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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云雾氤氲里,那道忧伤孤单的身影在遍地尸首的千户所门前徘徊,仿若一缕哀恸的无主幽魂,在最挂念的地方踯躅不去,不甘地飘荡,游走……
秦堪的心莫名地揪紧了。..
一夜的厮杀不曾动容,成百上千的尸首没有心软,然而当他踏着满地的鲜血从晨雾里风尘仆仆地回来,那道幽怨哀伤的身影却令他忽然有种想流泪的冲动。
脑海中忽然浮现前世一句熟悉的歌,“血染江山的画,怎敌你眉间一点朱砂。”
血腥杀伐如凛冽的秋风,无情地卷扫着世间一切是非争斗,忽然多出一片俏丽哀怨的落叶,在劲风中孤零零地飘荡,无力地承受着本不该属于她的苦悲。
秦堪为这个女人心疼。
心疼是因为,她已不知不觉住进了他的心里。
远处,焦急张望徘徊的金柳也看到了骑在马上的秦堪,哀怨的神情不由一呆。
马上那道魂萦梦牵的身影穿着大红sè的斗牛锦袍,黑笼纱冠,背对着冉冉升起的朝阳,万道金光里,那张熟悉的脸庞对她微笑,仿若神明的慈悲,把即将沦陷地狱的她拉回了人间。
娇躯摇晃两下,金柳痴痴的眼中很快蓄满了泪水,泪水一颤,如碎裂的水银倾泄而下,不可遏止,脸上却露出了极幸福的笑。
秦堪的眼眶也湿润了,金柳的泪水仿佛洗去了满身的血腥和杀伐,看着她摇摇yu坠的身躯。秦堪抖了抖缰绳。
丁顺急忙指着他穿着的斗牛锦袍提醒道:“大人,您的衣裳……”
以前一直对她隐瞒了身份,丁顺这句提醒令秦堪哂然一笑。
显贵也好,清贫也罢,她眼中可曾有过这些身外的东西?
只羡鸳鸯不羡仙,官服,不过一层皮囊罢了。
轻踢马腹。秦堪策马轻跑至金柳身前,迎着她那双清澈如黑潭般的眸子,秦堪朝她微微一笑。
“金柳。我不该瞒你的,我早已被先帝恢复了功名,而且官居锦衣卫指挥同知。”
金柳一边流泪一边笑。笑容很干净,不沾一丝凡尘。
“我不懂你在朝廷里当了多大的官儿,只问你一句,你……到底是谁?”
秦堪沉默半晌,忽然洒脱一笑,朝金柳拱了拱手:“我是秦堪,绍兴山yin人。”
金柳听懂了,笑容里泛出浓浓的幸福味道,轻轻舒了口气,笑道:“如此便好。秦堪,你让我吓坏了,下次可不能再让我担心。”
“好,下次绝不让你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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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一小两只手悄然牵在一起,秦堪感受着仿佛浸入了心脾的细腻。朝她露出温和的笑容。
远处几名侍卫见大人和金柳牵起了手,众人不由咧开嘴一笑,却被丁顺狠狠踹了几脚,众人于是很自觉地转过身去。
丁顺朝秦堪和金柳的方向满是笑意地一瞥,也自觉地转过了身,身子刚掉了头。眼中的笑意却变成了惊恐。
“咳咳,啊咳咳……”丁顺剧烈而大声地咳嗽起来。
咳嗽声惊动了秦堪和金柳,秦堪凝目一看,不由也惊呆了,大手一松,放开了金柳的手。
金sè的霞光里,杜嫣还穿着昨晚的夜行衣,轻快地走来,远远见着秦堪,杜嫣神情愈发欢喜,连踩着的步子仿佛也带着喜悦的味道。
“相公,我就知道你最厉害了,听说呀,昨晚东厂大堂被你杀得天崩地裂,鬼哭神嚎,终于让那帮该死的番子们尝到相公的手段了……”
杜嫣像只小麻雀般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金柳的俏脸却猛然一白,失声道:“相公?”
