跪在地上,嚎哭声渐渐传开。
陈忠珩缓缓出去,到了政事堂那边时,那些官吏们都站在外面,见他过来,都缓缓跪下。
“官家去了。”
陈忠珩出了宣德门,外面就是御街。
繁华的御街上人流如织,在看到陈忠珩后,这些繁华都停滞住了。
“铛!铛!铛!”
宫中传来了钟声。
陈忠珩看着这些人,他仰起头,任由热泪滚落下来,奋力的喊道:“陛下去了!”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长长的御街仿佛被人施展了定身法,所有人都在发呆。
“官家”
一个老人颤颤巍巍的跪了下去,老泪纵横的喊道:“官家去了!”
瞬间,御街上再无站立之人。
“官家去了!”
百姓们嚎哭着,声音汇聚在一起,渐渐的传了出去。
嚎哭声从近到远,远处得了消息的百姓也在嚎哭。
整个汴梁都在悲伤。
“官家去了,我们怎么办?我们怎么办?”
百姓失去了仁慈的帝王,他们伤心欲绝。
一条小狗站在跪倒的人群中间,眼前的景象让它有些好奇,于是就顺着跑了上去。
那些泪水滴落,暮春的泥土贪婪的在吸收着这些苦涩的水分。
小狗一路往前跑。
往日它这么跑的话,那些人会叫骂,会踢打。
可今日什么都没有。
所有人都在恸哭。
小狗突然止步,歪着脑袋看着左边一个男子。
男子双手撑在地上,微微抬着头。泪水挂满了他的脸。他的嘴张开的很大,能看到里面的黄板牙
鼻涕顺着流淌下来,他没有丝毫察觉,只是用力的呼吸,然后用力的嚎哭
“官家”
几个读书人在嚎哭着,再无半点温文尔雅。
早些年有考生远赴京城赶考,在殿试中落榜,只能归家。可这归途漫漫,寒门学子竟然要一路乞讨归去,有人甚至为此自尽。官家知道后,心痛的说以后的殿试再也不黜落考生了。
这就是后世殿试不黜落考生的来由。
无数人在嚎哭。
这座当世第一的城市在嚎哭。
无数悲伤在汇集。
他们失去了自己的帝王。
那位帝王仁慈,哪怕是觉得皇宫局促,可在想扩建之前依旧会和邻居们商议。邻居们拒绝拆迁,他只是笑呵呵的停止扩建,继续住在局促的皇宫之中。
他听闻百姓受苦会落泪,感同身受。
下面一旦禀告地方百姓受苦,要求减免赋税,他总是会答应,从不迟疑。
他总是这般仁慈,对待自己却异常苛刻。
小狗跑到了陈忠珩的身前,微微摇动着尾巴。
陈忠珩低头,想起了自己的帝王。
宫中的内侍和宫女犯错后,若是被官家知道了,他总是笑呵呵的说不碍事,不必处罚。
宫中人希望他能长命百岁,直至永久
可是他去了啊!
他泪流满面的再次抬头,就看到了沈安。
泪流满面的沈安
两人静静的相对站立。
“官家去了?”
“是。”
这是沈安来到这个世界后的第一次悲痛,他的脸颊在颤动着,继而浑身在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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