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鬼曾经有言,王座以上之争,全是大道之争。
一路走来有感,半圣以上之战,全是夺道之战。
而又所谓……
“大道之争,势必见血。”
“夺道之战,不择手段。”
今下看来,圣神大陆不仅是囚笼。
被关在囚笼里的所有生存者,亦全本能遵循着弱肉强食的森林法则。
挤破头可以“自由”的位置就那么几个。
弱者不争,则弱者不知何时毙命,强者欲争,则更强者一口餐食之。
爱苍生此刻所言,不无道理。
尽人也非无知小儿,知晓其所言最高可指向祖神之境。
甚至直到此刻,祟阴各般行动还在践行着“夺道之战,不择手段”这句话。
这还是摆在台面上欲守江山的“十祖”。
而下面虎视眈眈欲打江山的“十尊座”,甚至没多少人知晓他们真正的底牌、欲望,究竟是什么。
两句忠告,信息量不可谓不大。
未来尽人都整沉默了,一时半会消化不了。
这一回,却轮到全场不发一言的过去徐小受发言了:
“爱苍生,你的话真的有效吗?”
他明显和太虚世界另外两人不在同一个频道上,思绪更加发散:
“十尊座都想封神称祖,也都有实力不择手段?香姨呢?”
尽人一愣。
未来徐小受一愣。
爱苍生也微微一愣。
在无言了半晌之后,张了张嘴,默默改口道:
“九尊座。”
――这一点都不重要好吧!
尽人感觉自己情绪都给过去本尊整沸腾了。
自我和过去,身处于两个不同的时空,他是无法做到和过去本尊心意相通的。
这是一种神奇的感觉。
在当下时空,徐小受以尽人视角,看着过去自己在搞幺蛾子,甚至有种看一个陌生人在搞事的感觉。
可转念细细一思……
如果当下的自己也面临了这种问题,似乎对香姨的好奇,也会压过一切?
“不不,不重要,一切都不重要了。”
“尽人,该回来了,我有些扛不住了。”
实际上太虚世界中的对话,并无耗费多少时间。
可在那里得到的东西越多,徐小受感觉自己于当下所承受的因果更重。
他甚至躯体化到了感觉眼皮好重,肩膀好沉,乃至出现了心悸、神慌、呼吸困难等症状。
这还是在有一身被动技硬抗的情况下!
……
“我该走了。”
“两位,此地所言之事,能忘掉请尽量忘掉。”
太虚世界中,讨得了忠告的尽人,显然也不欲多留。
任务完成,他的生存欲比本尊都高。
毕竟他深知,自己此番越渡时间长河之举,乃是极为冒险的行动。
“徐小受!”
爱苍生出乎意料喊了一声。
过去徐小受、未来尽人,同时下意识回头。
爱苍生看的是尽人,或者说是那团相较于前,能量与道则形态都更加不稳定的意识浮云。
他面上多了几分思虑。
当徐徐转动起手中邪罪弓时,夙来只有道纹流转的大道之眼中,居然也多了几分眷恋之色。
这一闪而逝,爱苍生回归平静地开口道:
“我似乎明白了什么。”
“如果你连祟阴人偶的相关问题都问不了,那我应该也有很多东西没有机会说。”
尽人一愣,他居然听出了遗憾?
“这是何意?”
心下一嘀咕,思绪转去到爱苍生的角度,尽人很快明白了这话是什么意思。
爱苍生是选择了相信自己来自未来?
并且,他似有点在嘱托什么的口吻,想要告予自己某些事情?
可是……
这算什么?
来自过去的遗言?
有些荒唐……徐小受自然不会让尽人去正面回应爱苍生那疑似是在旁敲侧击般的问题,只是道:
“我不知道你明白了什么。”
“但如果你有话想说,我可以听,但不保证会记住。”
记住,代表影响。
遗忘,才能让历史回归正常。
徐小受自认为和爱苍生的交情,也只是一战的交情。
生死之间打出来的或许还可以有友谊。
他俩之间,注定只有胜负。
“嗬。”
爱苍生释然一笑,里外似乎变得轻松许多。
他忽而身形一错,自动从过去徐小受的太虚世界中弹开了。
可是,他的意念之声依旧传达到了浮云里,传给了未来尽人。
他像是在和朋友道别,回归大陆之后目视五域,平静传念道:
“古战神台倘若成为无主之物,你只需要用手指触碰到它,它会自动认你为主。”
什么?
尽人思绪震动。
爱苍生,你想要干什么,你要贿赂我家本尊?
你拿这个来考验我们家受爷,你是真不考虑一下,他经不经得起考验啊?
“你的奸计?”尽人不动声色的回应,“亦或者,祟阴指引你用此计?”
