癸字卷 第八百三十九节 妾身未明意难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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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宝钗亦是如此。

  后宅内的古怪气氛已经笼罩在每个人头上,谁都无法免俗。

  相好的姐妹,心腹的丫鬟,不管是不是因为已经生养而抬妾了的,都各自云集在各家一方,窃窃私语。

  宝钗很清楚自己现在也成了“众矢之的”。

  谁让自己的宏郎是“嫡长子”呢。

  之前她还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毕竟沈宜修和黛玉都有亲生儿子,迎春和岫烟也都早早就生了儿子,比她们几个都生得早。

  甚至要说那外边的野女人——布喜娅玛拉,以及另外一个若隐若现但是至今都从没有人提起过的,自己的表姐王熙凤,也早早就生下儿子。

  只不过没人会承认,也不可能入冯氏宗祠罢了。

  这些都无关紧要,要么是庶出子,要么就是外室所生,或者说得直白一点儿,就是私生子,见不得光,或者不可能得到名分的。

  而且现在三房各自有嫡子,这不正好,大家都皆大欢喜么?

  但谁曾想这个出声时间顺序现在却成了一个关键。

  相公登基为帝了,虽然要说百年以后还很遥远,但是却是一个实实在在的问题,家里人不想,相公不想,但是那臣僚们肯定会考虑。

  谁为储君,或者说太子?

  这个时候宏郎在三房嫡子中最长的特殊性就凸显出来了。

  立嫡立长,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嫡和长如何合二为一,那基本上就是铁定了,这是士人们素来尊崇的法统体例。

  像那万统帝,干出了那等悖逆人伦之事,和父亲的后妃私通还生下了子女,这就是不堪言提的聚麀之诮,被废除了太子之位,但是到后来居然都还能翻身,就因为他是元熙帝的嫡长子,足见立嫡立长在国人中的特殊性。

  都能想得到,所以这等时候,后宅里已经就有各种闲话出来了。

  何谓嫡?

  何谓长?

  这个问题已经被提了出来。

  若都是嫡,那就要论长,那长房才是长,那沈宜修是不是该立为后?

  若是她立为后,那么她所生的儿子才能叫嫡,其他便不能成其为嫡。

  同样三房那边亦有说辞。

  相公是兼祧长房二房,只是为长房二房香火延续而兼祧,他本房仍然是三房。

  那么这帝位传承,不涉及香火延续,就该是本房,也就是三房。

  这么一说,那三房才是嫡。

  也就是说,黛玉当为后,可若是黛玉为后,那她所生之子,才是嫡。

  这样一说,那自己所在的二房反而就是最不沾边的了。

  可如宝琴所言,三房都姓冯,都是嫡,那自己和沈宜修、黛玉所生子均为嫡子,那么就该在这里边来论长。

  谁敢说自己是妾室,不是正房大妇?天下没这个理,这可是在礼部备案,正经八百取得了法统许可的。

  自己若不是正房大妇,那黛玉也就不是正房大妇,也是妾室喽?

  这意味着否定了三房的正朔,这一关首先公婆那里就不会答应。

  这种种关系,剪不断理还乱。

  宝钗没想那么多,但是宝琴却早已经把这里边利害关节都一一算到,分析给了自己听,把自己也听得头昏脑涨。

  一团乱麻。

  见自己姐姐脸色阴晴变幻不定,宝琴却是郑重其事:“姐姐,这等事情,先不说究竟该是什么道理,但你若是主动退让了,那边必然没有宏郎的份儿了。”

  “照你这么说,我不退让,我要去争,宏郎就有份儿?”宝钗平静地问道。

  “那倒也未必,但是起码希望会大很多。”宝琴俊俏的脸颊上酒窝隐现,牙缝里却满是冷意斗志,“小妹估计这等事情也是自古以来的第一遭,若是相公没当这个皇帝,那这三房里争嫡争长就不算个事儿,但是这涉及到帝位传承,哪一脉,谁该延续帝统,谁能说放下就放下?”

  宝钗摇摇头,她很清楚自家相公的个性,有些东西不是你去争就能争得到的,甚至可能会适得其反。

  这帝位传承何等重大之事,便是相公也不会听后宅之人的枕边言语,估计还得要看相公身边那些重臣们的观点态度。

  而且,现在相公初登帝位,你现在就要说传承,什么意思?

