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
转眼到了年关。
今年注定是个肥年。
短短几个月,秦桑的名声彻底传开了。
尤其山下的三个村子,村民们真正得到了恩惠。
无论大病小病,只要求到道观,药到病除。
秦桑的账簿已经记了小半本,从来没有催促过,就算快过年了,也不见青羊观的道士下山讨债。
有的穷苦人家,第一次的诊金还没还上,就要欠第二次,满脸忐忑的进门,却没想到秦桑半句不提。
大家看在眼里,都说山上来了位真神仙,连带着香火竟也旺盛起来。
有人宰杀年畜,都会留下最好的部位,送上山来。
秦桑推脱不要香火供奉,他们便说是给两个小道童补补身子,无论如何都要留下,反正道士不忌荤腥。
盛情难却,又是年节,秦桑破了次例。
短短几天,各式各样的年货就堆满了半间屋子,做法粗犷,不过味道不错。
东西也不会浪费,师徒三人身处凡间,也和凡人一样,一日三餐,品味人间烟火。
腊月二十九。
马上过年了。
玉朗修炼了一夜,精神抖擞,将窗户推开一条缝,寒风卷着雪花飘进来。
外面不知何时飘起了鹅毛大雪。
“瑞雪兆丰年啊。”
玉朗用力将窗子推开,没有施展任何法咒,任由雪花打在身上,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
年关学堂休沐,给假到正月初八,而他早早将功课做完了。
没入学前,整天盼着读书,进了学堂,才发现休沐真是惬意。
“不知道师姐醒了没?”
玉朗向窗外欠了欠身,往旁边的屋子看了一眼。
在学堂的这半年,师姐的话依然不多,但明显不像以前那么沉默寡言了。
他最近才知道,原来师姐晚上是不打坐的,和凡人一样睡觉。
“师姐的修为到底是怎么来的?”
玉朗想不通。
“这天气,大雪封山,应该没有人上山了,不知道师父还会不会出关。雒侯前辈还在睡,太乙前辈不知去了哪里。朱雀前辈也是,整日窝在鸟窝里,有日子没见它出来了,是不是山上太无聊了?师父还严禁它捉弄人……”
玉朗胡思乱想着,发现雪慢慢变小,等天光大亮,雪彻底停了。
道观里一片雪白,像是铺了一层柔软白毯,没有一丝瑕疵,院墙也白了头。
“呼!”
玉朗推门出去,呼出一团白气,刚拿起墙边的扫帚,听到旁边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小五从里面走出来。
“师姐。”
玉朗叫了一声。
小五点点头,也拿起一个扫帚。
“师姐,咱们一直扫到山下吧,秋画她们说要来山上找你玩呢,下这么大的雪,不知还来不来。”
玉朗说的秋画,正是学堂里的同窗。
几个为数不多的女孩儿,平时都聚在一起玩儿,以秋画为首,性子很是泼辣,敢和男孩儿对骂,稳占上风。
包括秋画在内,都很喜欢小五,认为小五沉默寡言是因为性子柔弱,立志要保护她不受男孩欺负。
想到这里,玉朗就有些挠头,他也摸不清,在师姐心里,对这些玩伴儿是什么态度。
二人先是在道观里扫出几条路,将道观门打开,沿着山道一路扫下去。
未到山脚,迎面走来三个人。
竟是陈秀才携书童踏雪而来,另一个是他们的同窗,名叫陶誊,和玉朗性情相投,结果没几天玉朗就给他起了个外号‘闹腾’。
“玉朗!师~姐……嘻嘻。”
陶誊故意拉长音,挤眉弄眼。
玉朗明明看起来比小五大好几岁,却要叫师姐,没少被小伙伴笑话。
“拜见夫子。”
玉朗瞪了陶誊一眼,和小五放下扫帚,上前行礼。
“为师今天特地来考校你们的功课。”
陈秀才先是开了个玩笑,见两个学生脸上没有半分惊惶,不由暗暗感叹清风道长收的好徒弟。
玉朗还好说,之前读过书,有底子在。
这个小五只有七八岁,却有过目不忘之能,入学没几天就将几本经义背得一字不差,夫子的阐释也记得清清楚楚。
为此,陈秀才特地找秦桑商量过,认为他们的心智还不够成熟,所以继续留在蒙学。
“可惜是个女子。”
陈秀才暗叹,燕国风气开放,却也没有女子做官的先例。
玉朗虽是昂扬男儿,平素的表现也是心怀抱负,可不知被他师父灌得什么迷魂汤,对功名利禄毫无兴趣,读书好像只是为了看懂道书。
“如果我幼年遇到这样的师父,也会像玉朗一般吧?”