爱苍生轻轻摇头,失笑道:“有些时候,你和老道很像,但有些时候,你们又截然不同……”
这很明显在讲自己多疑。
尽人对古战神台并不动心,只是静默等待爱苍生开口,便闻后者再道:
“你可以不信,也可以遗忘,包括我接下来所讲的所有话语,以及……问题。”
“问题,也可以不回答。”
一顿之后,大道之眼瞟向了过去徐小受。
似在确证海面上的过去徐小受,并没有窃听二人私密对话。
爱苍生语速加快了些,又道:
“与此刻之你类似之存在,十尊座战时,我还见过一次,你应该也认识他……空余恨。”
尽人思绪一动,却是缄默不言。
“同一个时空,两个空余恨。”
“甚至不同的时空,同一道意志与神魂,形如你的两世相。”
爱苍生说着模棱两可的话,似连自己都不大清楚自己在说什么,末了道:
“小心空余恨。”
“但未必需要更多的去担心空余恨。”
“他……”爱苍生思考了一下,“他很迷茫。”
某一瞬,不止尽人,连徐小受本尊都觉得爱苍生像一个好人了。
如果此刻,他没有被祟阴操控的话。
决定不言,再不多言,尽人很好扮演着一个倾听者的角色。
反正他有意道盘,如果听完后觉得影响很大,自己删除记忆、本尊那边也删除。
因果,也可以抹除?
不清楚……在纷乱的思绪之中,便听爱苍生再一次开口,这次聊回到了古战神台去:
“古战神台我提前施了术。”
“道穹苍动不得,天机术士动不得,祟阴等祖虽然动得,但会逼现出战祖意志,唯有你……”
他认认真真盯着那团意志浮云:“拿走即可。”
为什么?
尽人脑海里闪过这道疑问。
爱苍生似明白他的话会给人以何种疑惑,自顾自道:
“便当是帮我一个忙。”
“如果今后大陆再发生了类似今日之战,或再超出,你可开古战神台,将最高十祖圈禁进去。”
这个忙,只单纯为了保护五域?
尽人听得沉默,他承认自己也如本尊那般,可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第一反应想的其实是:
“利用我的悲悯之心,想要通过古战神台作后手,拖着我共赴九幽?”
尽人于是还是不作回应。
爱苍生似也仅仅只是说,而非要求,而非“赠予”。
他又提到了别的事物去。
他的手指动了动,似要抬动去触碰什么,最终也没有动,只是垂着双眼说道:
“很多年前,我在南域一处邪神遗址当中,得到了大道之眼,此事你应有耳闻。”
“当时年少,为了保护大道之眼,我为自己施了不可回逆之一术。”
“除非我身灵意三道俱灭,否则全身力量,都会是第一选择供应给大道之眼。”
“换言之,如我一息尚存,大道之眼不会覆灭。”
这是因为后来发生了泪家惨案?
还是单纯因为这是泪小小的眼睛,爱苍生舍不得?
尽人不知道。
尽人很感兴趣。
尽人并不敢去好奇。
在过去知道得越多,在未来的因果报应该就更多。
徐小受还是忍不住操纵尽人开了口:“以如今你之实力,强解当年不可回逆之术,应该不难?”
他终于切身体悟到,为什么有“好奇心害死猫”这句话了。
话刚一问出口,尽人和徐小受就都后悔了。
不该好奇的!
爱苍生分明听进去了,沉默了好一阵,迟迟道:
“实际上这些年间,陆陆续续……偶尔……我有稍稍,加固此术。”
“祟阴复苏,短时间内都无可更改此术。”
尽人从未见过苍生大帝如此扭扭捏捏的模样,他想到了什么,迟疑问道:
“上一次你加固术法,是什么时候?”
爱苍生一怔,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唇角不自觉微微往上,又迅速泯消:
“战前。”
嘶!
徐小受倒吸凉气。
这不是泪家惨案的原因了吧,你不是大爱苍生,你是纯爱战士。
爱苍生嘴角扯了扯,稍显不自然地说道:
“如有可能……”
他也没有明说是什么可能,只是道:
“如有这个可能,大道之眼,请帮我葬在南冥深海处的鲲吟之地。”
“当然大道之眼或许保不住,不要落入道之手即可,如其粉碎,如有可能……”
一顿,“洒向南冥。”
不论是徐小受,还是尽人,都再一次忍不住了:
“鱼老你天天见,鲲吟你天天听,三十多年了,你不烦吗?”
爱苍生嘴唇翕动了两下。
这一刻的他不像是苍生大帝,像极了一个喜欢异想天开的年轻人。
可他已经不年轻了。
他的鬓角,细看之下,已经掺了些许银丝。
炼灵师分明可以做到驻葆青春,只要力量不退,返老还童都可以。
然似因祟阴附体,似因爱苍生并不在乎,总之他并没有阻止时间在自我躯体上划出痕迹。
相反,似乎他更倾向于此?
