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疆南下的直道上,数匹携带军报的兵卒急速而下。
而此时的西北之地,韩遂缓缓的从北宫伯玉腹中拔出了刀。惊讶的北宫伯玉即便在将死之时也没想到,自己竟然死在了韩遂的手中。
韩遂完全不理会北宫伯玉那因愤怒和疼痛而扭曲的脸,而是走到血泊中的边章身旁,面容神色似有一丝愧疚。
擦了擦边章连上的血迹,轻声道:“大兄,非是我想杀你,而是大家的心思变了。我知道你听了王国和黄衍的话,想与其谋划归降朝廷。你心里想的太简单了,那王国心里哪儿惦念过西凉这片土地上百姓们的生存。一群利欲熏心的小人罢了,他们哪儿有资格治理和称霸西凉。我迟早会让他们都付出代价。”
站起身来后,韩遂走到门外,扫视了众人一遍之后,大声呵道:“北宫伯玉不服战败之罪杀了大帅边章,我已为大帅报仇。命令所有人城外集合,此番再次攻掠三辅之地。”
韩遂的大军刚刚走出金城郡,凉州刺史耿鄙便被属下的偏将军马腾直接杀死,而后黄衍带着白马羌、叁狼羌等诸羌部落一路行进,浩浩荡荡近十万大军逼近汉阳。
一时间西北狼烟再起,战乱再次肆虐这片荒凉之地。
傅燮于美阳郡冀县城门之上,看着城外数千羌骑伏跪于地。黄衍坐着吊篮来到城墙之上,见到满脸倦容的傅燮,又扭头看了看城外的羌人。
两人原本曾是洛阳太学的同窗好友,入仕之后都是先在西凉为官,又入朝中为吏,而后再外放到西凉。
黄衍轻轻叹了口气,对傅燮道:“南容兄,能给杯酒么?”
傅燮并未答话,只是看了看身旁神色有些胆怯的儿子。这是傅燮唯一的血脉,年仅十三岁的儿子傅干。
黄衍自知傅燮的为人,向身旁其他的几名官吏要来了两个水杯,递给傅燮一个,两人相视许久后一饮而尽。
指了指城外依旧跪地而拜的羌人们,黄衍无奈的说道:“南容你是名好官,即便这些羌人也深受你的恩惠,不愿与你为敌。西凉已乱,至此不复汉土,何不返乡……”
傅燮冷哼一声。“不必多言,今日一见,生死之别。”
黄衍顺墙而下,返回羌人军阵之中,走到那些跪拜的羌骑面前时,眼泪突然溢出,于是举起手狂吼一声。“请府君返乡——”
这些羌人接着应声喊道:“请府君返乡——”
所有人看向城墙上一语不发的傅燮,其子傅干怯生生的走到傅燮身边,小声的试探着说道:“父亲,如今朝廷无道,君臣昏聩之极。当下凉州已经被叛军所控制,我们无法抵挡,不如暂时先返乡,再征募勇士,等有道的人出世,我们再来考虑拯救天下。”
傅燮扭头看了看满眼泪水的儿子,慈祥的轻声安抚道:“正所谓圣达节,次守节。商纣这样残暴的君王,都有伯夷为他绝食而死。今上天子尚未如此,我身为人臣,焉敢不守臣节,与叛贼同流。即便乱世之中,吾为人子,当以浩然之气坦然而对。你自幼聪敏,要牢记为父这些话,等会儿就跟在你杨叔父的身旁……”
说着说着傅燮的眼泪便忍不住的流了出来,转身走下城墙,翻身上马。挥了挥手之后,近千名兵卒追随于马后,其中有一半还是城中的居民。
城门缓缓打开,傅燮纵马狂奔。
“今日唯死战尔!杀——”
洛阳朝堂。
当朝廷接到刘和跟张懿的军报之后,顿时一片惊叹之声。还没等众人商议出对策,西凉叛乱再起的奏报便又被送上了朝堂。
张温那太尉的头衔还没做几天,便因西凉再叛而被免职。去年底已经返回洛阳的张温有些疲惫的看向西北方向,似乎对所谓太尉之职并不留恋,只是轻叹一声,无言的摇了摇头。
天子铁青着脸,看着朝堂众人。“今日不议出个对策,诸位也不必回家了。”
崔烈率先说道:“陛下,并州刚刚开始屯田,便有胡人寇边,若稍有疏忽则可能导致屯田事败,则北疆必然尽陷胡虏铁骑之下。故而当务之急乃是并州之事,朝廷当优先支援北疆兵事,待顺利击退鲜卑人之后,再看凉州叛乱当如何处置。”
还未等崔烈的话音落下,杨彪便立刻反驳道:“此策不可!万万不可。”
崔烈瞥了眼杨彪,而杨彪也毫不在乎,接着说道:“此番西凉之地再叛,要比之前的规模更加庞大,而且其叛贼的目标便是长安。三辅之地乃为皇陵所在,岂容叛贼肆虐劫掠。”
天子一听到皇陵两字,立即惊醒。“先派北军,当即发兵去往长安,务必把叛贼击退,绝不允许其危害到皇陵之地。”
看天子同意了,杨彪继续说道:“叛贼复起,非名将而不可破敌,臣推荐皇甫嵩领军出征,去往西北抗击叛军。”
天子沉默许久,身旁的那几名宦官此时也不敢多言,毕竟这等平叛确实是需要皇甫嵩这种人才有可能平定。
看了眼退至一旁的张温,只见张温若有似无的点了点头。天子挥了挥手,沉声道:“那就如卿所言,封皇甫嵩为左将军,即日领兵去往西北击破叛军。至于并州那边,刘和跟张懿原本也有对策,就先按照其二人的策略行事,北疆之事暂由二人协商自行负责。”
此时大将军何进突然进言道:“凉州还有董卓其人一直在领军抗敌,其麾下亦有数万大军,可协助皇甫嵩共同退敌。”
天子斜眼瞅了何进片刻,眼眸中闪过一丝冷芒,逐字逐句缓缓从口中吐出。“如卿所奏,封董卓为前将军,由左将军皇甫嵩节制。”
说罢之后,看了看堂中众臣,甩了甩袖口衣袍便转身退朝了。
北疆的夏日光照要比中原长很多,即便是夕阳的余晖也会拖的很长很久。
自从说服张懿后,有了并州刺史府的钱粮支持,大军开始频繁的调动,刘和下令五日之内张燕和杨凤麾下的大军要抵达雁门关下。也幸亏西凉再次叛乱,朝廷才快速通过了刘和的御敌之策,此时整个北疆笼罩在一片锋芒阴影之中。
树荫之下,三四名休息的老农看着远处的军队彼此轻声的闲聊着。
“老丈,歇着呢?”
