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八十五章 何谓天子

  几个宰相慢悠悠在后面,与前面拉开一段距离,彼此对视一眼,面面相觑,心里都沉甸甸。

  今天宴上,皇帝对待太孙的态度不对,虽说诸位也有过类似担心,但真没想到事情会来得这样快,这才过去多久?

  皇上反悔的速度是不是快了一些?

  直到众人走远了,周围几乎没有人了,沉默良久没有说话的内阁重臣,才终于从闭口葫芦变成了能说话的人。

  略一交换眼神,谢智就带着一点叹息,说:“不管怎么样,只有天家和睦,才是万民之福。”

  “说的不错。”崔兆全兼兵部尚书,说话就直接了点:“今日一席话,怕就已经引起波澜大波,未必就是宗室之福。”

  这是说天位传承,贵在“尘埃落地之后不争”,这样无论谁登基后,都会兄友弟恭,尚能维持着体面,可一旦齐王和蜀王本来快熄灭的野心又重新燃起,争斗激烈化,不管以后谁登基,都会举起屠刀,这是青史证明的事。

  “是呀,溺子如杀子。”何钰端也表明了态度。

  皇帝释放政治信号,挑起王爷的内斗,这大家都可以理解,但是却很难接受,毕竟皇帝走路都摇晃了,还想死抓着权?

  为了这点私心,可是会坏了大局。

  钱圩虽蒙皇帝召见,也是对皇帝没有二心,也不由蹙眉:“说的是,不过,太孙是不是也有些针锋相对了?为人孙,为人臣,还是要谦恭为上。。”

  大家都是明眼人,皇帝说七步,太孙行三步,固是大才,可这锋芒是看在眼中。

  “太孙并无过错,这种局面,要是一退,怕就立刻难以收拾。”

  赵旭是首辅,深受皇帝信任,冷眼旁观内阁议论,也是深深受到了触动,其实太孙与内阁大臣的关系并不是亲密,诸臣也没有多少私交和利益,可现在几乎一面倒,就是大局。

  内阁其实到处是眼线,去私府商量更是扯谈,现在大殿出去,周围无人的环境非常难得,就说着:“内阁本是协理阴阳调和大局,大局不能坏,这是最要紧的一条,诸位要费心维持,务必不能让天家起间隙。”

  “首辅说的是!”诸人点首,眼见着抵达宫门,前面出现侍卫,以及太孙的乘舆,都是闭口不语,只是躬身示意,而苏子籍身姿如松挺拔,也是颌首还礼,并不多话,这节骨眼,还是别刺激皇帝了。

  见着大臣远去,苏子籍更是若有所思,眸子深深,喃喃。

  “故其盛也,举天下之豪杰,莫能与之争,及其衰也,数十伶人困之,而身死国灭,为天下笑。”

  欧阳修其实不懂多少政治,把它归于忧劳兴国逸豫亡身,可苏子籍想起刚才场景,却豁然明悟。

  “以前,我误认为皇帝就是大局,这许多时,的确可以混淆,但终是不同,在刚才其实已表现的淋漓尽致。”

  “皇帝壮年,大局就是皇帝,同呼吸共命运。”

  “而皇帝会老会死,而大局还在,体制甚至还年青,这时就出现了分歧。”

  “大局和体制的利益,与皇帝利益发生了矛盾冲突,故百官助我,非我有德有才,更非这一首诗。”

  “而是我代表着了体制和大局的新生,更符合它的利益。”

  “所以,才隐隐与气数相合。”

  “可以说,大局某种程度上就是天,故皇帝才是天子,天不变,天子代代相袭,大局坏了,天命也不存,古人定名分,真的是一字难易。”

  “不过,要是以为大势在我,就可以逸豫,的确活该死了。”

  “还是这话,皇帝真要下决心,杀我杀如一狗耳。”

  一念于此,整个眼界豁然开阔,大政如何应对,又如何出招,已了然于心,苏子籍目光垂下,就看见半片紫檀木钿虚影带着淡淡青光在视野中漂浮。

  “+8000,18级”

  “我有一个名言,我死后哪管洪水滔滔,这句按在谁的头上为好呢——是蜀王,还是齐王?”

  眼前宫殿深宏,雪花茫茫一片,交织若帘,坠到地面,外宴散时,内宴也跟着散了。

  叶不悔与皇后作别,也走在女眷的前面,皇后亲自吩咐于韩来送太孙妃出去,与太孙汇合。

  片刻,两方汇合在一起。

  苏子籍上下打量叶不悔,见爱妻虽有点沉默,但并无愤慨之色,应该是无人在宴会上给她难看。

  也是,内宴可是皇后的主场,就算皇帝对自己有杀心,但在内宴这里,却不可能越过皇后对太孙妃做什么。

  再说,皇帝也没必要对太孙妃做什么,只要太孙完了,太孙妃作太孙之妻,自然跟着一起。

  皇帝又不知道这个孙媳妇是入道之人,自然不会对叶不悔做什么。

  但心里清楚这些是一回事,现在看到叶不悔平安出来,苏子籍还是松了口气,走上前,拉住叶不悔的手,有点怜惜说:“手怎么又这样凉?”

