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场上说话要谨慎,所以官员的外号也有些道道儿。要是你听到一个官员喊另一个官员的外号,要么这人的官位不比他低,要么就是"四个一工程"打造出来的铁关系。所谓"四个一",就是"一起扛过枪、一起同过窗、一起吃过糠、一起嫖过娼"。战友、同学、患难之交、狎妓之友,这些交情很深,有时候能够无视官衔级别的差距。
但是在一般的关系下,官场上多半是上级或同级才有资格喊外号。就像李正峰这个"李老实"的外号,也只流传在河东省正厅以上官员的狭小圈子里。而在海阳市,前任书记唐泰来老成持重,现任市长陈洪是个老好人,这两人都不喊李正峰的外号,故而偌大一个海阳官场,却都不知道李正峰还有这么一个别名。
如今,狄生当着几个人喊出"李老实"这个外号,也就说明在他对面坐着的几个人级别不低。毕竟当着级别很低的下属,也不适合开玩笑。
这时候,狄生正在和省长黎江、副书记方牧讨论一些事情。
听狄生说李正峰不老实,黎江笑问怎么了。而方牧身为李正峰的背后大树,不便发话,却听得仔细。
狄生笑道:"这个李老实,终于主动承认他和李清芳的父女关系了。"
别以为领导都是傻子,他们都精的很。你觉得有些事情神不知鬼不觉,但他们心里头都有数。而且到了狄生、黎江这个级别,都可谓是封疆大吏,能量大得很。当然,一些无伤大雅的问题,谁也没必要去点破。
当然,狄生和黎江这个层次的人物,也没必要死盯着哪个厅级干部。整个河东省十几个城市,再加上省城的各个厅,这个级别的干部可不少。要是全部关注,那么他们就什么事情也不用干了。
但是,李正峰和梅姐集团走得比较近,这就值得狄生和黎江重视了。两人听说过,梅姐集团似乎在地下世界的实力很强。当初刘子健举报李正峰涉黑,不就是因为这个所以,狄生和黎江很关注。因为李正峰是个好干部,培养出来不容易。要是到了中年之后却真的涉黑了,那可就不值得了。
好在狄生和黎江都发现了,梅姐集团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生意。唯一有些边缘化的产业,也就是心怡浣溪沙之类的服务场所。而在现在这个市场化经济中,这实在不算什么。
而最近,李清芳又在官场上彗星般崛起,更是让狄生和黎江感到惊奇。稍稍一调查,发现李清芳和周东飞、以及和李正峰的关系也很紧密。于是省委领导很重视,这才秘密调查了一番,知道了李清芳和李正峰的关系。
黎江笑了笑说:"如今李清芳那孩子已经不是地方干部了,而是公安部的巡视员。另外咱们几个也对周东飞的印象不错--事实上这小伙子也真不赖。有了这样一个前提,李老实即便坦白了这层关系,也没什么了。呵呵,倒是会选时候。"
"所以我说他不老实。"狄生笑道。
开玩笑,要是真的是个老实巴交的死脑袋,连个乡镇长的位子也坐不稳。李正峰无非有些"迂",但智商绝对够用。
黎江知道李正峰是方牧的人,同时也确实佩服李正峰的人格,于是笑道:"不过在大是大非上面,正峰同志的觉悟是很高的。至于和她女儿这点事情,无非是个笑谈罢了。再说李清芳的级别已经和李正峰一样,所以李正峰也不存在照顾提拔的嫌疑--不具备那个条件嘛。"
方牧则适时说道:"这个倒是真的。上次李清芳在海阳市提拔正县级的时候,整个海阳市领导班子都同意,还唯独李正峰本人有意见。"
"正直的干部还是不少的,但正直到李正峰这样的,却不多见。"狄生若有所思,忽然提了一句:"宋秋山同志年龄到了,身体也不好,主动请辞好几次了。你们看,到时候推荐正峰同志接任是否合适"
宋秋山是省政府资格最老的副省长,主抓交通、公路、水利、基础设施建设等一大块儿。
这是个相当重要的调整任命。如果成了,李正峰可谓一步登天,从此步入省部级高级干部的行列!
