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鼎师叔太讨厌啦……’
这嗓音总在李长寿耳中回旋,持续了片刻都未能消散。
这个过分秀气的灵珠子;
那个天不怕来地不怕,一杆长枪戳亲爹,混天绫搅东海水,乾坤圈打老龙王的小哪吒……
这孩子到底经历了点啥?
老子在上,莫非灵珠子一个转世,就直接性情大变?
灵珠子转世并未经过六道轮回盘,化作哪吒后,似乎只是自身记忆消失,灵珠子时期的修为应该还在,按理说,性情不会有太大变化……
李长寿这还是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有些把握不住这个洪荒、这个封神大劫的脉络。
“长庚,你是三教公认的点子多。”
太乙一把拉住李长寿这纸道人的胳膊,“算是贫道欠你一个人情,帮我出个主意。”
李长寿沉吟几声,淡定地点点头,道:“令公子、不是,灵珠子师侄之事,为何还要对圣人老爷有所交代?”
太乙真人叹了口气,一边拉着李长寿入洞府,一边解释着:
“我这徒儿,本是昆仑山宝池中孕育的一颗宝珠,自上古吸收日月精华至今,渐渐有了灵智,跟脚清正、资质不凡,倘若化形就可成就清福元神。
老师将灵珠分给了我,让我助他化形、收为弟子。
三千年培育,一朝化形,化作了五六岁模样的童子,唉——”
太乙真人长长地叹了口气:“最初也没觉得有什么,因是灵珠化做的男童,本身既没有阳刚气息也没有阴柔气息,也合乎情理。
但渐渐的就发现,他性子却是颇为柔软。”
说话中,李长寿与玉鼎真人,已随着太乙真人进了金光洞,太乙真人没招呼、他们两位也没客气,直接围坐在一只石桌旁。
李长寿思索一二,又问:“可否详细举个例子?”
太乙真人想了想,道:“他刚化形第五年……”
太乙真人话语一顿,看着眼前这两个摩拳擦掌、各自摸出法宝的道门仙人,向后挪了挪凳子。
“两位师弟你们要作甚?贫道这也是为了引灵珠子回正途!”
玉鼎真人手中的小鼎轻轻震动,瞪了眼太乙真人,又将小鼎收回;
李长寿也将大禹治水图收回,刚才看玉鼎真人想动手,本想顺势拉个架赚一波人情。
玉鼎真人道:“灵珠子这般性子,便是师兄你导致的。”
“不不不,”太乙真人不断摇头,“这性子是天生的,贫道不过是想刺激他保护蝴蝶,有几分担当。
长庚,可有什么法子?”
李长寿道:“能否看下灵珠子师侄,现在在做什么?”
“善,”太乙真人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下来,自洞府内的一方宝池引来少许水流,汇成一面水镜,其内现出了灵珠子此刻的情形。
李长寿:你为何如此熟练?
灵珠子正趴在一处床榻上,抱着一床薄被在那一动不动。
玉鼎真人关切道:“这是怎了?”
“大概是被打击到了,”太乙真人抬手扶额,“过一会儿你们会看到……来了。”
太乙真人话语刚落,水镜中传出一声叹息,灵珠子在被子中抬了个头,露出了一张泪痕未干却满是坚定的秀气小脸。
此时灵珠子已是相当于人族十八九岁,个头也不算低,但身形有些单薄;
面容也说不上女相,但因是灵珠转世,灵气确实偏多了些。
他自床榻上翻身跳起,走到了一旁的竖镜前,抿嘴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然后摆了一个瞪眼、皱眉的表情。
嗯,假如没有那一下鼓嘴角,确实很威严呢。
随后灵珠子颓然一叹,站在镜子前消沉了一阵,又打起精神,双手叉腰、挺胸抬头,小手朝着前方一挥,脆声道了句:
“我乃乾元山太乙真人弟子灵珠子,妖魔鬼怪速速退下!
呜……咱也是挺有气概的嘛。”
几十丈之隔的洞府会客厅中,太乙真人将水镜散掉,禁不住仰头长叹:
“呜个什么!”
