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霞为衣云为靴,祥光相伴造化恩。
宝相虽威倾众道,天地有圣补乾坤。
李长寿尚有些措手不及,就这般见到了圣人之姿容。
怎么说?
无法言说。
但凡是用半个‘美’与‘动人’这般的言语,都是对圣人的不尊;
她就如洪荒先天生灵能达到的完美境界,只是一个眼神,就能让人心灵无比宁静。
金光闪耀中,李长寿无法看清这位圣人老爷走了几步,也看不清这位圣人是如何入座;
像是有一个晃神。
等他回过神来,圣人娘娘已端坐在那座人身蛇尾的巨大金像下,左手轻轻摆动,宽松的云袍衣袖微微飘舞。
“坐吧。”
做道揖的李长寿与玄都大法师,齐齐道了声谢,又动作整齐地坐了下来。
大法师笑道:“师叔,长庚尚未正式拜入老师门下,但已得了老师传道、更是为人教立下诸多功劳。
若这次长庚谋算妖族之事让师叔您不喜,我愿与长庚一同受罚。”
“各族消长自有定数,人妖之争自有定理,不必多提。”
女娲娘娘缓缓开口,这嗓音李长寿此前虽已经听到过,但此时依然觉得……
难以言喻,贴合大道。
女娲娘娘继续道:“水神,玉帝似对那金乌一族遗孤颇为忌惮。”
“这个,”李长寿起身拱手,低头道,“回圣人老爷。
那金乌一族陆压西海冒犯玉帝陛下在先,更是阻碍天庭荡妖,这才让玉帝陛下不喜。”
“是因陆压此前冒犯也好,还是因玉帝觉得妖庭太子不宜存世也罢,”女娲娘娘开口道,“吾曾答应旧时友人,护陆压周全。”
李长寿眉头微微一皱,道:“圣人法旨,小神当一字不漏转述给玉帝陛下。
只是……
这陆压若是因您的这句话,行事肆无忌惮,反过来欺辱天庭……”
女娲娘娘淡然道:“他若再现身阻碍天庭行事,打杀了也无事。”
“小神明白,多谢圣人娘娘体谅天庭不易,”李长寿做了个道揖,端着衣袍下摆再次入座。
“呵……”
忽听得一声轻笑,让李长寿和大法师下意识看向了那神像下的宝座。
莫说李长寿,便是大法师也看不清女娲圣人的具体容貌,只能看到有些模糊的光影中;
圣人娘娘身子倾向一旁,一只玉臂撑着宝座扶手,纤指抵着眼角。
嗓音多了几分调侃,几分悠然:
“你这水神,当真不愧周全之名,刚才还自称弟子,涉及天庭之事又自称小神。
人族若是能多出几个你这般的谋臣能将,也可助天庭早日大兴了。”
李长寿做出一幅有些拘谨的模样,笑道:“老爷谬赞。”
“但水神……”
宝座处,似乎有一道锐利的目光摄来,李长寿身体顿时僵住。
他手指轻颤了下,眉头微微抽搐,目中流露出紧张之感。
忽觉有人影伴着云雾,在自己身旁晃过又,在耳旁留下一句:
“过分周全,本身就是破绽,你在怕什么?”
而后那般目光消失不见,李长寿身周没了异样,但心神已经扭成了麻花。
这就是圣人吗?
彼此完全不是一个量级!
刚刚这一瞬,自己的心防几乎被破……
此前在阁楼前,李长寿能感觉到,女娲圣人并未探查他,只是与他叙话。
李长寿也考虑过自己并没有瞒过去,但只要自己脸皮够厚,死不认账,借太清老爷之威抵挡圣人娘娘给的压力,总能混过去。
可没想到,女娲圣人露面后,只是一个眼神、一句话中有话……
他差点就给跪了。
圣人这般存在,太‘作弊’了。
李长寿偷偷瞧了眼大法师,却见大法师正一脸温和的笑意,研究着面前矮桌的材质和纹理,根本没听到刚才女娲圣人那句。
当然,也可能是听到了,在装傻什么的……
正此时,轻盈的脚步声响起,几名仙子端着托盘飘来,为李长寿和大法师奉上了瓜果香茗,以及两只锦盒。
大法师此刻十分放松,笑道:“师叔,您莫非还要赐宝不成?”
女娲圣人轻声道:“你二人是太清师兄的弟子,太清师兄当年曾多次助吾,与你们些好处有何不可?”
“多谢师叔,”大法师拿起锦盒径直打开,其内有一颗宝珠闪耀出道道霞光。
李长寿也将自己面前锦盒拿了起来,心底呼唤了两声塔爷,而后将锦盒打开一条缝隙……
啪!
李长寿将锦盒猛地合上,面色苍白、呼吸停滞,整个人都……
不对,上当了!
李长寿立刻反应过来,刚要恢复表情,将锦盒完全打开,耳旁已再次听到了圣人娘娘的轻笑!
少许玩味,少许嘲弄,仿佛在说!