方牧当然乐意,但只是点了点头,说了句"我看可以"。而省长黎江则说道:"让秋山副省长再坚持几个月,他那一摊子任务很重,需要他这个老同志带一带。刚好正峰同志在海阳搞城区改造,也是类似的大工程。看看他这个城区改造的效果如何,权当是一次测试了吧。"
虽然书记是一把手,但准备将李正峰提拔的位置是副省长,等于是省长黎江的直接左右手。所以,这种事情要听黎江的意见。
狄生和方牧同时表示认同。毕竟是一个重要职位,必须相当慎重。而且宋秋山是搞基础建设的老手,要是李正峰接任之后,哪怕暂时赶不上宋秋山,至少也不能差距太大,否则就被人视为能力不足,也不便于李正峰开展工作。所以,能够在任前给李正峰做一次实战检验,也是不错的办法。
没想到一次简单的小事件,竟然引发出这样一个不可思议的结果。当然,做官也像是练功夫,有点量变引发质变那种水到渠成的感觉。李正峰这样人品端正、能力强、资历够、基层经验丰富的正厅级,提拔到副省级也不算奇怪,应该说只是个时间问题。
而狄生则笑道:"不过这一次,可够这个李老实头疼了。本来那城区改造就耗资巨大,前阵子为了平抑房价又推出了大批保障性住房建设工程。我看这样一个大的资金缺口,省里面若是不帮着想点办法,可够他的呛。"
黎江却笑道:"省里面缺钱作难的时候,也没说伸手向国务院要钱。既然是实战检验,就要这李老实好好耍一把。有钱谁干不成事情没钱能把事情干出来,那才算工作能力。"
这是个蛋疼的理论,但在很多地方确实行得通。地方上没钱,甚至有些项目,上级政府已经拨款一大半了,剩下的地方配套资金依旧搞不到,这都是很寻常的事情。这个时侯,就看你地方领导有没有办法把事情促成了。手里头没钱却能把事情办成,那你就是有本事的。要是一味的坐在那里伸手"等、靠、要",当然就算是没本事的。
狄生和方牧闻言,不禁莞尔一笑。两人知道,黎江之所以如此留恋宋秋山,不想让宋秋山退休,就是因为倚重宋秋山那变态的筹钱能力。省城机场改造、玄清河全流域疏通、全省高速路网的联通--这些年,一系列超级大项目都是在"缺钱"的状态下办成的。要不是宋秋山撑着,这些项目都完不成。
所以黎江的意思是:想要接任宋秋山,你李老实就必须展现出足够的找钱能力,这是最基本的一点。免得到时候什么事情都解决不了,让一大群厅长、市长跑到我办公室里哭穷要资金、要帮扶。
谁不想找个能力强的、能为自己分忧解难的助手。所以,黎江的要求乃是人之常情。
……
这个三人会议结束,方牧回家之后就挂了李正峰的电话。
"正峰,你那个旧城区改造项目,筹划得怎么样了"方牧问。
李正峰一愣,心想这老领导不问省里面的大事,怎么问起海阳市的具体工作了。"正在推进。只不过资金缺口比较多大,估计会达到一百个亿。海阳的条件您知道,每年的节余全部积累下来,估计也要四五年才能补上这个窟窿。而金融行业的潜规矩您也知道,只要是跨越任期的这种大型贷款,人家都非常谨慎的,所以银行贷款难度也很大。"
"那么,能不能从文教卫之类不太紧迫的领域,挤出来一些经费"方牧问。这几乎是一个官场怪现象,似乎只要缺钱了,就先从教育上压缩一些经费;再缺了,就把卫生医疗、社会福利之类的再压缩一些……
"再穷不能穷教育,也不能把社会保障类的事业给挤得没有发展空间。您知道我这个驴子脾气,就别劝了。而且文教卫上面的资金本来就不多,挤出来也很有限。虽然眼前有些难度,我再想想办法吧。"李正峰说。
方牧知道李正峰是个实干型的官员,而且也不是一个为了政绩而不顾良心的人。但是眼前这样一个机会太大了,弄不好就会让一个副省长的职位泡汤。所以,方牧(7)还是旁敲侧击地说:"不管怎么说,你必须把这个城区改造工程做好,做扎实,做得漂漂亮亮!"
李正峰眼皮一抖。作为一个官场斗士,他敏锐的察觉到了方牧的话外之音。他顿了顿,说:"我知道了。眼下倒是有一个办法,不过可能有点敏感。"
"什么意思"方牧问。
于是,李正峰就把周东飞的意思说了说,随后说道:"虽然清芳和我在法律上尚未恢复父女关系,但事实上这个关系是不能无视的。东飞即将成为我的女婿,怕是影响不好。"
"哪有那么多的死规矩!"方牧说,"只要你李正峰不徇私舞弊,只要他周东飞不违规违法,就是站得直行得正。你只要本着良心、不贪不占,就放心大胆去做就是了。"
这等于是方牧给了李正峰一张护身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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