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朝会是一年的开头,最重要的一个仪式。
帝王要在大朝会上说话,回望去年,展望今朝。
天麻麻黑时,赵曙就起来了。
“官家,早饭来了。”
陈忠珩亲自送来了早饭,随行的还有两个神色冷漠的大汉。
这是张八年派来的人手。
他们将会从此刻开始保护赵曙,直至大朝会结束。
“一年到头就今日的早饭最简单。”
赵曙坐下,开始享用这一顿早饭。
今日的大朝会上,他将要维持着大宋帝王的尊严,不可有半分异常。
所以水是不能喝的,汤饼也不能吃。
他今日的早饭就是两个炊饼。
“太简单了些。”
早饭吃这个真的是太让人难受了。
但他依旧吃的很香。
枢密院,文彦博站在值房前,身前是一群官员。
官员们的手中都拿着调令。
“大朝会即将开始,老夫也将去目睹这一场承前启后的大朝会,你等马上出发,传令各军,马上向北方进发。北伐……开始了。”
官员们轰然应诺,随即出去。
……
万胜军中,折克行已经练完了刀,他洗了个澡,看着依旧昏暗的天边,说道:“准备早饭。”
军营渐渐开始苏醒。
……
赵曙吃了简单的早饭,陈忠珩在边上俯身,“官家,该更衣了。”
赵曙起身去了后面。
再出来时,他已经换了一身帝王的盛装。
“陛下起行……”
陈忠珩站在边上,只觉得眼眶发热。
……
大朝会是有惯例的。
先是宣布大赦天下。
随后就是恭贺曹太后新年之喜。
最后是大庆殿……
赵曙发表讲话。
群臣恭贺。
一系列的仪式完成后,大宋官家赵曙开口。
“治平六年的第一日,朕想到的却是百年前的大宋。”
“大宋立国至今,内有忧患,但终究可用新政来一一纾解。”
这是帝王的政治主张,在场的人都在倾听着,包括那些使者。
“内忧可解,于是大宋蒸蒸日上,朕不胜欢喜。可外患却如跗骨之蛆,难以剥除。”
脸上青肿一片的辽使闻声抬头。
“朕曾在祖宗牌位前扪心自问,大宋错了吗?”
赵曙的声音渐渐高昂,“大宋没错,从来都没错。”
他的目光扫过各国使者,“交趾屡次三番袭扰大宋,李日尊野心勃勃,一心想横扫大宋半壁,好大的胃口,好大的胆子!”
……
万胜军中,折克行站在点将台上。
“召集众将士!”
苍凉的号角声响起,军营沸腾了起来。
……
“于是交趾国灭!李日尊成为了阶下囚!”
“西贼乃大宋叛逆,李氏不思回报大宋的恩泽,据西北一隅,为祸一方,屡次攻打大宋……此国贼也!朕令大军征伐,李氏诛灭!”
……
杀猪巷里,梁乙埋急匆匆的跑了进去。
“姐姐,姐姐!”
“何事?”
梁氏走了出来。
梁乙埋气喘吁吁的道:“皇城中的使者出发了!”
“什么?”
晨曦中,梁氏微微歪头听着外面的动静。
“姐姐,使者从枢密院出发,往各军去了,北伐……北伐开始了!”
梁氏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她看着弟弟在手舞足蹈的说着些什么。
外面有动静。
“大军要出发了!”
“打辽人!”
梁氏喃喃的道:“从交趾开始,终于轮到了辽人,这个大宋……要开始了吗?”
……
“当年中原板荡,藩镇林立,有域外之国窥视,今日威逼,明日攻打,把中原视为放牧之地……”
辽使的身体颤抖了一下,然后平静了下来。
“石敬瑭四十余岁,为了野心,向小了自己十岁的耶律德光行父子礼,自称儿皇帝,引狼入室,遂使燕云之地沦陷敌手。”
这是宣战书!
沈安站在下面,浑身颤栗。
这是一个历史性的时刻。
大宋将在百年屈辱之后,向给予自己这份屈辱的敌人发起挑战。
赵曙的眼中全是怒火,“此后辽人屡次入侵,澶渊之盟,那是耻辱!朕废除了它,可这远远不够!辽人依旧在北方烧杀抢掠,美名其曰打草谷!这同样是耻辱!”
大宋的百年耻辱几乎都是辽人给予的。
从立国开始,大宋就在防备着北方的大敌,太祖皇帝早逝,太宗皇帝随后挟势发动北伐,结果兵败。
辽人不断在北方发动袭扰战,在真宗朝时倾国而出,想覆灭了大宋。
澶渊之盟,对于辽人来说是收获,而对于大宋而言就是耻辱!
耻辱带来的和平,那永远都不是和平!
宰辅们站的笔直,韩琦当先,目光炯炯。
签发了调兵令的文彦博站在另一边,他在看着赵曙。
司马光也在下面,吕诲也在下面……
大庆殿很大,大到你可以在里面狂奔。
赵曙深吸一口气,“朕秉祖宗恩泽,挟军民厚望……令……”
瞬间所有人都昂首。
“大军出征,收复幽燕!”
除去辽使之外,所有人低头,“臣等领命!”
