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风流人物正文卷癸字卷第七百八十二节无眠相较于官应震和顾秉谦那边的相对平和,在乔应甲这边却显得更加激烈。
“紫英这样做不合规矩,他该明白汝俊的心情,更应该全力支持汝俊,但现在……”孙居相脸色冷峻,一字一句从牙缝中迸出来,显得很不客气,甚至有点儿锋芒毕露的架势。
崔景荣却将身体微微后仰,也一样不客气地回怼:“伯辅,你这话好没道理,难道紫英没有全力支持汝俊么?除了他自己外,不说君豫和楚材了,潘汝桢和傅试不也投了汝俊的票么?但还差多少?才十七票,依然差四票,这不是紫英不支持,他若是真不支持,潘汝桢和傅试和我们有什么交情,凭什么要投汝俊的票?”
孙居相一窒,但随即又反驳道:“可紫英这五票也投了六吉和东鲜,这是几头讨好,见风使舵的骑墙行径!”
“伯辅,紫英早就说过他这几票不会改变大局,这一届内阁里六吉对其很看重,很多事前也十分支持,东鲜是他座师,他不可能不有所表示,这正说明紫英是一个重情重义之人,……”王永光耐心解释:“实际上我们都看到了,紫英这五票加入进去也对六吉和东鲜的结果没有改变。”
王永光的话是持中之言,韩爌、孙居相等人都沉默了。
还是孙鼎相不无遗憾地接上话:“归根结底还是湖广这帮人眼光浅薄,不肯支持汝俊,还有西南岭南那三人若是肯投给汝俊,汝俊也不是没有机会,还有曹于汴……”
孙鼎相没再说下去,说了也没有意义。
乔应甲和曹于汴隔阂很深,他们也从未想过能说服曹于汴给乔应甲投票。
“湖广那帮人是宁肯支持六吉也不会支持汝俊的。”崔景荣淡淡地道:“汝俊和东鲜之间的嫌隙很深,杨涟在都察院和汝俊不也一样水火不容么?”
“可紫英却是几头都出尽了风头,所有人都看好他了?”孙鼎相反问:“这里边肯定有些不对劲儿。”
崔景荣睖了孙鼎相一眼:“紫英本来就和湖广士人走得比较近,柴恪,杨鹤,郭正域,与紫英都一起共事过,宁夏平叛是生死交情,郭正域与景会跟着紫英在扬州办证券交易所,这些交情都是实打实的,在东鲜无望的情况下,人家支持紫英怎么就不对劲儿了?西南岭南士人支持紫英就更不用说,我们和江南乃至湖广这些人就没重视过人家,人家还不能借此机会报复一下?我记得当初推动广东水师作为换装火器首批试点,紫英和兵部提出来,内阁其他人都不同意,人家能没有意见么?”
一直没有说话的乔应甲忍不住嘴角抽搐了两下。
当初这个提议出来,他是坚决反对的,他本来就认为水师没有大用,就算是换装也首先考虑登莱再说福建,至于广东水师,可有可无,谁曾想也会影响到了岭南士人对自己的态度,当然也不完全是这一个事儿。
从大朝会下来,他就一直心乱如麻,人也是昏昏沉沉的,震惊、懊悔、失望、沮丧种种情绪困扰着他,他就怎么也弄不明白冯紫英怎么就能得了过半票数,而且还是超出过半好几票,而自己居然只得了十七票,比顾秉谦还少一票。
输给顾秉谦他有预料,毕竟江南士人群体摆在那里,还有西南、岭南士人也可能被其拉过去,甚至官应震胜出他也觉得可以接受,但是唯独冒出来紫英这匹黑马胜出,就真的让他破了防。
但下来复盘,一票一票的计算,乔应甲又觉得冯紫英得的每一票似乎都有道理,每一票都理所当然。
可之前自己这帮人怎么就没有意识到预料到呢?
“现在说这些还有意思么?”王永光不耐烦了,径直朝着乔应甲道:“汝俊,现在要看你是怎么个意思,总不能这样一直混沌局面,紫英成为首辅,我们北地士人如何应对?要说他也是北地士人一员,君豫、楚材不必说,稚绳、进卿、景会现在态度也很明朗,连自梁也都旗帜鲜明的支持紫英,若是我们这些老家伙不明确表态,外界会怎么看我们?”
这是在逼宫了么?
乔应甲忍不住在心中苦笑。
崔景荣、王永光、练国事、袁可立都是河南士人,孙承宗是北直士人,耿如杞、毕自严和冯紫英是老乡,山东士人,山西士人中就一个和自己关系不睦的曹于汴支持冯紫英。
而韩爌、孙居相、孙鼎相这几位山西士人中的首领现在态度都在看自己。
但乔应甲也知道年轻一辈中的山西士人里,郑崇俭、孙传庭都和冯紫英关系极为密切,还有一个陈奇瑜也跟冯紫英走得很近。
现在自己如果说不支持冯紫英,不就成了众叛亲离的罪魁祸首,能行么?
恍惚间,乔应甲想起十多年前那个在自己面前侃侃而谈恳求自己劝说李三才出兵临清平定民变的那个弱质少年,一转眼竟然已经压到了自己,成为了大周朝最年轻的首辅,而且还取代了自己成为北地士人的首领,这种反差未免太大了一些吧。
也许自己是真的老了。
乔应甲看着还在争执不下的几位老友,猛然间心中一阵宁静。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这好像是紫英的诗句吧?
长江后浪推前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紫英始终是自己举荐给齐永泰和官应震的,这一点谁都无法抹杀,既然如此,败都败了,自己又何必纠结于眼前这点儿搁不下的面子呢?
难道自己不认输,这局面就能扭转回来么?
“好了,大家也别争了,我已经决定了,回乡著书,这边的事儿,我会和紫英好好谈一谈,他毕竟是咱们北地士人,这份担子交给他看起来似乎有点儿过早,有人会担心是不是揠苗助长了,但我觉得却恰到好处,紫英有紫英的想法,我也相信他担起这份担子,可以做得更好,只要我们一起支持他。”
乔应甲负手而立,一时间夜风掠过堂间,拂动长衫,显得那样孤寂傲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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