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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非睁大眼睛,又打量了一遍,哎呀,两岁的杨寿天还蛮可爱的嘛!
脸也肉嘟嘟的,以至于那最大特征都看不出来。这位的演技,随着脸型越来越尖而逐渐糟烂,嫩牛五方时期最好,后来就废了。
他挺不待见这位,但也犯不上跟个小孩较劲,何况现在急缺人。
“会说话了么?”
“会会,平时还跟我聊天呢。”
妈妈连忙展示,“来,说一句,叫叔叔好!”
“……”
小孩瞅了瞅他,憋出仨字:“叔叔好!”
许非听声音脆生生,发音还可以,又道:“让她笑一个。”
妈妈又哄,一会之后,咯咯笑了两声。
“能哭么?”
“我打她就哭。”
“哎别,现在不用。我看表情还挺生动的,先试试吧。”
许非招呼冯裤子,“带这孩子走一遍。”
冯裤子领着俩人过去,可能有妈妈在场,小姑娘比较听话。其实戏里台词也不多,瞧着可爱就成。
陈彦民觉得也可以,遂定下来,两集,二十块。
“准备准备!”
“正式拍啊,争取一遍过。”
“开始!”
一帮人聚集在大杂院里,研究着孩子的出身来路。小姑娘坐在宽大的椅子上,两条腿悬空,不吵不闹,十分好奇的亚子。
“肯定是谁家父母粗心,不留神落下的,一会问问派出所,交给他们得了。”莫岐道。
“我觉得不像,这孩子打来就没说过话,可能是个哑巴。哎哟……”
韩影一拍大腿,“说不定被爹娘给扔了,是个弃婴。奋斗啊,你这回可做了件好事,这要是让人贩子捡着,准保给人当童养媳去了。”
“现在还有童养媳呢?”刘贝奇道。
“怎么没有啊?重男轻女根深蒂固,越穷越生,越生越穷。给儿子娶媳妇比天都大,有钱找合法的,没钱找违法的,就跟他们家有皇位要继承似的。”葛尤道。
“这话在理,我老家就有个女的,爱人出什么事故,死了。女的带着七个孩子改嫁,那男的也穷,但愿意养活,条件就是你得给我生儿子。后来又生了俩,还是闺女。”梁贯华道。
“天啊,九个孩子!一年一个都得九年。”姜黎黎不可思议。
“有时候一年俩,年头一个,年尾一个。我见过这样的,肚子就没下去过。”韩影道。
“……”
大人们在聊天,小姑娘就坐在椅子上,安安静静,合格的花瓶。
等拍完这条,镜头对准她,妈妈在镜头后边紧忙活,“说呀,说呀!”
“我饿了!”
她开口说了第一句台词。
“再来一遍。”
“我饿了!”
“好,过!”
陈彦民满意,“孩子不错,听话。”
“哎,都是您教得好。”
拍的很顺利,许非不用手把手传授了。第二部都懂得该怎么演,也明白他想要什么风格。
眼下比较清闲,沏了壶茶在旁边看着。
又过了一会,楼烨忽然凑过来,欲言又止,对方跟自己同岁,却老感觉有压力。
“有事么?”许非扭头。
“呃……”
楼烨皮肤黝黑,非常瘦,吐字之前似乎要想一会,“我觉得,这个故事非常好,为什么不再深刻一些呢?”
“怎么深刻?”
“比如,加个人贩子的角色,谎称是亲戚,把孩子领走。之后大家反应过来,就开始找。后来抓到人贩子,发现是个失去孩子的母亲,自己女儿也被拐跑了。她没想伤害这个孩子,就是,就是很复杂的感情……”
“嗯,不错。”
许非点头,“但不适合这个戏。”
“为什么?”
“这是情景喜剧,主题可以严肃,形式一定要轻松。苦大仇深的,观众去看正剧好不好?”
“那,那您为什么不拍一部严肃作品呢?像上部的小保姆和离婚,我觉得完全可以拓展成一部电影。”
“我是电视剧艺术中心,我拍电影干什么?就算拍,我也不会拍这种题材。”
他见对方不以为然,道:“你是不是觉得,严肃作品才叫作品?”
“不,我只是觉得影视作品一定要深刻些,或者反映社会,或者寄托情感。”
“你看过么?”
“看过,题材很贴合当下,但技术不太够,故事也单薄。”楼烨十分认真的回答。
“呵……”
许非忽然觉得,这是个很有意思的探讨,见王晓帅几人也被吸引过来,索性抿了口茶水,道:“现在国内文艺界,流行给导演分代,其实是挺好的事儿,界限分明,一清二楚。
每一代导演,都有自己的时代特征。像鼎鼎大名的第五代,你们觉得他们有什么共同点?”
“……”
一时间,五人有种进京赶考的感觉。
像此类话题,电影学院的学生自然很熟悉,平时大谈特谈。
王晓帅顿了顿,开口道:“第五代经历那样一个特殊时期,基本每一部作品,都是对那个时期的反思,这种反思可能体现对现实的思考,对民族的思考……”
“还有对历史的思考。”路学常补充。
“对,所以他们的思想,总体就是寻找自己、寻找乡土的根源。”
“那当你们这一批人成长起来,像第五代独当一面时,又会有什么共同点?”许非笑道。
“这……”
五人你看看我,我瞅瞅你,不知如何作答。平时同学们讨论,把别人研究透透的,唯独没说过自己。
“如果让你们现在拍一部电影,可能去拍社会现实,可能去拍自己的情感,也可能去拍别人的情感。
我想说,有些时候可以把眼光抬高一点,整体性的去看这个年代,并思考下一个年代可能发生什么,这样或许会从所谓的时代特色中脱离出来。”
许非没往下继续,再继续就成天机老人了,笑道:“你们觉得影视作品需要娱乐性么?”
“我觉得可以,但我不会去做。”王晓帅道。
“我想拍自己想拍的东西。”路学常道。
“娱乐化,呃,最好有一个限度吧,不要太浮夸。”曹宝平道。
“我说说我的观点,咱们简单交流一下……”
许非也是没事闲的,道:“首先影像从诞生那天起,就具备了艺术和商业两种属性。它具有一个相当广泛的传播形式和受众,同时又有容纳复杂情感的内涵空间。
我们很早就接受了严肃文学和通俗文学,但对于影视,还没有太多人认识到这点。
艺术和商业是影视作品的两条腿,没了娱乐,曲高和寡;没了深刻,毫无灵魂。它们是并行的,有些人搞艺术就鄙视商业,搞商业就鄙视艺术,其实非常狭隘。
那我们为什么不重视商业性?历史原因,你们应该比我懂。
但还有一个因素,我们国内没有真正的市场,无论电影还是电视剧。现在这种制度,压制了它的商业属性。
如果有一天,假如统购统销取消了,假如国家开放影视市场,所有的创作者都会面临一个问题。
钱。
拍戏的需要钱,播出去,也要赚钱。投资人给你投资,或许是热爱艺术,但一次,两次,三次,你拍的东西都不行,下回还给不给你投呢?
以后可能会有越来越多的人从事这一行。
这东西很难,基本偏向某个方面。你拍的东西能赚钱,可以。你拍的东西深刻,或者直白点能拿奖,也可以。
而最理想的作品,就是二者合一,既有很强的艺术性,又能满足大众需求。
我觉得这是努力的方向。”
许非喝了半壶茶,看看时间,起身道:“好!大家表现都不错,都歇歇,一会开饭!”
他走上前,身后是五个沉思的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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