李长寿豁然抬头,突然见到,宝座上的女娲圣人屈指轻弹。
嗒……
宛若水声滴落,周遭乾坤被无限拉伸,大法师的身影、大殿中的布景、圣人娘娘的宝座同时消失不见,只剩李长寿自己坐在矮桌前,周围都是一片空白。
抬头看向圣人宝座的方向,那里有一座阁楼孤零零地立着,存在于白茫之中,正是他此前所见过的那处岛上阁楼。
李长寿轻轻呼了口气,感觉自己额头,已经刻下了血淋淋的‘危’字!
感受不到太极图的道韵,察觉不到塔爷的所在,李长寿内视自身,发现元神都已近乎于凝固……
现在他的状态,像是思维被困在了一个微小的时间刻度。
当然,认命从来不是他的人生教条,此时虽然已彻底被动,但还是能找到扭转过来的机会。
之前演了那么久的戏,没想到还是失策了……
锦盒中放着的是什么?能让他小法师一瞬间心神彻底失守?
很简单,一张纸牌。
‘大王牌’……就是上辈子纸牌游戏中的大王牌,也称之为大鬼牌;
同样,那也是小琼峰保留项目,斗大神中的‘金仙牌’!
智者千稳必有一失,女娲圣人也着实厉害,拿捏了他李长寿心神的变化,知道李长寿在阁楼前绝对会装傻充愣到底,并未拿出这张牌。
此前先退一步,又在一个微妙的情形下,给了他李长寿心神一击!
当李长寿表情失控,就是输了这一阵……
不过输给圣人娘娘,李长寿也觉得,自己并不算太丢人……
如果能活着回去,稳字经再抄几千遍吧。
李长寿自然明白了。
他在阁楼前应对圣人娘娘三问时,应该没出太多纰漏……然而圣人娘娘当时已经确定了他是‘别地方来的’。
当时圣人娘娘只是在印证,他到底是不是要找的人……
那阁楼缓缓放大,李长寿‘站’起身来,宛若神游太虚、元神出窍,感觉自己轻飘飘的,毫无实感。
圣人娘娘没有直接抹杀他,此事应该还有回转的余地。
就听耳旁传来了女娲的嗓音,这次没了那种玄妙的道韵,也没太多情绪。
仿佛,仿佛变了一个人。
“不必忧心,吾对你并无恶意。
你的情形虽然特殊,但与人族本质无异,且能成仙长生,自是已得了天道认可。
天道认可了你的存在,吾身为人族造化者,自不会与你为难。
进来吧。”
‘吱呀’一声,阁楼已到了李长寿面前,那两扇木门缓缓打开,显露出其内的布置。
暖色调的地毯,各处悬挂的帷幔,一方满是氤氲霞光的水池,两只摆放在侧旁的书架,以及地面上散落的各种瓜果美食。
光芒氤氲的水池中,有个身着宽松长袍、浑身散发着淡淡金光的女神……
她抱着一只柔软的长枕趴在池边,七彩斑斓的蛇尾隐藏在水池中,修长的左手托着下巴,右手翻着面前那本被仙光包裹的书籍,有些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圣、圣母娘娘?
些许水声响起,圣人娘娘头也不抬地道了句:
“穷算计不如无算计。
莫要因自己不是洪荒原籍就心里自卑,生灵的本质,就是真灵与大道的震鸣罢了。”
李长寿:……
这话蕴含了生灵大道,但李长寿此刻却是毫无心情去体悟。
李长寿喉结颤了下,轻声问道:“老乡?”
池边女神淡然道:“否,乃洪荒先天生灵。”
李长寿嘴角微微抽搐,皱眉道:“那您……”
“你如此聪明伶俐,此前想必都已猜到,吾接触过你这般变数。”
圣母娘娘拿起一旁的琉璃杯,轻轻吸了口玉质的吸管,发出几声‘嗬嗬’的响动。
李长寿:……
怎么突然有种,自己正在跟上辈子某常年宅居家中表姐谈话的既视感!
“老爷……”
“称娘娘,吾并不喜老爷这般称谓。
还有,吾虽然造化人族,但与你没什么血缘关系,莫要直接喊奶、娘、祖宗,会让吾略感尴尬。”
“哎,娘娘……”
这一瞬,李长寿感觉自己快要裂开了!
强行把自己心神归宁,他低头道:“您召唤弟子前来,应该不只是为了吓弟子,还请娘娘明示。”
“自然,吾冒着被太清师兄责怪喊你来此地,自有大事。”
圣母娘娘随手对着侧旁书橱一点,几本书册落到李长寿面前。
这些书册,竟然都是灵树灵浆纸制作而成,其上蕴含着浩瀚无垠的生灵之力!
这要是做成纸道人!
呸,危机都没解除,还在这里想桃子……
李长寿打开看了眼,发现这些书册都是空白……
“此地有吾神通笼罩,在这里百年,外面也只瞬息。”
女娲圣人头也不抬地说道,“写出一个完整且精彩的故事,就不追究你今日欺瞒本圣的罪过。”
“故事?”