此刻之爱苍生,意识许是回到了当时年少。
可大道之眼中流出来的,全是苍老,全是彷徨,全是遗憾。
他只是很轻、很浅,似在同自己低语般的喃喃道:
“她没听过……”
世界嘈杂,皆在此刻寂消殆尽,徐小受惊觉心一缩。
“她只听说过七断禁,还没去过……”
爱苍生似完全沉浸进去了,浑然不察他是在对着一个敌人,表达着如此私密的个人情绪。
而当他情绪这般剧烈波动之时。
彼时意念剥夺,在爱苍生身上剥来的那道充满强烈意志的女声,再一次于死寂之中荡响。
依旧疼痛、依旧无助,却也依旧倔强在重复着:
“替我……”
……
徐小受绷不住了。
什么因果报应!
如果堂堂受爷都扛不住这些,连知晓秘密的欲望都无法满足,称什么爷,封什么祖!
他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烧,命令尽人问道:
“苍生大帝,晚辈很好奇一件事情,为何十尊座中,独独您不欲封神称祖?”
“是因为超道化的规则吸引不了您吗?”
“还是说,他们都对道之尽头很感兴趣,独独您连对天境三十三重天,不屑一顾?”
“亦或者说,羽升天境从来都不是最优选,留在五域是因为您单纯的想留在五域?”
一顿之后,尽人炮语连珠,又道:
“贵为十尊座,无月剑仙对剑道有自己的理解,为虎作伥给圣神殿堂卖命,这说得过去。”
“又是什么原因,促使您选择放弃大好天赋,成为圣神殿堂三帝之一。”
“又自甘上盯天梯五大圣帝秘境,下看大陆五域芸芸众生?”
“您降生之时,便得到了天之昭告,获得了这个自封‘护道人‘的使命感吗?”
这话来得突然。
爱苍生眉宇和眼皮,皆是听得一跳,很快声音冷了下来:“你该回去了。”
“不!”
尽人的声音充满了坚决,以及痛苦和悲伤,“即便我死在这里,如果您不回答我的问题,古战神台和大道之眼,我全送给道。”
爱苍生猛地抬眸。
这一瞬,他目中之杀意,几是要凝成实质。
“我说过,如果您想杀我,我不会反抗,我引颈受戮。”尽人声悲气势不悲,“但你所求,恕我不能奉陪。”
这便是妥妥的威胁了!
被以未来威胁过去,爱苍生无辙。
他死死盯着虚空那团浮云许久,终末神情一松,如是叹了一口气。
那漫天杀机,也便随之烟消云散。
他以一种讲故事的口吻,徐徐道来:
“道穹苍曾为我卜过一卦,言我此生或将困于一物,或一人,或是我,或是……她人。”
“后我戏言问他,所困我之物,可还能再见之?”
尽人沉默。
心道还“戏言”,还“之物”?
人就是人,物就是物,想见就是想见,不见就是不见,何必遮遮掩掩?
扭扭捏捏,不像大帝!
爱苍生可以不提,一提从不避讳,静静说道:“他说,可以。”
嗯?
徐小受眼睛一下瞪大了。
怎么怪怪的,有种骚包老道要给人下套了的预感?
“人都死了,怎么见?”尽人当然是不敢问出这句话的,爱苍生自己会往下说:
“我问他,如何见?”
“他回我,见可能只能梦中见,但如是想听,他或许能以天机术窃听――如果我想的话。”他着重强调。
窃听什么?
徐小受注意力却不在此。
他明白道穹苍最强的从不是什么天机术,而是记忆之道。
自己意念剥夺,可以剥出来泪小小的声音。
道穹苍,也可以佐以天机术,窃听之?
“我想听。”
爱苍生继续着他的过去,脸上有极浅的笑容浮现:“我让道穹苍帮我听,他施完术,对我说……‘替我‘。”
嗯哼?
尽人洗耳恭听。
骚包老道确实牛,听到了意念剥夺才能剥出来的声音。
“替我……”
这是泪小小的声音。
毫无疑问也是爱苍生确切听过的声音。
“我知道,这是当时最后一面,她想同我讲,而无法讲完全的一句话。”
“我从没想过,会在多年之后,以一种迂回的方式,得到这句话。”
爱苍生闭上了眼,似在回忆。
如果这个时候偷袭他,应该能重创之。
尽人没有这么无耻,也没有这个能力,默默等待着,便闻爱苍生道:
“道穹苍说,她一直在我身边。”
“他还说,他听见的原话是,‘大道之眼,交给你了,用这双眼睛,替我好好看世界,以及照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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