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五百一十一章好之乐之
“因为吕公相信,只要自己蹈仁义,行正直,无私无愧,那就清者自清。”
“根本就不需要计较别人说了什么,也根本无需为自己辩解什么。”
见小破孩神色渐渐变得和缓,苏油说道:“明日臣让扁罐将那砚台交给陛下,算是恭贺陛下进学之喜吧。也请陛下时时记得其背后的铭文,学习吕公的风节。”
说完一摆手里的柳枝:“一会儿到了学院,我们先解决这根柳枝的遗留问题。”
……
当晚散学后,赵煦回到宫内,手里还多了一个小包。
高滔滔也听说了今日讲读的事情,过来看赵煦的反应,却见赵煦正站在矮凳上,打开大鱼缸上的过滤槽,将包里边的物事一个个放到过滤槽里的石头上。
“哥儿这是做什么呢?”高滔滔不由得问道。
赵煦说道:“今日进讲,程夫子见我折了一根柳枝,责我摧折春和。”
“司徒便将那柳枝捡起,待散学之后,带我去理工学院,说这柳枝不是不可救,皇祖母你看。”
高滔滔接过赵煦手中的物事,却是一小段柳树枝,上边有一两个芽头,头上封了蜡,底下包着个纱布包,里边料想就是一些营养土之类的东西。
赵煦一边摆放柳枝一边说道:“司徒说只要纱布包保持湿润,这些柳枝会生出根,发出芽,待到小苗长成,就可以移入土中,变成一棵棵的柳树。”
高滔滔不再说话,将手里的柳枝递了回去。
赵煦兴致勃勃地将柳枝摆好,取过过滤槽的薄盖板盖上一多半,说道:“我和司徒商议了几处地方,司徒夸我找得好,说过滤槽的湿度应该能够保证柳枝生长。”
高滔滔看着赵煦高兴的样子,暗自叹了一口气:“哥儿进学辛苦,祖母那边做了哥儿最喜欢的马铃薯烧猪排,今日陪祖母用饭吧。”
次日,赵煦的书桌上多了个砚台。
高滔滔命人取来,又叫来服侍赵煦读书的老内官问话。
赵煦也继承了自家老爹喜欢显摆的性格,不过比赵顼好的是只对自己喜欢的人。
苏油告诉他的故事,当晚他就告诉了宫人。
听老内官讲清来历,高滔滔翻过砚台来,看了底下的铭文,也没说什么,只让老内官将东西放了回去,原样摆好,别让官家发现。
……
司马府邸,吕公著正坐在榻边,正与病榻上的司马光商议国事。
吕公著这段时间主抓京周几路对于役法的利弊条陈,对司马光说道:“君实,从目前情况看来,河北两路,对免役法的意见比较大,但是京东两路和京西两路,地方州县对于免役法却是非常支持的。”
“尤其开封府,应天府,河南府,甚至更远的京兆府,都认为免役法是良法。”
“看他们条陈里的道理,其实很简单,这些地方老百姓不缺钱,只要不多纳所谓的‘宽剩’,仅仅承担役务所需要的那部分钱粮,他们是很乐意的。”
“而且这几个州府都有专业的工程建设团队和物资运输团队,现在又有了折冲司这个专业治安的行伍,商业发达百姓手里也有宝钞,不会遭受换钱纳钱的盘剥,我看了看各州县的意思,都称便利。”
“还有重要的一条,这些地方不差钱,之前已经征收的宽剩钱,结余也最多。”
“我让蔡京盘过账,开封府界内,今后六年的差役都够支应。”
“也就是说,如果继续施行免役法,开封府就算一文钱不收,账上的宽剩钱都能够支撑府界六年。”
“如果改了免役法,那老百姓被多收的六年宽剩就白交了,之后又要开始承担役务,很多州县百姓也是出于这个原因,不愿意改回差役。”
“现在问条已经搜集得差不多了,我发现很多事情并不如我们之前想象的那样简单。”
“现在最大的问题,已经不是差役免役的问题,反而是‘宽剩钱’的问题。”
“这个要不管理好,百姓膏血,就有被州府利用此次役法调整,大肆吞没之虞!”
司马光眉头紧皱:“这些数据都拿得确实吗?”
吕公著说道:“君实,这是陛下亲自办理的,每日数据抄录得认真,数据之下还有分析总结,虽然不文,但却周尽,连我都大有所得。”
司马光说道:“陛下年岁尚幼,却已有圣明之相,程正叔授讲我也没能参加,那天的讲解怎么样,陛下觉得有得吗?”
吕公著叹了一口气:“正叔乃是正人,文义道理倒是讲解得很不错的,不过就如君实所言,陛下年纪还小,正叔讲解得……我觉得有些深了……”
“反倒是苏轼在经筵所言,我以为颇有见地。”
司马光问道:“苏子瞻作何说?”
吕公著说道:“苏子瞻说,人君之学与臣庶当异。”
“他告诉陛下,他和明润小时候,为老泉先生驱率读书,初甚苦之。”
“等渐渐知道好学,则自知趣向。”
“等到揣摩既久,则中心乐之。”
“既有乐好之意,则自进不已。”
“这就是夫子所谓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
“他称赞陛下上圣,固与中人不同,然必欲进学,亦须自好乐中有所悟入。”
“他说陛下之学,不在求名与求知,也不为章句科举。而是为了周知天下章疏,观其人文章事实,总理万机之政。”
“因为非学无所折衷,这才是陛下读书之必要。”
“子瞻讲学完毕来见我,告诉我陛下最近见程正叔则危襟正坐,然木然无所可;见他和明润,则有神情。”
“他说陛下天性本来好学,那就应当好好启发陛下求索之心,引导陛下向道之意。准备将自汉至唐,择其君臣大节政事之要,为一书以备进读。”
“虽然没有言正叔不是,但是明显对正叔直讲的方式,有些不赞同。”
程颐是司马光和吕公著推荐给赵煦的,但是两人都不是教育家,忽略了赵煦的基础和接受程度。
吕公著说道:“我也问过正叔,让他学学文公和明润,两人对陛下非常恭敬,时常鼓励,也让陛下觉得可亲。”
司马光点头:“晦叔劝得不错。”
吕公著叹了口气:“我曾问他,君之倨,视蜀潞二公如何?”
“他却说:‘二公三朝大臣,事幼主不得不恭。颐以布衣为上师傅,其敢不自重!此颐与二公,所以不同也。’”
司马光有些生气:“这是什么话!什么叫不得不恭?!太师与司徒,岂是谋私之人?!”
“有件事君实还不知道吧?”吕公著又将程颐指责赵煦折柳一事跟司马光细细讲了,说道:“这事情多得明润事前事后,巧计缓颊,否则陛下当时就要下不来台,事后更要闹出不仁之谤。”
司马光痛苦地闭上眼睛:“使人主不欲亲近儒生,正为此等人也。”
吕公著说道:“程正叔乃你我所荐,以师道自居,侍讲色庄,言多讽谏,这本不是什么过错。”
“错就错在,他没有考虑陛下的年岁。”
司马光沉吟片刻:“明润事务不少,要不让子瞻也入内侍讲吧。”
“苏家家学起自程夫人,你看二苏,明润,还有华容县君,土地庙诸子,还有他们的子弟,尽皆成才,我觉得挺好的。”
听到这里吕公著不禁莞尔:“要这么论,老泉先生其实也算。”
司马光虽在病中,也不免一笑,不过终是厚道,转移了话题:“呵呵,说说关于六部尚书的人选吧,还需要调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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