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代,从苏杭到潇湘,走陆路最少需要一个多月,一路还有难行山路,匪盗更是多如牛毛。
走水路显然更方便快捷。
当然,长江上虽也有水匪作乱。
但因水道繁华,乃商税重地的缘故,行政体系混乱的南朝,在这长江上也驻有数支临检水师。
还每日巡逻呢。
尽管在沈秋看来,那些作乱长江的水匪和朝廷水师完全就是坑壑一气,但沿途只要交上点“买路钱”,稍加打点,这走水道真的要省心的多。
沈秋不是一身正气,见到匪徒就要喊打喊杀。
花钱买平安这回事,他是既能理解,也能接受的,退一步说,走水路沿途打点的钱,也不用他出。
在接下十几箱锦缎的镖货时,那锦缎铺子的掌柜,已经把这额外的花销一起交给他了,那掌柜只求货物安全送到长沙便可,其开出的条件优厚到让沈秋都不禁乍舌。
他挺怀疑这事有猫腻,但那货物他也看过,就是编制精美的锦缎,而且掌柜也是刘叔多年的朋友,就在后街开店几十年,是可以信赖的。
他想来想去也没什么问题,便只能将那份微微不安放回心里。
不过和青青丫头和解之后,沈秋的心情就异常放松,甚至来到这世界都未曾如此放松过。
内心的秘密是发酵的毒,藏得越久,毒性越大。
秘密总是有代价的,但如果分享出去,压力就会减少很多。
今日,是走镖的第九日,沈秋一行人,已于前日从岳阳出发,正行走在湖南大地上,朝着长沙前进。
几辆马车上放着十几个大箱子,里面都是被妥善保管的锦缎货物,用骡马牵运,沈秋和青青护在车队前方,小铁和几个墨家门人在车队周围和后方护卫。
每一辆车上的都插着路家镖局的小旗子,三角状的,看上去有些滑稽,但这是必要的。
走镖这回事,和走江湖不一样。
走镖是为了赚钱。
既然是赚钱,那就要避免无畏的厮杀伤亡,懂得江湖规矩的匪盗,在看到车辆上的镖旗时,便不会主动伏击,而是会在路上拉出道道,以此来和镖师们谈判。
但不懂事的毛贼,自然就不讲究这一套了。
“师兄,林子里有人。”
青青拉着马缰,对身边闭着眼睛骑马的沈秋轻声说:
“怕是不怀好意。”
“嗯,别理他们。”
沈秋也不睁眼睛,随口说:
“三四个流民罢了,他们不敢动手的。”
“你怎么知道?”
青青丫头诧异的说:
“莫非长了顺风耳不成?”
“啪”
沈秋的手指蜷起,在青青丫头脑门上打了一下,他说:
“我教你的那套内功,让真气快速流转,便能眼目清明,五感敏锐,用心去听,便能听到。
这上等功法,修到深处,便是江湖上的顺风耳。”
“哦。”
青青应了一声,师兄说不用管,那不管就是。
她骑在马上,左手抓着缰绳,右手手指活动,一把小飞刀在手指间转来转去,像极了在太行山时,沈秋给她表演的戏法。
但这丫头就是安静不下来。
没过多久,她又回头看了看身后的车队,神神秘秘的对沈秋说:
“我昨晚看到小铁在练武,他拿着一根熟铁棍子,舞的虎虎生风呢,似是一套威猛棍法。”
“你这笨丫头。”
沈秋轻笑了一声,他说:
“小铁用的不是棍法,而是剑法。”
“啊?”
青青瞪圆了眼睛,她说:
“怎会有人用棍子当剑使?
而且我也不是没见过人舞剑啊,都是很潇洒很漂亮的,走的是轻巧路子,就像山鬼哥哥那样。”
“小铁的那套剑法,并非中原武艺。”
沈秋解释到:
“我与他说过,他虽限于师门规矩,不能告诉我太多,但他的那套剑法,和你认知中的剑术不太一样。
但也确实是剑法,只是走刚猛路子。
在出发前,我与他在琴台寻找趁手兵刃,他需要的剑一时半会做不出来,便只能拿熟铁棍凑合一下,好在小铁天生神力,使起棍子也无妨。”
青青啧啧称奇。
她对任何江湖密事都有兴趣,也听戏词说过,有些侠客使得奇门兵刃,但这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
“师兄,那小铁的武艺肯定很高咯?”