声音在大庆殿中回荡着,一路古荡出去。
两排身材高大的亲事官从大庆殿一直延伸出去,他们齐声高呼。
“大军出征,收复幽燕!”
这是帝王的意志,也是国家的意志。
……
万胜军集结完毕。
外面来了一骑。
“枢密院的使者来了。”
营门大开,使者策马进来,折克行却未去迎接。
使者下马走上了高台,大声的道:“陛下令,万胜军城外集结,听令出击!”
“臣领命!”
折克行拱手。
“陛下令……”
各军都传来了使者的声音,随即大军出动。
……
沈安和众人一起出了大殿。
今日的大宴是没有了,但凡是领受了军令的都在准备出发。
“沈安……”
沈安看了一眼,见富弼站在外面,那老脸上的春光啊!把寒风都挡住了。
“过来过来!”
富弼笑的和给小白兔拜年的老狼一样慈祥。
沈安摇摇头,走过去后,富弼亲切的拍拍他的肩膀。
“此战老夫领军,安北,晚些一起喝酒。”
富弼这次算是捞着了最大的好处,竟然领军北伐。
而韩琦很悲剧,昨日他私自进宫,据闻和官家吵了一架,就是想争夺这个机会。
可他有征伐西夏的大功在手,政事堂也得讲平衡啊!
若是北伐再让他去,以后曾公亮怕是要被他欺负死了。
所以韩琦很悲剧,最后赵曙答应他,等自己御驾那个啥的时候,让他跟在身边,好歹算是过过瘾。
“好说。”
此战宏大,沈安若是撂挑子,富弼回头就能上吊。
“还有谁?”
沈安回身看了一眼,就看到了冯京。
呵呵!
两人寒暄了几句,沈安皮笑肉不笑的夸赞了几句冯京,他的老丈人富弼含笑道:“当世作为枢密副使跟着去,也是官家的意思。”
沈安懂,不外乎就是觉得富弼一人牵制不住自己,就加个女婿,翁婿二人联手,总不能被沈安牵着鼻子走吧?
“河东路那边是曾公亮,麾下猛将如云,老夫不担心。中路王真朝统领步卒,据闻上次他得罪了你,你却饶了他,所以此次他不敢跋扈。”
“王却呢?”
沈安问道。
他最喜欢的还是那个灯塔般的巨汉。
每当听到王却的呼喊时,沈安就能精神倍增。
刀斧手就是军中勇气的来源!
“王却……年岁大了,枢密院认为让他颐养天年更为恰当。”冯京觉得这个决定很有人情味。
沈安看着他,问道:“王却可答应了?”
“这是军令。”冯京的回答很坚硬。
富弼看了他一眼,这一眼带着些告诫,示意他温和一些。
“军令?”
沈安问道:“谁出的这道军令?某上个月才将见到王却,他一顿饭能吃半只羊,外加三张饼,这样的悍将谁让他颐养天年?”
冯京说道:“枢密院不想他因为年迈而战死沙场,那对他并不是好事,对军中的士气更不是好事。”
“可北伐是武人一生中最想参与的一场厮杀,哪怕战死沙场!”沈安觉得让文官执掌枢密院,最大的缺陷就是他们不知道武人在想些什么。
他们大概也不关心武人在想什么。
众人一起出去,等到了政事堂前时,就见枢密院门前站着一个须发斑白的巨汉。
“沈龙图……富相,冯副使。”
王却上前行礼,高的身躯给人带来了些压抑感。
“你来为何?”
冯京皱眉问道。
“下官想参加北伐,下官……”
王却举起拳头,“下官依旧力大无穷。”
“可这是军令。”冯京很忙,作为枢密副使,此次他将跟着老丈人一起去北方,手中的事务繁多。
王却的眼中有些黯然之色,他目光转动,看到了边上走过一人,就喊道:“随远!”
那个将领正准备进枢密院,闻声过来,行礼后王却说道:“得罪了。”
众人正在想他说这话的意思,身影一闪,王却一手抓住将领的后领,一手抓住他的腰部衣裳,一发力……
哦……
周围的人不禁惊呼起来。
那将领的身材也算是魁梧,可在王却的手中却像是孩子般的,竟然被他轻易的举了起来。
王却走动了几步,“下官依旧能杀敌!”
“哎哎哎!”那将领喊道:“先把某放下来啊!”
冯京皱眉道:“军令已下!”
“可以改!”
沈安径直去了枢密院,寻到了文彦博。
“王却?”
文彦博想了想,尴尬的道:“步卒的那个大汉?”
沈安点头,“有他在,刀斧手才有了主心骨!”
文彦博问道:“他年岁大了。”
“他若是不能去,此生难安。”
戎马一生的勇士,在最重要的战役中落选,王却怕是会一蹶不振。
“好吧。”文彦博点头,“既然如此,可换了他去,不过安北……此战不容轻忽。”
“某知道。”
王却得了消息后,欢喜的和孩子似的,连连拱手,随后去交接。
此刻赵曙已经在换戎装了,沈安也得回一趟家。
等他走后,冯京说道:“丈人,沈安此举可是对某不满吗?”
富弼没好气的道:“他没这精神,你好生去整理一番,过两日就出发了。”
身后有人在奔跑。
“陛下出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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