  顿时就有点不满太孙妃的装束,因只能穿这一身,里面也不能随便加衣服,这一身衣裳虽很重很大,也有保暖的功能,却远不如自己衣服穿着舒适。

  苏子籍想着,待拿到了能拿到权利,就要让人稍改良一下,至少在舒适度上要提高一些。

  这个念头一晃而过,苏子籍趁着拉住叶不悔手低头说话时间,又低声对一旁的于韩连说了七个名字:“别人都不可用,这几个人可用。”

  于韩微怔,立刻就反应过来,一面恭送二人,一面低声:“是,奴婢知道了,还有,皇爷召见了罗裴。”

  苏子籍一怔,没有说话,在旁人看,就是苏子籍在与太孙妃说话,而于韩则恭送太孙太孙妃出去,看着再正常不过,可落在远处一人眼里,却有些扎眼。

  “公主?”跟在公主身侧的女官,朝着远处的那对璧人看了一眼,心里发慌,嘴上就忍不住轻唤了一声。

  正注视着的新平公主才收回了目光,淡淡说:“多嘴,我自有分寸。”

  随后就仿佛真已经放下了一般,没有再去看携手离开的二人。

  苏子籍倒察觉到有人在远处注视着自己,不过这等事对他来说本就不是稀奇事,在这皇宫里遇到,就更不奇怪了,所以根本没去看那个看自己的人是谁。

  至于叶不悔,她本该也能察觉到,但一是与苏子籍有着相同的想法,在这皇宫之内,有敢大胆盯着看的人并不奇怪,二是她此刻正在想着一件事,并没有将注意力放在别处。

  直到从宫门出来,上了牛车,叶不悔一进去就开始换常衣,这一身太孙妃打扮实在是太沉,能早一些卸下去,自然早一些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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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子籍也换了常衣,男子常衣可要比女子的好换多了,换过之后,就坐在一旁单手支着下巴,沉思着。

  叶不悔本来没往他这里看,但他沉思的模样实在是吸引人,叶不悔的手上的动作顿时就慢下来,目光落在他身上,甚至有些舍不得移开。

  苏子籍对此毫无觉察,仍在思索着今日的事。

  忽然就听到叶不悔低声问:“陈嫔是不是很好看?”

  “嗯?什么嫔?”苏子籍这才回过神来,有点不明所以看向爱妻,不太懂她问的是什么。

  刚才不悔说的是什么嫔来着?

  回忆渐渐回笼,陈嫔?

  苏子籍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嫔妃来了多少,除个别的有皇子皇女的嫔妃,他可能出于政治方面的考虑会看一眼,知道她们来了,通过她们态度,略分析一下她们背后家族的想法,也就是这样了。

  除了这些可能影响到计划的高位嫔妃,那些没有生育过的年轻嫔妃,他连看都没仔细看过。

  他呆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叶不悔在说什么,顿时有点无语了。

  不悔这是突然来了哪一出!

  苏子籍有点无奈地:“怎么可能!她是皇爷爷的女人!”

  他特意将她的身份点出来,就是告诉叶不悔,这不仅是因她是皇帝的女人,所以根本不会多看对方一眼,这更是因她还是自己名义上祖父的女人!

  好家伙,虽说历史上,谋夺父皇女人的皇帝不少,垂涎过后宫妃嫔的外臣、皇子也不少,但这可已经是祖父的女人了,他有多饥渴,才会对着有这样一层名分的女人有心思?

  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别说她再美也只是普通人,就算是天仙一样,他也不会动心思。

  自己并不是会被美色迷惑的人,责任、修行、野心,都远比女色对自己来得重要!

  叶不悔也知道自己问这问题有点傻了,她垂下长长睫毛,遮挡着眸中的情绪,这样子有点像是做错了事的小猫,苏子籍本来还有点无语的心情,在看到她这副模样后,也消散了,剩下的只有哭笑不得。

  只是叶不悔好好的去参加内宴,结束后却突然问了这问题,莫非是遇到了什么事?

  这样想着,苏子籍的神情就渐渐严肃起来。

  真有人在皇后的眼皮底下对叶不悔做了什么,这事就显得严重了,于是就问:“可是出了什么事?”

  听着苏子籍这温柔的询问,叶不悔眼睛微酸,最终还抬起头,摇了摇头,说:“没事,我刚才说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其实在苏子籍那样回答时,她差点就脱口而出:“那新平呢?”

  她想问,夫君对新平是否也毫无一丝情愫,但理智却自我控制住,将这句话忍了下来。

  但坐着,她的脑海中忍不住想着在内宴上发生的事。

  内宴上,新平公主吟了一首新诗,虽没明说是何人为她所作,但叶不悔作女人,在这方面一向有无师自通的敏锐,何况她本就有一种超越常人的直觉,立刻就意识到,这诗乃是自己的夫君为新平公主所作!

  这个认识,让叶不悔在内宴过程中,只勉强维持着,没有露出异样,心其实早有些乱了。

  低垂下眸光,回想着宴会上那一幕,想着新平公主的笑容,叶不悔心里泛上一种难以描述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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