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命郎云率领燕坞仙城的大军,一路逃亡,终于遇到卢仙人等人。卢仙人是个老书生,听闻君载酒的死讯,呆立良久,突然两行浊泪从眼眶里滚了出来。
他已经很久没有悲伤愤怒的情感了,这是他最近千万年来第一次感受到真实的感情。
他活得太久了,见惯了生死离别,甚至一个个仙界宇宙化作劫灰,内心中对个人的生死早就不放在心上。
然而故友的逝去,还是乱了他的道心,让他潸然泪下。
“水为万古无情绿,酒是千龄不老丹。”
过了良久,他才止住自己紊乱的道心,道:“这对联的前半句,是君载酒对阳荒城的判词,说他万古无情,性薄如水。后半句是君载酒对阳荒城的劝词,劝他放下执念,饮酒作乐,忘记烦恼。这对联写在君道友击败阳荒城之后,君道友怜惜他的才学,并未痛下杀手。没想到……”
卢仙人叹息一声,振奋精神道:“玉太子,郎云,宋命,你们选拔精锐,立刻去寻月照泉、黎殇雪他们,告诉他们此事。仙廷,已经开始对我们下手了。”
玉太子道:“既然有人来杀君道友,那么一定也会有人来杀你。卢道友,既然如此,何不退避?”
卢仙人摇头道:“我们是为帝廷争命,能争多少时间是多少时间,只有这样,才能达到云天帝的目的。因此我必须留下,必须袭击敌营!”
众人皱眉,卢仙人道:“你们放心,君道友之所以会死,是因为他被天师晏子期判定了下一个攻击的位置。我不会犯同样的错误。”
陵矶圣王道:“我有法宝陵矶石,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卢仙人摇头道:“不用。君道友与阳荒城决一死战,就算阳荒城有天狗大营的相助,也须得身负重伤。我此去是杀入天狗大营,直取阳荒城性命。带着你,我未必能从容退走。”
陵矶圣王只好作罢。
卢仙人抛弃原来的袭击目标,不带一人,孤身赶往天狗大营。
天狗大营中,各路将领正在率兵收拾尸体,这次围剿酒仙人君载酒,他们也是死伤极多,帮助阳荒城镇住君载酒,阳荒城这才得以将其击杀。
君载酒乃是道境八重天的存在,在帝廷传授自己的灵台大道,试图推行灵台境界,不过在帝廷教书时,他也接触到帝廷的其他境界,如征圣、原道,让他也受益匪浅。
君载酒的修为比从前提升许多,以至于这次天狗大营多有死伤。
正在这时,捡尸体的将士远远只见一人拄着幡幢,迈步走来,速度很快便来到战场之中。
立刻有将士询问,高声道:“何人?留步!通报姓名!”
那人是个青衫老者,眉须花白,却梳得整整齐齐,纹丝不乱,甚至下巴上的胡须还用纤细的绳子捆住,免得散乱开来,一看便像是饱读诗书的大儒。
那老书生下一刻便来到战场中,对众人视而不见,径自向天狗大营中走去。
战场上捡尸人纷纷爆喝,有人神通冲天,在高处炸开,通知天狗大营防备,有人则向那青衫老书生攻去!
不料他们的神通虽然迅猛绝伦,但是那老书生的速度更快,一道道神通落在其人背后。
待到天狗大营中的将士看到星空中炸开的警报神通,立刻去关城门,城门正要闭合时,突然一道青色的身影留下一道残光,进入城中。
“有敌人入城!”
城中,天狗大营的将士高声叫道:“戒备!快戒备!”
而那青衫老书生已经闯入城中心,猛地将幡幢插在地上,数以万计的仙神仙魔纷纷扑来。
突然只听嗡的一声震动,那幡幢第一重天升腾而起,将万千真仙境界的仙人掀起,无数人死死贴在幢面上!
这顶大幢疯狂向外扩张,将他们死死压住!
接着又是嗡的一声,第二重幢面爆发,将万千开辟道境第一重的真仙弹起,也是压在幢面上!
然后是第三重,第四重,第五重,一直到第八重!
天狗大营,从真仙,到道境第七重的仙人,悉数被那幡幢顶得身不由己飞起,一时间无法形成阵势!
