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张瑾的“幡然悔悟”和“负荆请罪”,冯紫英当然不会拒绝。
毕竟包括孙承宗、柴恪、崔景荣、韩这些人都还在旗手卫这帮人控制着,同样宫禁也还在旗手卫手中,张瑾能“迷途知返”,也是善莫大焉。
不过局面扭转如此之快,还是让冯紫英都觉得吃惊,也更坚定了他一定要牢牢抓稳京中驻军各部的信念。
没有对军中驻军的强大控制力,就没有一切。
看看万统帝和内阁现在的悲催局面。
要么可怜地局限于文渊阁大堂里,被几个小兵卒所约束。
要么就困于宫中,踏不出宫城门半步,号令都送不出来。
旗手卫的归降犹如滚汤沃雪开了一个头,立即就让京中局势立即明朗化。
宫禁重新控制在手中,万统帝龟缩于乾清宫中再无声响。
而五军营那边因为杨肇基、贺虎臣和许国业的“反叛”,使得麻承勋根本还来不及腾出手来应对这边,局面就已经逆转。
几乎再没有扳回来的余地。
城外左良玉和黄得功部经过一夜的急行军,前锋已经抵达清河店,并控制了该地所有重要建筑和要隘。
算是为防止宣府军东进设立起了第一道防线。
坐困愁城,麻承勋在获知冯紫英进城并且已经劝服了旗手卫重新归于其控制之后,就坐蜡了。
现在的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继续进攻杨肇基他们几部?
还有有意义么?
不说最终结果如何,神枢营和神机营在一旁虎视眈眈,也不允许这种内战在继续下去了。
他很果断地叫停了进攻,但下一步呢?
就这样装疯卖傻,等着褫夺自己官身的官员到来?
麻承勋可不愿意自己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的仕途到此为止。
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进京来当这个五军营大将就是一个最大的失策。
自己根本就不适合京中这种尔虞我诈,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勾当,自己还是该留在边镇上老老实实去当自己的边军军头。
可当时又由不得自己,人家要自己替刘腾位置,才把自己给弄进京来,自己这会子才想明白这一点已经晚了。
不过麻承勋不认为刘就有多好的下场。
这城中局面已经明朗化,就算是宣府军马上兵临城下,也未必能一鼓而下,除非自己配合宣府军。
但冯紫英都进京城了,你觉得他这个蓟辽总督会没有提前调动蓟镇军和辽东军以及登来军?
想想也不可能。
麻承勋仔细琢磨了一下,好像自己到现在为止也并没有做什么实际的行动,一切就结束了。
对杨肇基他们三部自己也刚来得及将三部围困起来,正准备发起进攻,这边消息就传来了。
既然如此,旗手卫张瑾都可以坦然向冯紫英归顺效忠,自己又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想通了这一点,麻承勋心中也就坦然了。
至于李三才、张景秋和汤宾尹三人还在自己军中等待着自己发起进攻,那就真的只有说一声抱歉了,一并送到冯紫英手中吧。
这一连串的变故其实就在天亮之后没多久发生的,快得连冯紫英都有些应接不暇。
张瑾和旗手卫的归顺,刚来得及把孙承宗和柴恪等一干人重新释放出来,大家相聚一堂,那边麻承勋又来表明态度了。
“麻承勋还是很识时务知进退啊。”
冯紫英摊了摊手,把手中信呈交给上端的齐永泰。
“这样也好,皆大欢喜,我也不是那种心胸狭窄喜欢计较的人,这一点他们都知道,而且口碑信誉都没的说,所以才会如此,我得保持。”
对于自己弟子的装逼言语,齐永泰也没有理睬。
接过来看了看,他顺手递给旁边的顾秉谦,顾秉谦看完之后又交给官应震、黄汝良和乔应甲。
乔应甲也是从三法司那边赶过来的。
三法司因为偏居在阜财坊那边,所以一直被神机营控制着,乔应甲也就没有像大时雍坊这边一帮人一样被困。
“嗯,麻承勋既然也没有做什么,现在又愿意表明态度,的确很好,也免得京师城里百姓又遭遇一场兵灾,这厮若真是要一意孤行,又有多少人会遭劫难。”
乔应甲吧唧了一下嘴,他印象中麻承勋也是受了冯紫英举荐过的。
“在信里都表明了态度了,他不适合在京中,更适合在边关上上去为国拼杀,紫英,当初就不该把这个家伙弄进京来。”
一旁的官应震摇头,“这哪里是紫英举荐的?紫英举荐他到宣府也是顺水人情,到京中来是道甫的安排,麻承勋未必愿意来,但也没办法,要为刘腾位置,进京后肯定想要寻个靠山,就被道甫给拉过去了呗。”
乔应甲这才明白这里边的门道。
“好了,不争这个了,紫英,宣府军现在屯兵与龙虎台,没准儿现在都往京师来了,蓟镇军抵挡得住么?”齐永泰更关心这个。
虽然李三才几人已经束手就擒,但如果刘装作不知道,非要一味打进城来,可蓟镇军主力尚未赶到,黄得功和左良玉抵挡得住么?