陈秀才想到清风道长的行止风度,不由闪过此念,一指书童手中的食盒,“千山飘雪,美不胜收,此情此景,岂能不寻好友共赏雪境,为师特地让你们师娘做了些家乡美食,道长应该做完早课了吧?”
他隐居在七排村,依山傍水,村里却没有能和他说得上话的,好友也都不在附近。
终于来了一位清风道长,陈秀才相见恨晚,可惜这人比他还忙。
“师父……”
玉朗微微迟疑,看向师姐。
小五轻轻点头,“师父已经出关了。”
二人迅速将剩下的雪扫完,山下果然没有人。
回到道观,见师父和陈秀才已经在道观的小阁楼支起了桌子和炭火。
小阁楼是陈秀才提议,并派人搭建的,下层用木柱撑着,一个梯子通向二层。
二层高出院墙,视野极佳,一眼望尽山色。
“玉朗,张家送来的牛肉,去串好拿来烤。还是有为师在山里采来的那串果子,洗干净盛上来,”秦桑吩咐道。
“果子?哦,知道了。”
玉朗心领神会,叫上陶誊,快步跑向存放食物的房间,果然有一串红通通的灵果。
“山里这时候还有果子?是什么果?”陈秀才问。
“贫道也不清楚,陈秀才放心,此果无毒,且有奇异馨香。”
陈秀才嘿嘿一笑,“这个,在下自然信你。在道长这里,总能吃到新奇的东西,真不知道长怎么调配出的那些调料,总能化腐朽为神奇,相较而言,在下带来的这些东西又令人难以入口了。”
调料都是用灵药调配的,能不香吗?
秦桑暗道,他以前很少特意去满足口腹之欲,偷得浮生半日闲,又想让小五体会人间五味,没少费心思。
拿起筷子,将盘中一块金黄色的糕点送入口中,轻轻咀嚼。
没陈秀才说的那么夸张。
“陈夫人好手艺,别有风味。”
秦桑说话时却是看向了道观外。
山道上,正有几个人往道观来,领头的是两个老人,其中一人正是刘大夫。
“咦?今天还有人上山?”陈秀才探头打量。
“许是有急病吧,”秦桑扫了眼刘大夫身边的老人,起身道,“失陪片刻。”
“你们在外面等着!”
刘大夫一挥手,将身后的人挡在道观外,只带老人进来。
“道长……”
秦桑摆摆手,阻止二人行礼,将他们带进正殿。
老人锦衣华服,应是有身份的,满面红光但红的不正常。
年关来打扰,刘大夫有些不安,飞快说完老人的病情。
秦桑沉吟片刻,“此病不宜用药,取银针来。”
“是!”
刘大夫熟门熟路,从药箱取出银针,满脸期待。
他之前见过秦桑用针,只能用神乎其技来形容。
“看好了!”
秦桑提醒了一声,命老人在草塌上躺好,特意放慢速度,让刘大夫看清每一次银针的颤动。
不到盏茶功夫,秦桑便收针退后一步,老人脸上的红晕缓缓消退。
“神乎其技!神乎其技!”
刘大夫看清楚了,被深深震撼,忽然脸色一黯,“我老了……用不出来!可惜,现在才遇到道长!”
“你用不出,可以传给弟子,”秦桑道。
同来的都是老人的随从,车驾等在山下,刘大夫正要一同回去,被秦桑留了下来。
“你来得巧,今天正好缺人作陪,在道观留宿一夜也无妨,明天让家人来接你。”
刘大夫大喜过望,没有半分为难,托人给家里捎了个信儿,随秦桑登上阁楼。
“原来陈秀才也在,”刘大夫微微拱手,二人都是熟识,不必拘礼。
“快来!快来!尝一尝道长的珍藏,保证是天下一绝,人间罕有的美味!道长再不来,在下只怕要忍不住下口了!”