李长寿确实有些不解。
“游记、画册都可,要人物丰满些,故事冲突感强烈,最好能出人意料之外、合乎情理之中,剧情有理有度,方才不失为佳作。”
池边女神颇为认真地解释着,下巴对着书橱处轻轻一扬,“重复的故事就不必写了。”
李长寿额头挂满几道黑线,低头走了过去。
这一书橱,都是些什么!
、、、、、……
洋洋洒洒数十套,李长寿上辈子差不多都看过或是听说过的‘文学作品’!
李长寿试探地问了句:“娘娘,您喜欢这种?”
“不行吗?”
池边女神嗤的冷笑了声,语气一滑到底:“身为你们人族圣母却喜欢看这种人编的故事,很失格调对吗?”
李长寿:……
怎么接?
这话他怎么接?
扭头看了眼池边的女神,发现这位女圣人有些皱眉嫌弃的模样,真的……
过于真实。
“弟子有个疑问,”李长寿小心翼翼地问,“您的故事就这些吗?
您这么多年,翻来覆去的看它们吗……”
“写这些故事的那人早已飞灰,”池边女神轻叹了声,“看完一遍,就清理一遍有关这些书的记忆,如此,吾每次读起来都有新鲜之感。”
这也行……
池边女神道:“莫要磨蹭,多写一个故事,就多赐你一份机缘。”
“弟子善丹青,可为娘娘提供一些解闷的画作,”李长寿抱着空白书册坐了下来,又感觉自己头脑有点空白。
冲击有点大……
这……
此前坐在大殿宝座中,无法看清其身形、散发着淡淡圣人威压,宝相威严、让人不敢直视的圣人娘娘;
此时趴在池边,依旧散发着圣洁光辉,让人心底起不了任何绮念,但却嗑着仙瓜子、喝着仙果酿、托着下巴看着小说的女神大人……
难不成,太清老爷正在太清观中正在打电动,一气化三清就能凑一桌麻将乐呵几万年?
李长寿提着笔墨,突然小声问了句:
“娘娘……”
“不用问当年那人是谁,天道已经修正了他的存在,我也不可提,”池边女神淡淡地道了句。
李长寿想了想,“弟子与那人可有关联?”
池边女神淡然道:“你与那人并无关联。
每个真灵都有自己的特异性,这是轮回转世所不能改的。
其他说了你也不明,吾虽有些无聊,但你境界着实太低了些。”
李长寿尴尬的笑了笑,刚要提笔作画,又皱眉问:“那为何,弟子所知的洪荒并无变化……”
“从后向前看,那人已成了天道演变不可或缺的一环,所知之事,既是应有之事。”
池边女神话语一顿,轻轻一叹,淡然道:
“那人指引我加入妖族、造化人族,又去幕后操纵引发巫妖大战,最后想借机成圣,结果只是渣都不剩。
天道无始终,无定性,无常势,无因无果,于圣人如枷锁,于蝼蚁如恩泽……
你,到底画不画?”
“娘娘莫急,让弟子酝酿一下,酝酿一下。”
李长寿低头看着面前的画册,心底一叹,提笔慢慢耕耘。
这座空白世界的阁楼迅速变得安静了下来,只有笔尖在灵纸上沙沙的响动,以及池边女神翻书的微弱响声。
李长寿突然问:“娘娘可看过此地之外其他书册?或是听过其他故事?”
“并未,只有这些,与洪荒有关的故事莫写。”
“嗯?”
“这里也躲不过紫霄神雷。”
“弟子明白了,”李长寿心底松了口气。
专心画了数十页,李长寿想了想,又问:
“娘娘,当年上古妖族屠戮人族可是真事?”
“自是真事,东皇太一当时被鲲鹏忽悠了,我也被鲲鹏用计阻了。
当时本想着人族死三四成,吾就现身阻拦妖族,算是给人族一场大的磨难,也让人族能更好获得天道认可。”
“鲲鹏妖师可死了?”
“还活着,在混沌海边缘,飞的太快谁都追不到,应该还在谋划着什么。”
女娲圣人的话语声,也比之前随意且悠闲了许多。
李长寿点点头,继续专心画图,一张张纸上出现了一块块方格。
他只是将上辈子看过的一些作品,通过推算之法投影在心底,再临摹出来,稍微改动下罢了,倒是无比迅速……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
“娘娘为何要护着陆压?”
“我与她母亲御日女神相交莫逆……
你画的什么?看起来倒是挺有意思。”
“一点热血小故事……
娘娘,其他几位圣人也有这些、这些爱好吗?”
“并未,他们与当年那人接触很少。”
嗯?
与三清圣人老爷接触很少,与女娲娘娘接触密切,背后操纵巫妖大战,想成圣却渣都不剩……
会是谁?
李长寿心底微微思量,却发现自己此时也无法多做什么,只能依照圣人娘娘吩咐,看能不能凭‘画功’拉个靠山。
圣人娘娘那轻描淡写的一句:
当真蕴含了太多信息……
如此看来,自己此前所构想的那些危机,并不都是凭空妄想。
洪荒是真的凶险,绝非大罗之流就可安然自在。
六圣,不得不防;
天庭与天道,更不得不防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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