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雨天,哗啦啦的落雨声连绵整个上午,午饭时暂且停住,可层层阴云仍然笼罩在上空。
李芸清坐在宋大夫的桌子旁,听他谈心理辅导小组近期的工作。按他的表述,一切都遵循中心与小组的规划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当然那位他们俩均不愿提起的服务对象的意外不在表述当中。不知是不是天气的原因,李芸清有些懒洋洋的,时不时朝窗外瞥一瞥。
古人赏雨的佳句名篇不胜枚举,只不过除了尚存有些许印象的当年课本中的“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等,李芸清了解得并不多,而她也没有明确地意识到,眼前的这番雨景,具有所谓的现代化都市中的典型特色:令人压抑、焦躁与倦怠。雨水穿过高耸的楼宇间,敲打着冰冷的水泥和沥青,行人被它们捉弄得十分狼狈,汽车在它们的骚扰下小心蠕行,大家的视线变得朦朦胧胧。
“现在的很多大学里,心理咨询部门就是一个摆设。小张建议,有条件的话,咱们和哪个大学,最好是医科大学搞一次合作,在学校里办个活动,给他们介绍介绍大学生和社会上的心理健康现状,多举一些实例,一来能够增进他们在这方面的认识,二来可以扩大中心的影响力,说不定将来就能争取到更多的志愿者”宋大夫的汇报已进入尾声。李芸清一面听一面点头。
“宋大夫,我有点儿事儿想跟你说”但丁大步流星地闯过来,愣冲冲说着,“哟,芸姐也在啊,不好意思,那个”“我们在谈小组的工作,你有什么要紧事吗”宋大夫似乎并无反感。“那个我家有线电视报修,刚才接着电话,说维修人员下午登门儿。那几份儿材料儿我全整理好了,下午要没有着急的事儿,我想请个假。”“行。”宋大夫答应道。“还有件事儿,本来打算下午和您商量的,那这会儿就耽误你们一两分钟,行么”商量商益明在中心从来都是接到别人交代的活儿二话不说闷头去做,因而这个词让宋大夫微觉新奇。他看了一眼李芸清,李芸清示意无妨,他便道:“好吧,简单说说。”“我们原来的救助对象贾妍小姐,自从婚礼以后,她丈夫郑浩辉就再没和咱们联系过,有三个星期了,也不知他们怎么样了。”
宋大夫和李芸清都皱了皱眉头。宋大夫轻叹一声,说:“他们的问题,现阶段得依靠公安来解决,已经在咱们的能力范围之外了。”“是的,可我担心的是郑浩辉的心理状态。”但丁不卑不亢道,“如果案子还没有实质性进展,遭受这么大的打击,结合他那天婚礼上的情绪,不乐观地说,难保他的心理不出问题。所以我想,既然他想着请咱们参加婚礼,这个时候儿咱们是不是可以表示一下儿慰问”
但丁不是凑巧撞上两位不同级别的领导的谈话的。他推测宋大夫否决他的这一建议的可能性很大,一旦如此,他也不宜继续作出这样的请求,自己这个志愿者就难以名正言顺地接近郑浩辉。可假如李芸清在场,他有信心尽管不知道信心从哪儿来的凭三寸不烂之舌从她那儿争取到一丝希望,只要“芸姐”动心,把握自然大增,而且这样的做法不属于私下越级打报告,却能收到相似的效果。为此他已耐心等了好长时间,总算在今天逮到了机会。
外面的雨点又开始敲打窗户。宋大夫思忖片刻,语重心长地说:“这种想法是好的。但是第一,这位郑先生不是患者,至少咱们还不能确定他是,那么咱们太过主动地对他实施心理辅导,结果很容易适得其反,他也难免产生抗拒心理;第二,他妻子的案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会有什么结果咱们都还不清楚。”
宋大夫点到为止,不过但丁和李芸清均听出了他没说出来的意思。“嗐,清者自清嘛中心是没有干系的,何必担心公安上门况且公安为了破案,无论如何都得找咱们了解情况。”但丁淡淡一笑,“我的意思也不是给郑浩辉做心理辅导,只是礼尚往来,给目前陷入不幸之中的他送去一些咱们的同情和关怀,就像朋友那样儿。”
“朋友那具体采取什么方式”宋大夫问。但丁挠挠下巴,回答:“比如请他去茶馆儿、咖啡屋坐坐,或者吃顿饭,再或者去他家拜访他。”“哦,这些”宋大夫揉揉太阳穴,“由我们提出来的话”“要是您和小张小安不方便,这事儿我来办也行,只要你们同意。反正也不用我给他专业的指导。”
“快五分钟了。”李芸清转过身来,笑着瞄了瞄墙上的钟,语气平缓,“你和郑浩辉有什么交情么”“就就是他婚礼上的一面之缘。”但丁两眼一眨,“这不是因为私交,是我觉得作为中心心理辅导小组的志愿者值得这么做。”
李芸清和宋大夫面面相觑。少顷,芸姐郑重地问:“为什么说值得”“他一直很信任咱们。”但丁辞色恳切,“而婚礼那天,给我的感觉,他实际是一个比较孤独的人,意外发生后这一点尤为明显。站到他的角度想一想,换成是我的话,在这个难熬的关头,我一定格外渴望我信任的人能提供哪怕一点点儿精神上的支持。”
“很好的初衷,不过”宋大夫先点点头,又轻轻摇了摇头,见李芸清低头不语,遂说道,“先等等看吧。现阶段如果郑浩辉不联络我们,心理辅导小组还是不作相应的安排了。”“好吧。”但丁的脸上挤出一丝礼貌性的笑意,“那我先回家了”
临走前,但丁决定小赌一把,于是碰翻了自己办公桌上的小半瓶冰红茶。擦净桌面后,他的双手沾满了这种发黏的饮料,他便举着双手快步走向走廊的卫生间。
又是卫生间。但丁不紧不慢地让小水流润着手,正对镜自嘲。外面传来了柔缓而稳健的脚步声,果然,芸姐来了。
她走到旁边的水池前冲洗她的水杯。二人扯了两句关于饮料与杯子的闲话,李芸清试探一般温声说:“这次对郑浩辉两口子,你真的挺热心。”“在中心的这段日子,我耳闻目睹的许多事例给了很深的教育。”但丁盯着镜中的自己,“我是志愿者,我们是公益性组织,做的是人道的、慈善的事儿。那么我想,对于物质上有困难的人,我们竭力给予物质方面的支援;对于精神上落入困境的人,我们也可以尽力提供精神方面的救助。心理辅导小组不就是干这个的么当然,也许在人家变成患者前,我们也能帮上忙。”“你把这件事情说得越来越深奥了。”“拿你来说,芸姐,你也在很热心地帮助那个为救孩子甘愿让人出气的父亲”
但丁没说完,李云青的脸色一下子凝重了起来。她勉强“嗯”了两声,“哗”地将杯子里的水泼掉,转身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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