“虎山和昆山两部算是蓟镇精锐,抵当一二日还是没有问题的,何况贺人龙部已经到了通州,我也命令他星夜急进,赶到清河店。”
冯紫英站直身体行了一个礼,郑重其事地道:“蓟镇这两部我作为蓟辽总督有权调度,但是登来镇这一部是临急从权,还需要内阁和兵部补上一个受令,我当时也是……”
“好了,不用说了,我们都知道了。”齐永泰摆摆手,也和顾秉谦耳语商计之后道:“此事你的确违反了规矩,依例当罚,本来之后有意授你为武英殿大学士,但是因你逾矩,只授东阁大学士作为责罚,……”
场中众人都笑了起来。
五学士中,中极殿大学士一般是首辅,或者致仕的次辅,谨身殿大学士也可以是首辅,也可以是次辅,而群辅中资历较深者可授文华殿大学士,次之为武英殿大学士,最次为东阁大学士。
原本也就没有考虑过要给冯紫英授武英殿大学士,就算是冯紫英立下大功,以他的资历,能入阁已经是引发无数人侧目了,还要武英殿大学士,那就真的太招人恨了,给个东阁大学士敬陪末座就算是很奢侈了。
当然对外这么一说,也算是对其擅自调动登来镇入京畿的一个惩罚了。
接下里就是要商议李三才等人的惩处和对万统帝的处理了。
李三才等人的处理很简单,致仕。
实际上这种文臣之间的博弈角力素来就不涉及要人性命的,就像旗手卫将齐永泰等人囚禁起来,李三才来了两趟被骂走,也还是任何动作都没有,也没说干脆斩尽杀绝以绝后患,那样就会丧失民心。
同样顾李之争,或者说是齐永泰强推顾秉谦上位引发李三才反扑,也都是文臣之间的权力对决,既然李三才失败了,那就让其归乡退隐就是了,只要在朝中失去了影响力,这等士人也就变成了一个有些影响力的乡绅罢了。
但对万统帝的处理却是颇为棘手。
现在就要更替皇帝,无疑会让天下百姓觉得这大周似乎变成了晚唐一般,文臣们随随便便就把一个既没有患病,看上去还正当壮年的皇帝换了。
要说这皇帝究竟犯下了什么弥天大错,好像也说不上。
起码知情人是清楚这里边的底细的。
一番探讨之后,众说纷纭,都没有太好的对策。
冯紫英没有吱声,在新旧内阁交替之际,他这个最新嫩的小字辈最好保持安静沉默,除非问及自己非要自己明确表态,他不会参与答话。
真以为在座众人找不出对策来了?只不过大家都不愿意来开这个头炮罢了。
冯紫英也不想掺和其中,至少现在不想,找了个理由说要去应对进退维谷的宣府军那边,讨了个授权,便直接往兵部那边去了。
孙承宗和熊廷弼也都得了自由,重新回到兵部,看到冯紫英到来,也都是喜笑颜开。
“紫英,全赖你回来的快啊,这龙禁尉这帮人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日后我们恐怕要好生考虑考虑了。”
孙承宗和熊廷弼是都心有余季,堂堂兵部两个大老,居然被一帮旗手卫的士卒给困了起来,险些把命都送了,委实让人憋气。
“的确要汲取教训,我也是犯了错误,当初就不该让龙禁尉的人来掺和京中诸军,结果出了这么一个乱子,差点儿让我就成了天下罪人了。”冯紫英也赶忙道歉。
“不怨你,谁知道张瑾会在这种时候犯错误,好在这家伙总算是又将功赎罪,……”孙承宗道。
“他这个功恐怕赎不了罪。”冯紫英摇摇头,面色严肃,语气不容置疑:“我们把旗手卫这样重要的一支力量交给他,他却用背后一刀来反刺我们,这种事情日后绝不能再有,要确保万无一失,必须要以儆效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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