秦堪愧疚地看着她。
两个女人都在他心里占了一块地方,终究无法隐瞒,更不忍心隐瞒,一个是他前世的恋人,一个是他今生的妻子,然而一切又是那么的yin差阳错,为今生的妻子揭去大红盖头之时,他怎知道前世还有一段割不了的情债,ri后将成为他不能舍弃的纠缠?
怪谁呢?似乎谁都没错,谁都是无辜。
“相公”二字出口,金柳的俏脸瞬息万变,震惊,失落,黯然神伤……
低垂着螓首,金柳失魂落魄般喃喃自语:“分别两年了,如今年纪轻轻便已高居指挥同知,怎么可能没有成亲?我早该想到的……”
杜嫣见二人神情有异,不由讶然道:“你们认识?”
秦堪见金柳神伤的模样心疼不已,狠了狠心,一咬牙便道:“嫣儿,金柳姑娘是我以前的……”
话没说完,金柳却忽然强自一笑,飞快接口道:“以前的绍兴同乡,分别两年不见,没想到秦大人已官身显赫,奴家这里恭贺大人了。”
说着金柳朝秦堪屈身一福,俏目流转,却投来一抹淡淡的幽怨。
秦堪呆在原地,空自张着嘴,不知该如何分说,脑子里一片空白。
粗枝大叶的杜嫣闻言不疑有它,惊喜笑道:“原来咱们都是同乡,我爹现在还是绍兴知府呢,都是熟人就好办了,相公,这位金姑娘的相公正是你的属下,昨夜可能失散于厂卫争斗里,你遣人寻找打听她相公的下落可好?”
秦堪感觉有点失措:“…………”
杜嫣这才想起什么,扭头问金柳道:“对了,你相公叫什么名字?”
金柳幽怨的俏脸不知怎地悄然浮上一抹淡淡的浅笑,眸子里露出罕见的调皮sè彩,清澈带着笑意的眼珠灵巧地一转,却装出一副哀伤的样子凄然道:“奴家那个没良心的相公也姓秦……多谢姐姐义伸援手,奴家的相公……不找也罢。”
“为何不找?”
金柳没回答,眸子里却很快浮出一层氤氲雾气。
无言的沉默比有声的回答更有效,杜嫣顿时明白了,或者说,她自以为明白了。
扭头看着秦堪,杜嫣泫然泣道:“相公,金柳姑娘好可怜,她的相公死了……”
秦堪额头立时浮出几道晦气的黑线:“别咒我……咳,别那么直白!”
尴尬地瞟了金柳一眼,却见她的嘴角悄然勾出一道不易察觉的弧线,恶作剧似的眼神朝他娇媚地眨了眨,扭头面向杜嫣时,却又换上了一副哀伤yu绝的凄然面孔。
女人都是妖,吐信子的蛇妖。
这是秦堪来到这个世上学到的最宝贵的一条人生经验,这条经验大概能抵得上百万大军。
杜嫣浑然不觉秦堪和金柳之间诡异的气氛,无限伤怀道:“相公,她和她的相公如此恩爱,如今他死不见尸,相公不如给他立一座衣冠冢,可好?”
秦堪额头汗水潸潸而下,瞪圆了眼睛死死盯着杜嫣:“…………”
“相公不愿意吗?”杜嫣有些失望道。
“……好!”秦堪从齿缝里挤出一个字。
杜嫣转失望为满意,点点头道:“如此,相公不妨再拜祭一下金姑娘的相公,嗯,备好三牲六畜哦。”
“……好!”
“再给她的相公做个牌位,供奉起来,每ri香火不歇。”
“……好!”
“相公不是说几百年以后有人去世都挂他的画像吗?咱们也把金姑娘她相公的画像挂在墙上好不好?”
秦堪的脸已快变成了深绿sè,神情跟金柳一样凄婉哀怨。
“娘子,咱们对她相公已经仁至义尽,挂画像……我看没这个必要了吧?”秦堪哀哀请求,扭脸看着金柳时,秦堪的脸sè分明透着几分绿sè的狰狞,笑容扭曲地从齿缝里迸出几个字:“金姑娘,你家相公足以含笑九泉了,对吗?”
金柳点头怆然道:“已然含笑八泉了,只差再挂个画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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