那些仙人慌乱,纷纷祭起仙兵,催动神通,向那幡幢打去,怎料那幡幢非同小可,本来便是帝丰所炼,名叫华盖。
后来落入苏云之手,被苏云转手送给卢仙人,卢仙人抓住桑天君,从他身上抽了许多天蚕丝,炼入华盖之中。
卢仙人以自身大道重炼华盖,威能比从前大了不知多少!
那些仙人攻击,对于这至宝来说无关痛痒,哪怕是道境七重天的天君,一时间也破不开这件重器!
而经过华盖筛选,留在这天狗大营中的便只剩下一人,便是阳荒城!
阳荒城原本在大摆庆功宴,天狗大营主帅与他庆功,没想到眼前华光迸发,连闪八次,庆功宴上,顿时人迹全无,只剩下他一人面对凌乱的酒席!
他心知不妙,迎面便见一个青衫老书生走入堂中。
“落第书生卢仙人?”
阳荒城见到这老书生,不禁哈哈大笑,摇头道:“你用宝物刷去其他人,为了维系宝物,便须得承受其他人的神通道法的反震力!一身本事,能剩下三成?你来杀我,岂不是自寻死路?”
青衫老书生一言不发,迈步攻来,庙堂之上,无比恐怖的神通波动迸发,将华盖的幢面吹动,如同波澜般晃抖不休!
那波动一股接着一股,甚是剧烈!
天狗大营中的几尊天君终于攻破华盖第八重,杀了进来,直扑庙堂庆功宴的所在。
就在此时,只见一个青衫老者手提两个白发人头迈步走出,左手一个,右手一个,浮光掠影般向大营外走去。
那几尊天君心头大震,急忙闯入庙堂,却见阳荒城坐在那里,只是脖颈上已经没了脑袋!
那老书生手中的一个脑袋,便是阳荒城的脑袋,另一个脑袋,则是战利品君载酒的脑袋!
“那老者是匪首,与阳老前辈硬拼,又承受我大军攻击,必然伤势极重!我们快追!”
几尊天君急忙冲出庙堂,再寻那青衫老书生,那老书生已经走出大营。
突然,那华盖猛然哗啦一声收拢,八重幡幢急速缩小,化作一人多高,依旧插在天狗大营的中心。
其中一个天君正要探手去抓,那幡幢咻的一声冲天而起,破空而去。
几位天君各自携带重器,卷起万千将士飞速追去,却只见那华盖幡幢所化的流光越来越快,消失不见。
那几位天君顿失华盖踪影,心知再不可能追上,只好悻悻而退,连忙命斥候赶赴帝廷,向天师晏子期禀告此事。
卢仙人撇开追兵,收回华盖,终于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出,气息委顿下来。
阳荒城说得没错,硬撼这么多仙神仙魔,其中更有天君仙君,的确让他伤势颇重。
“阳荒城,你说我只能施展三分法力,那就错了。我遇到两个拥有华盖气运的人,华盖之道近乎大成。五分法力格杀你,我还是办得到的。”
卢仙人抹去嘴角的血,拄着华盖,踉跄而去。
另一边,虽然宋命、玉太子、陵矶、燕坞等人分别去寻月照泉等人,然而还是来不及,他们只寻到月照泉和黎殇雪,龚西楼和西山散人却没有寻到。
月照泉默立在星空中,感应到星空深处传来的恐怖波动,那是天柱洞天的大道崩发出的可怕威能!