李长寿在旁笑道:“虽然这般说师兄或许会不喜,但灵珠子这般也是不错的。
你我炼气士,何必拘泥于阳刚之气?有些雄性生灵性情温柔,天生就较为秀气,也有雌性生灵天生刚烈、大大咧咧,这都是合理的,咱们应包容。
只要不去追捧这种反差,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玉鼎真人缓缓点头,沉声道:“长庚师弟所说在理。”
“在理什么?不是你徒弟你不着急!”
太乙真人叹道:
“他这般性子已是影响到了修行进境,今后说不定就会栽在自身性情上。
贫道暗中给他安排了几次试炼,每次他都表现出了优柔寡断、心慈手软的一面,遇到困难一吓就怕,哭哭啼啼做不出任何应对。
这在洪荒如何生存?总不能在洞中修行几个元会不外出吧?
再说,这般性子,哪怕成了长生道果,外出走动,说不定会被天仙打杀了!”
李长寿细细思量……
所以,这就是您欺负石矶娘娘的根源?
不过太乙真人这般有危机感、懂先下手为强的阐教高手,确实也称得上狠人……
虽然修为比起真正狠人差了点意思。
玉鼎真人道:“性情温善并非错事,现如今天地何处不知三教?
灵珠子要面对的外界情形,与咱们当年在洪荒闯荡已是完全不同。”
太乙真人各种摇头,“师弟,定要防微杜渐、防患于未然,不时刻做好这般准备,今后必然是要吃亏的。
反正,贫道是灵珠子之师,定要将他这性子板正!
长庚,可有妙计?”
李长寿沉吟几声,坐在那静静思索。
太乙真人等了一阵,小声道:“总觉得你不是在想如何帮灵珠子,而是在想如何敲贫道一笔竹杠?”
“师兄如何能这般说?”
李长寿皱眉道:“我怎会是那般无利不起早之人?若如此,何以被玄都师兄信任?”
玉鼎真人在旁投来赞赏的目光。
怎料李长寿话锋一转:“不过太乙师兄硬要给些人情报酬,我也不好推辞,不然就是不给师兄面子嘛。”
太乙真人哈哈大笑:“不用,为兄不讲面子里子这些虚的。”
“唉,性情乃是天定,”李长寿面露同情……
“给给给!”太乙真人笑骂道,“你想要哪般人情,为兄都给还不成?”
李长寿脸上的同情,顿时化作了温暖的笑意,缓声道:
“不过,性格也是能后天改善的,咱们想些办法,循序渐进应该会有效果。”
太乙真人道:“那你想要何种人情?”
李长寿想了想,笑道:“自是有事需帮手时,会请师兄出手或是收手的人情。”
太乙真人洒然而笑,“哪怕无你师侄这事,你有事求到贫道乾元山上来,贫道还会将你拒之门外不成?”
“善,”李长寿与太乙真人对视一眼,两人相视而笑。
玉鼎真人摇摇头,带着自己的石凳,离着这两仙人稍微远些。
太乙真人又问:“长庚到底有何妙计?”
“这个略微有些复杂,”李长寿道,“且先让我准备半日,再与师兄相谈。”
太乙真人听闻此言,心底的忧心消退了大半,对李长寿道了声谢。
李长寿闭上双眼,大半心神抽回本体处,摊开一张卷轴,开始细细思量。
帮人改性格这种事,李长寿此前也没做过,但却知道这非朝夕可改,必须有个过程。
所以,他需要做的,是制定一个长期规划。
今日李长寿拿到太乙真人的这个人情许诺,其实也是为封神大劫降临时,在哪吒的故事中,能多一点‘主动权’。
太乙真人火烧石矶娘娘,算是封神大劫中,两教较为早起的正面冲突,不过石矶娘娘在截教跟脚不深,只是一名散仙,并未引起截教太多反应。
可就算这般,也有可能被有心人所利用……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这石矶娘娘若是良善之辈,李长寿出于试探天道底线的考虑,到时自会试试能不能将她救下。
想改天道的剧本,哪有那么容易。
嗯?
自己可否在灵珠子的性子上,再下点功夫?