小师妹又问到:“我还见他修行内功呢。”
“武艺嘛,也是初窥门径,单论招式,与师兄我差不多。”
沈秋说:
“但小铁厮杀经验少,心情也偏向温和,硬不起心肠,真要打起来,他不是我的对手。但对付这沿途毛贼肯定是绰绰有余了。”
沈秋这话不是随口乱说的。
在折铁少年褪去毒素,真气重生后,剑玉与他共鸣,将折铁少年的幻影收入梦境,在入梦时,沈秋与这少年真正厮杀过。
那套重剑剑式威力惊人,少年所修内功心法也颇有神妙,确实是厮杀经验太少,每每便被沈秋轻松击破。
而在这临时幻影被击破后,沈秋也得到了折铁少年习武的记忆。
但零零散散的,只是些重剑剑式,这依靠触碰得来的幻影,终究是不如杀死之后的幻影全面。
好在,每次击破能得到的武学记忆都不相同,就如碎片一般。
理论上说,在多次击破,这些碎片也能拼凑成完全的武学。
沈秋运气不错,折铁少年的内功心法“铁心决”,在经过几次击破收集后,勉强被沈秋复原了。
那套内功也颇为神妙,但沈秋现在正全力修行鱼肠功。
在这五行门初级内功大成前,他没有精力再去兼修另一门内功心法了,而且这两套心法真气循环截然不同。
同时修行,若是出了岔子,那可就是要命的大问题了。
“对了,丫头。”
沈秋用带着黑色手套的手,握着缰绳,他小声问道:
“你与小铁被困在那魔教地牢里,他未曾对你说过他的身世吗?”
“没说太多。”
青青摇头晃脑的说:
“小铁是个闷葫芦性子,你也知道的,我只是听他说,他本要去中原齐鲁之地寻亲的,说是他小时候,是被师父从那边捡来的。”
“这齐鲁之地也有数十万人,他这一个人去,岂不是大海捞针?”
沈秋摇了摇头,说:
“小铁把这事,想的太简单了。这里又不是老家,随便敲几个字符就能找到准确的人。”
“那就再说说呗,师兄。”
青青骑在马上,一边把玩小飞刀,一边兴致勃勃的问到:
“燕京那边还有这等手段呢?”
“不是燕京,呃...算了,这些事没啥意思,再给你说个力大无穷的绝世高手绿巨人的故事吧。”
沈秋这会运转真气,也无他事,便又给青青说起那些离奇故事,丫头也听得啧啧称奇。
“那巨人,莫不是中了奇毒,又学了一身奇功,竟能使气力不断增长!师兄,你说,江湖里有没有那等神奇武艺啊?”
他两人有说有笑,行在这道路上,转眼便到中午时分,车队停靠在一处路边茶铺,在分岔路上远望,还能勉强看到一处村落。
潇湘之地不如苏州繁华,但地理位置很重要,连同四方,是重要的商路,因而这里也不算民生凋敝。
沈秋等人一路行来,路边两侧多有村落城镇,到也算是民生粗安。
不过此地平靖更重要的原因是,这里靠近潇湘之地的正道门派,江湖上大名鼎鼎的潇湘剑门,便在几十里外的洞庭湖畔。
这附近都是潇湘剑门的势力范围,这些正道宗门,看重名声。
一旦有恶性案件,还会主动协助本地官府,甚至是自己派门下弟子解决,就当是江湖历练了。
因而除了一些小毛贼之外,没有不长眼的江湖悍匪,敢在这里做“生意”的。
一行人在茶摊喝了茶,沈秋又让小铁和青青去村落里采买了些食物,便再次启程,只是行走了几里路后,便遇到了小小麻烦。
“师兄,前面有伙贼人在劫道!”
青青在马上仰头看去,在几十丈之外,正有一场火并。
几十个穿的破破烂烂,手握竹枪腰刀的流民山匪,正在围攻一伙商队。
他们咋咋呼呼的,高声喊着本地土话,形貌凶狠,但又嘈杂不休,没有章法,就是一股脑猛冲,胡乱攻打。
完全就是乌合之众。
而反观商队那边,虽然人少,只有不到十人,但身上衣服穿得齐整,一袭黑衣,手中长枪也锥着红缨,将商队车辆摆成圆弧,护卫在旁。
还有几人骑着马,从侧面不断冲击那伙流民山匪,打的有声有色。
“我们去帮忙呗。”
青青兴冲冲的抽出了腰间飞刀,这段时间丫头苦练暗器手法,虽然还不甚精通,但也想试一试。
沈秋却没有帮忙的意思。
他说:
“那伙流民不是这些商队人的对手,我们不需要插手,耐心等待便是。
你之前对我说的,咱们这是走镖,又不是行走武林,路见不平,就要拔刀相助的。”
“哦。”
青青有些气馁,但师兄说的没错。
她将飞刀插回腰间,又兴致勃勃的看眼前激斗,在片刻后,青青突然瞪大了眼睛,抓着师兄的手。
她指着眼前商队,大叫道:
“师兄你看,那商队里打的旗子,是不是李家药铺的旗?还有那个骑马的傻大个,像不像李义坚那夯货?”