  任谁只怕都会多想。

  骤然跳出头来去争这个,未免太过操切,弄不好就会弄巧成拙。

  另外还有一个因素宝钗也在考虑,立嫡立长是正理,但是却非绝对。

  大周一朝,乃至前明以及更早的前宋,不立嫡立长的情况也多了去。

  若是遇上一个强势的皇帝,那就得要按照他的心思来。

  谁更得他欢心喜爱,他就可能把帝位指给谁,这不但要比这儿子得皇帝欢心,也一样要比其母是否得皇帝欢心,种种细微因素都不能忽视。

  以自家相公特立独行的性子,本来又是开国皇帝,权威更甚,他若是认可谁,只怕就算是晴雯、鸳鸯这些丫鬟所生的庶出子,一样可能被扶上帝位,没谁能拦得住。

  宝琴的眼光见识还是太短浅了一些,急功近利,那样做只会适得其反。

  当然,宝钗也明白若是主动退让,那真的可能就和宏郎无缘了,她也不会那么做,有理有据有节,采取何种策略,因时而变,因势而变。

  想必沈宜修和黛玉也一样在考虑这个问题,这会是一个“长期战争”,她不会大意,但也不会刻意。

  冯紫英并不知道自己的后宅中已经开始燃起了烽烟,一场“长期战争”即将打响,甚至是不以当事人意志为转移的战争。

  此时的他还在忙于处理着种种意想不到冒出来的问题,到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当一个皇帝,和首辅不一样,而一个勤政的皇帝,那就更为艰辛。

  定下来尤世功出任第一人枢密使,曹文诏担任征伐蒙古军统帅,同时也要考虑抽调那些军队来参与这一战。

  谁都知道这也许是新朝立国之后第一场,也是未来几十年里可能最大规模的对外一战,经此战役解决蒙古之后,周围陆地上再要找出这样一个对手,就难了,也就是说,这可能是难得的立功时机,错过了,也许一辈子就没了。

  解决了枢密使和征伐蒙古统帅的问题,在边军整合上也基本上与文臣们达成一致,这也让冯紫英终于可以放下一颗心来。

  武人的意愿必须要得到一定程度的满足,暂不裁军是最低要求,但这同样也给新朝财政带来巨大的挑战。

  哪怕是尤世功和曹文诏也很清楚百万边军每年军需所带来的的压力。

  哪怕是不计算每年更新装备所带来的的额外需求,也不考虑战事花费,每年一名边军士卒的基本花销就在三十两银子左右,也就是说,单单这一笔花费就需要三千万两银子以上。

  如果一旦有战事发生,那么这还要另计。

  所以就这一点,冯紫英也需要和尤曹二人说清楚。

  不是设立了枢密院,武人来担任枢密使,朝廷就必须要满足武人的一切需求,那不现实也不可能。

  武人也需要理解朝廷难处,让枢密使进入内阁,其实也就是开辟一个让武人可以参与内政,待见一个相互理解妥协的平台。

  打发走了尤曹二人,冯紫英也能稍作休憩。

  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连续多人未回冯府,这一段时间几乎都是住在了宫中。

  困了就在这奉天殿小睡一会儿,醒了基本上就是连轴转的处理各方面朝务,唯一能陪在身边的就是尤三姐和周培盛叔侄俩,以及时不时进来的王成虎、邝天庚和许朝三名上三亲军首领了。

  冯紫英发现自己似乎是有意无意在回避自己内宅的问题,这是一种下意识的行为。

  连老爹都来半明半暗地询问过该如何安排后宫,但冯紫英没有就这个问题和老爹进行探讨。

  但冯紫英也知道自己最终还是要面对这道难题,沈薛林三女,以及她们所生下的孩子,都要有一个说法。

  模棱两可在民间可以,但问题是自己即了帝位,这就无法回避了。

  这个问题,冯紫英也不好问旁人。

  无论是练国事,还是汪文言,甚至是老爹,都不好问。

  只能自己来决定。

  三宫六院七十二妃这本来是自己前世里在无数中看到意淫的故事,但是现在却真实地发生在自己身上了,沈薛林三女难道就是三宫?

  正宫,东宫,西宫?

  孰为正?

  走到奉天殿大门上,冯紫英舒展了一下身体,遥望着慢慢暗下来的西边天际,吁了一口气。

  还有两日就是新朝正式定鼎之期,立朝大典将会在这里正式举行,新的内阁,新的八部两院五寺一司都将正式登台亮相,然后紧接着在夜里戌正,将在承天门上正式宣布开灯和鸣炮,向世人宣示华朝的成立。

  与此同时由边军和京营组成的阵营将会有一个威武雄壮的阅兵式从东西长安街走过,届时重臣们和自己后宫的“后妃”们也将在承天门楼上观看这一盛举。

  可到这个时候自己的“后妃”们却还妾身未明,这可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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