几名老农看到迎面而来的年轻人,赶忙起身。
年轻人正是刘和,自从完成春耕之后,刘和每隔个三五日便会到各处屯田之地走访,一边看庄家的长势,一边查问是否存在官吏压榨之事。
随着见面的次数增多,屯田的老农们面对刘和时也不再有刚开始的那份拘谨。
“刚给地上灌了灌水,最近几天有点热了。不过幸亏有了那水龙车了,也没以前浇灌的那么乏,大人太照顾俺们了。”
老农露出泛黑的牙,笑起来黝黑的肌肤上满是褶皱。
刘和笑着摆了摆手,又跟其他另外几名老农打了声招呼。
“前段日子我在忙别的事情,这几天官府给的粮食够么?”
几位老农彼此看了一眼,刚开始跟刘和搭话的老农搓了搓手,显得有些局促的说道:“说起来从昨天开始,给的粮食少了一些,而且糟糠的比例成分更多了些。”
刘和神色有些低沉的点了点头。“这段时日要大家伙忍一忍了,能填饱肚子么?”
“能,管够能咧。”老农看刘和情绪有些不对,赶忙接话。“俺们这些草木之人,足够了。俺也知道要跟关外的胡人打仗了,俺们能凑乎着就行,别让将士们挨饿。”
刘和冲着这位老农苦笑一声。
“大人?”另一名老农轻轻的试探着叫了刘和一声,看刘和扭过头看自己,壮了壮胆子出言说道:“大人,俺们这些人贱命一条,都是从太行山下来的,也见过了不少冻死饿死的事情。这几个月来承蒙大人给了条生路,大家伙心里都明白,现在好不容易开荒耕种把日子过起来,谁也不想死,想活下去。俺之前也随着大军下山打过仗,如果大人需要,俺也可以随大人出征,跟那鲜卑人拼命。”
“俺也行,俺之前还当过弓箭手咧!”
刘和听罢后,郑重的向几位老农作揖施礼。几人吓得赶忙跪地回礼,连连叫道:“大人可不敢如此,俺们贫贱之民,不敢受大人的礼。”
耕田旁的其他村民见此情景,或远或近的围了过来。刘和将面前的几名老农扶起,给几人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俺们地里刨食的人,少不了灰头土脸,别脏了大人的手。”
刘和的心情舒缓了许多,对着面前的老农调侃道:“打仗自有那些兵卒将士,他们也定会将鲜卑人赶回大漠。只要你们能踏踏实实的继续照料着耕地,别回太行山就可以了。”
“不回,不回。俺们好容易从山上下来了,肯定不回去了。”
“真的?”
“呃?真的……真的不回去了,就留在这里,鲜卑人敢来俺就拿命跟他拼。”
其他人听出刘和是调侃之意,跟着哄然大笑。
转过头之后,刘和看到几名孩童怯生生的看着自己,便走过去询问道:“你们几岁了?”
其中一名孩童的祖父上前恭敬的跟刘和说道:“这娃儿十岁了。”
“那到了可以上学堂的年岁了,有去学堂读书么?”
“有的,有的。已经去识了好多个字了。”答了刘和的问话后,又急忙冲着孩童喊道:“快快快,赶紧跪谢大人,要不是大人,你个娃儿哪儿有机会识字。”
刘和摆手制止了有些激动的孩童祖父,又向孩童询问道:“在学堂怎么样?同窗多么?”
那孩童点了点头,回答道:“学堂很好,同窗很多,可是只有一名先生。”
刘和无奈的笑了笑,现如今北疆之地有些太过贫瘠困苦,当地的士子也偏少,这还是刘和让赵岐和其他随军从政的士子帮忙,征辟了些闲暇无官职的士人前来当先生。不过人数还是太少,刘和还让戏志才写信给他太学的同窗,希望能多来写士子到北疆任职或教书。
对于当前的窘境,刘和也意识到自己当时想的过于简单,现在也只能硬着头皮尽量去弥补,所以此事刘和心知肚明,于是转言问道:“平时日子里还会挨饿么?”
孩童抬头看了祖父一眼,捏着破烂的衣角微微摇了摇头。
那祖父憨笑了一声,说道:“俺们这种人家里的孩子都皮实抗饿,不碍事的不碍事。”
刘和抬头看了看离村子不远处的耕地,长吸了一口气。
“大家再忍耐几个月,等赶跑了鲜卑人,大家就可以开始秋收了。我刘和在此起誓,必与边关将士拼死守护大家刚刚建立起的家园。此番北上,必痛杀鲜卑胡虏,让其不敢再轻易南下寇边,掠我大汉疆土臣民。”
刘和安抚的话音在屯田的百姓中传遍,焦虑而彷徨的百姓稍显平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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