隔着十几丈远,沈秋也看不真切。
不过他修行过雷公心法,打通眼部穴位,让他的视力比常人更好一些,他运起真气,眼前的景象更清晰一些。
果然,那厮杀的商队车马上,打着红色的三角旗,上面写着一个龙飞凤舞的“李”字。
确实是李家药铺的旗子。
沈秋和青青还是李家药铺苏州分号的少东家呢,这就是自家人了。
“小铁,随我来!”
沈秋勒起马缰,朝着身后喊了一句,身材高大的折铁少年应了一声,从车里抓起那黑色的五尺铁棍,就跟着沈秋冲向前方。
折铁少年不善骑马,但他运气铁心决,一跃便是丈远,跟在沈秋身后,眨眼之间,便冲到了那与流民山匪厮杀的商队边。
“李义坚,归雁刀法不是马战用的!
下马步战!”
沈秋抽出腰间鸿鸣刀,刀如匹练向前斜斩,刀刃抖动,分出一道刀影,将一个手持竹枪的山匪砍翻在地。
他对正挥舞着刀,四处冲杀,许久不见的秃瓢少年大喊到:
“我来助你!”
“沈秋师兄!”
正手持利刃,左挥右砍,战的兴起的秃瓢少年仰起头,便看到沈秋纵马冲入那伙山匪后方,手中长刀乱舞,刀影纷飞,杀得匪徒人仰马翻。
他为故友得见而心中高兴,又看到沈秋师兄身后,有个身材高大的汉子,挥着黑色铁棍也杀入人群,一时间豪气上涌。
他跳下马,抹了抹脸上的血,对身后的挥拳猛打的伴当喊到:
“小虎!我们也上,沈秋师兄神兵天降,这伙无耻匪徒定然不是我等对手!”
“东家小心!”
李义坚背后伴当上前一步,一拳打在试图偷袭的匪盗胸口,将那人打倒,秃瓢少年毫不在意,手握细长刀具,吐气开声,一招秋燕回风向前急砍。
血光四溅。
沈秋那边也下了马,手中鸿鸣刀随意挥动,便有刀影忽闪,另一只手又在间隙之中使风雷指。
只要被点到便是一个血窟窿,这等手段,那些只靠心中恶意作乱的匪徒如何能挡?
而相比沈秋的干脆利落,折铁少年就心善的多。
他双手握住棍子,如使剑一样,但并不用劈砍和戳刺这等杀人手段,只用棍子拍打,不伤人命。
只是折铁少年天生神力,这棍子又颇为沉重,被他扫到,哪怕不是致命处,也会倒飞出去。
筋骨断裂,难以再战。
这伙山匪本就是临时起意,来劫道的,完全称不上意志坚定。
围攻商队被打退数次,便知道这是难啃的骨头,已经有了退意,再加上沈秋和折铁这两人前来助战,只是片刻之后,便留下一地尸体,一哄而散,四处奔逃。
青青丫头看到机会来了,便也纵马跑来,手中飞刀连连射出,也将几个逃跑不及的倒霉蛋射翻在地。
算是过了一把行侠仗义的瘾头。
“沈秋师兄,这次真是多谢你了。”
李义坚见贼人溃散,便大步走到沈秋身边,一脸喜色,正要抱拳行礼,却感觉一阵虚弱,头晕目眩,便要栽倒在地,又被折铁少年一把扶住。
“无妨,无妨。”
秃瓢少年哈哈大笑,他揉着额头,佯做豪气的说:
“只是厮杀的急,有些脱力罢了。”
“嘿,夯货。”
青青骑马走来,她坐在马上,笑嘻嘻的对强装勇武的李义坚说:
“你流血了。”
“啊?”
李义坚低头看了看。
果然,右臂的衣袖上已经沾满了血,竟是厮杀时被刺中了。
眼看着少东家受伤,商队里惊魂未定的管事立刻张罗着,给少爷治疗,他家本就是药贩子出身,管事也懂医理。
李义坚受了伤,需要治疗,沈秋也不便就这么离开,于是两个商队便合在一起,寻了一处路边高地,暂且休息。
而在不远处的林子中,一个纤细的身影躲在树上,眼看着这一幕。
她拖着左臂,面色惨白,身上长裙也沾满血渍,身后背着一把带鞘长剑,那剑柄颇为古朴大气,不似凡物。
她本想就此离去。
但又看到了商队管事从马车中取出药物,为李义坚疗伤。
她抿了抿嘴,抚摸了一下身上伤口,那痛苦激的她呲了呲牙。
这姑娘回头看了看。
片刻之后,这身影悄无声息的落入地面,一瘸一拐,身形踉跄的,朝着商队那边潜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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