与天柱大道相辉映的是太阴大道,与天柱大道的霸道不同,这太阴大道绵绵柔柔,力量近乎无穷无尽。
“龚西楼道友,遭遇了修炼太阴之道的阴九华。”
月照泉面色平静,昏花老眼中却是充满了复杂和痛苦,钓鱼人最是淡薄,对名利无视,只享受钓鱼时的平静淡然,就算河中无鱼,享受这片宁静也足够了。因此他的道心修养极高。
然而现在他却没有了钓鱼人的心态,只有失去友人的痛苦。
他又感受到另一种气息,那是西山散人的双河大道的气息。
仙廷南河洞天,北河洞天,蕴藏的大道如同长河的支流,如同树叶的脉络,复杂而玄妙。
但是与双河大道碰撞的是天船大道。
七十二洞天中,天船洞天位列第二十名,双河洞天位列第六十一名和六十二名。
“船可行于河上,天船大道修炼到极致的宿秋雨,是吴西山的劲敌。请动宿秋雨的人,必是仙廷的第一天师,晏子期。”
月照泉脸上露出一丝痛苦,天师晏子期交游广阔,有天师之名,游历四方,对他们这些散人也彬彬有礼,不少散人都与他有交情。
这时,黎殇雪率领彭蠡圣王和宋仙君等人赶来,高声道:“钓鱼仙人,我们六个,是六个被时代抛弃的人,是六个不合时宜的人,只要不入世,就不会死!我们只是六个散仙,改变不了这个世道,为何还要入世呢?”
月照泉仰起头看着她,心灰意懒的殇雪仙子,容貌随着道心的老去而老去,不复从前的绝世容颜。
他回头看去,却只看到宋命、玉太子等人坚毅的面孔,哪怕是经历过重重剧变年纪不比他们小多少的玉太子,也是一副年轻人的外表,内心没有半点沧桑。
月照泉张了张嘴。
水萦回声音沙哑道:“钓鱼先生,你们走了,我们怎么办……”
有人低声询问,声音里带着啜泣:“帝廷怎么办……”
黎殇雪近前一步,大声道:“酒仙人君载酒死了!西山散人吴西山也死了!还有天柱龚西楼,也死了!我们还是退隐吧!师兄,我们不适合这个时代!我们见到了多少人化作了劫灰,死掉的人比帝廷多出千倍,万倍!”
她大声道:“从前我们便没有动过恻隐之心!从前我们便没有插手!这一次,我们为何要插手,为何要牺牲掉自己的性命?月师兄,走吧!”
月照泉目光茫然的看着她,又茫然看向身后的人们,洞庭圣王、彭蠡圣王等旧神也低下了头,似乎也想就此离去。
“好吧。”
月照泉听到自己说道:“殇雪,我陪你退隐,在未来的仙界,咱们还是无忧无虑的散仙。”
“钓鱼仙人!”他身后传来一个个焦急的声音。
月照泉听到自己对他们说:“我只能帮你们到这里了,帝廷不欠我什么,我也不欠帝廷什么。你们不能要求我把性命搭上去。我走了,退隐了……”
他抛下众人,浑浑噩噩的跟随黎殇雪远去。
他回头看去,只见众人立在那里,如同失去了主心骨。
他不再去看,默默跟上黎殇雪。
这时,星空中水汽弥漫,一道大河破开星空奔来。月照泉头脑顿时清醒过来,急忙挡住那道失控的大河。
西山散人连翻带滚,从河中重重甩出。
月照泉连忙将他救起,只见这位老友身上各种道伤几乎同时,气若游丝。
“不要走!”
西山散人突然死死抓住他的手腕,瞪圆了眼睛,如此用力,以至于让他感觉到疼痛。
“钓鱼佬,不要走……”
西山散人咳血,咧嘴笑道:“苏圣皇会实现我们的梦想,你不要走……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见过他……”
黎殇雪急忙上前为他治疗伤势,待看到他的道伤,向月照泉轻轻摇了摇头:“他伤的太重……”
“我在第三仙朝的时候见过他……”
西山散人的瞳孔渐渐涣散:“我真的见过他,他有些矮胖,但他身边有个拴着链子的书仙……道兄,他就是那个人……帝绝做不到,帝丰做不到,但他一定可以……”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手也渐渐无力。
“道兄,我们六人之中你修为最高,我嘴上不服你,心里最服你,你帮我看看未来,与我梦想的是否一样……”
月照泉感受到老朋友的身体在渐渐变冷,他的性灵像是萤火虫在这星空中四下散开,变成了漫天的繁星。
“殇雪仙子,我一辈子追随你,从未逆过你的心意。”
月照泉看了看曾经爱慕一生的女子,笑道:“这次,我不追随你了。”
他抱起西山散人的尸体,向宋命等人走去。
他的容貌在渐渐变得年轻。
“这一战,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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