陈秀才迫不及待,一手握着一把肉串,在炭火上烤的滋滋冒油,洒下一小撮香料,浓郁的香气骤然爆炸开来,和肉香组合的天衣无缝。
刘大夫吸了吸鼻子,忍不住惊叹,“好香!”
侍奉在一旁书童和玉朗,早就在咽口水了。
就在这时,秦桑低笑一声,“今天好生热闹。”
众人闻声望向道观外,山道上老人和扈从的身影已经消失,却出现了两名男子。
二人一个年轻俊朗,一个稍显老态。
老者稍稍落后半步,却不像主仆,二人皆身着白衣,气度不俗。
“好风采!”
陈秀才眼神一亮,忍不住赞了一声,“这等人物,在下竟从未见过!甚憾!甚憾!他们是道长的好友?”
“初次见面,不过贫道对这两位早有耳闻,应该是于先生和易先生。”
秦桑道。
对方似有所感,抬眼望来,年轻男子微微一笑,扬了扬手中的陶坛,“有灵果有佳肴,岂能无美酒?在下特地带来一壶百年老酒,能否在楼上换两个位置?”
“于先生客气了,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二位请上楼来!”
秦桑凭立窗前,命玉朗和小五下去迎客。
来人正是本县城隍和文判官,秦桑早已从土地口中知晓了他们的姓名,刚刚见面就猜了出来。
阁楼不大。
互相见礼,于城隍和易判官坐下,再加上四个侍奉的小家伙,稍显拥挤,幸好后面没人上山了。
美酒开坛,果然好酒,酒香四溢。
一人一杯共饮,众人之间的陌生顿时消减了许多。
只有易判官时不时瞄向桌子,瞳孔微微一缩,悄悄示意于城隍留意那盘调料。
那串果子名叫玉丹果,可提升筑基修士的修为,宴请凡人已经非常奢侈了。
调料粉里,竟有品质比玉丹果还高的灵药,而且还有他们分辨不出的药粉。
二人悄悄交换了一个眼神,颇为吃惊,对这位清风道长高看一眼。
陈秀才对他们更感兴趣,“不知二位先生仙乡何处,不是缙县中人吧?否则,在下肯定认得。”
于先生笑道,“我等确实是缙县人,不常现于人前,陈秀才不认得也是正常。”
“又是两位隐士!”
陈秀才露出自嘲之色,自饮一杯,“二人如此风骨,与二位相比,在下所谓的隐居,却有沽名钓誉之嫌。”
“我等之才,不出一县一城。陈秀才却是治国安邦的大才,公侯之姿,岂能相提并论,”于城隍举杯相应。
“照几位这么说,贫道只能算山野之人了,”秦桑陪了一杯。
“几位都是神仙人物,只有小老儿是俗人,”刘大夫端杯凑趣。
易判官看了他一眼,轻轻抿了一口酒,意有所指道:“你若从清风道长身上学到几分仁德之心,而不是单纯的医术,也足够受用终生了。”
刘大夫愣了愣。
陈秀才似是醉了,眼神迷离,喃喃道:“于先生方才可能是一句笑言,可我辈书生不上报国家,下安黎庶,满腹经纶又该货于何人?”
秦桑手中转着酒杯,突然顿了顿,眉心微微蹙起。
……
此时,缙县县城。
一道青虹落在城内的角落,片刻后走出一个年轻俏丽的少女。
一只翠鸟盘旋几圈,落到她肩上,眼神灵动,灵气十足。
“好热闹!”
县城到处洋溢着过年的气氛,城隍庙街更是人流如织。
少女看什么都新奇,“人间真好,比山上热闹多了!小竹你说是不是?”
翠鸟震了震翅膀,唧唧叫了两声。
“好吃的也好多!”
少女东看看、西看看,看得直流口水,转到一个茶馆前。
里面传出洪亮的声音。
侧耳倾听片刻,少女奇道:“这就是书上写的说书人吗?不是要过年吗,怎么还有人说书?”
少女没有发现,因为她的举动,整条街的人都在留意她。
“过年就不吃饭了?里面的先生别看年轻,书说的好着呢,”旁边一个大婶忍不住插话。
“我们也进去听听,”少女迈步跨过门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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