虽说不知对后世的哪吒影响多大,但总归可以一试。
念及此处,李长寿下笔如有神,卷轴上多了一只从右至左的长箭头,箭头上下标注了一个个选项。
……
两个时辰后,小琼峰棋牌室外,李长寿拿着一只记事玉符迈步而来。
阁楼内的灵娥、江林儿、酒雨诗立刻将手中牌扣住,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这横跨三个辈分的女子,此刻都有点心虚。
“师祖,师叔。”
李长寿做了个道揖,含笑走进屋门,直接开门见山:“这次前来,主要是有一件小事问询师祖。”
江林儿有些错愕地指着自己鼻尖,“我?”
李长寿道:“不错,思来想去,这个问题问师祖最合适。”
“你突然这么一问,让本师祖相当不适应呐。”
江林儿顿时正襟危坐,又觉得有些不自在,左脚一抬踩在圈椅上,裙摆垂垂落下。
“尽管问来!”
“师祖,”李长寿满脸认真,问道,“当年师祖刚离开度仙门去外面闯荡时,性情应是外柔内刚,有一种不服输的拼劲,想在外历练,拼死一搏冲入天仙境,可对?”
江林儿眨眨眼,“对呀。”
“那,究竟发生了什么?”
李长寿纳闷道:“才让师祖从外柔内刚的性情,变成了……内外一致?”
“这个呀。”
江林儿捏着光洁的下巴一阵轻吟,头顶仿佛出现了一只只逐渐变大的气泡,里面划过了一幅幅画面。
“呃……”
江林儿一手扶额,她现在毕竟是有夫之妇,生活幸福美满,这些黑历史还是尽量不要提及的好。
李长寿笑道:“我大概明白了,多谢师祖。”
“哎!你明白啥了?”
江林儿一惊,一拍桌子站起身来,吼道:
“我可没整天跟一群汉子喝酒打架!我修行和睡觉的时候,都是跟他们分开的!”
灵娥与酒雨诗对视一眼,各自掩口轻笑。
“对,对,弟子可没乱想。”
李长寿含笑点头,在玉符中写了一句——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伙伴很重要。
随后李长寿又问:“师祖觉得,男子哪般品性是最珍贵的,且有别于女子。”
“嗯?”江林儿想了想,“有担当。”
“有担当……雨诗师叔,让你来说呢?”
酒雨诗也认真思考了一阵,轻声道:“独当一面。”
李长寿认真记了下来,又看向灵娥,转身就要走人。
“师兄你都不问我的吗?”
“不用,你的答案为兄早已知晓。”
“别嘛,师兄你问问呀!
说不定跟你想的不一样……是稳健,稳健最重要呀!师兄!
唉,飞走了。”
灵娥幽幽一叹,惹来棋牌室内又一阵欢声笑语。
少顷,李长寿在灵兽圈驻足,问询熊伶俐同样的问题,熊伶俐秀了一阵她近来又有点膨胀的肌肉。
“一定要比我壮!”
李长寿含笑点头,差点把玉符捏碎。
不多时,李长寿纸道人出动,四处做调查。
于天庭之中,问询龙吉、问询瑶池的仙子、问询水神府的将领;
于海神庙中,问询神使、问询庙祝,问询一些上了年纪的凡人。
最后将得到的答案整理完善,填补自己所做计划的空缺,修改一些细节,才将这份规划,讲述给太乙真人听。
——大抵就是把灵珠子扔到天兵天将堆里,熏陶一段时日。
太乙真人颇为激动,抬手拉着李长寿的胳膊,叹道:“我这宝贝徒儿,暂时就托付给师弟你了!”
“师兄放心,我定尽力而为。”
李长寿温声答应着,随之又道:“稍后师兄对灵珠子师侄言说此事时,不用说太多,就说……
这是成为顶天立地好男儿所必须的修行。”
“嗯,都依师弟的,一定要让他胆子大一些,不要畏畏缩缩,”太乙真人定声道,“哪怕鲁莽一点也无事!
这孩子,从小就性子软,连闯祸都不会!”
李长寿额头挂了几道黑线,只差一点,他就真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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