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守业和吴氏对视一眼,又都转向清哑。
清哑茫然了。
她既不懂这规矩,也不能在短时间内决定是否答应亲事。
蔡大娘忽笑道“亲家大老远的来,女婿也来了,当然在我那吃饭。我也杀了鸡,都准备好了”
这是实情,预备亲事不成,也好有个退路。
她此时出面圆场,是想让亲家缓一缓,去蔡家商量商量再定。
江明辉见状急了,脑灵光一闪,壮胆对清哑道“郭小妹,你那天看的图图画,有人下定了,我哥正做呢。我带你瞧瞧去”
他不愿称她“郭姑娘”,觉得太客套;叫“清哑”又太亲密,因自己年长,便随着郭大贵等人叫她小妹,当她是小妹子一样,带着些爱护意味,却不显轻狂。
清哑正要找机会接近他,以观察他人品性情,确定是否应亲,又听说看做竹丝图画,立即站了起来,要随他去。
江明辉大喜,颤声道“在那边。我二哥家。”
郭大贵也忙站起来,说“我也瞧瞧去。”
他是来陪妹妹的,当然要跟着。
两家人相视而笑,都松了口气,正是求之不得。
于是,他三人在长辈面前告退后,往外去了。
江大娘对蔡大娘笑道“晌午在我这吃了。你那鸡馊不了,等晚吃吧。亲家这大老远的来,你不留了住一夜来回跑,还路债呢”
蔡大娘会意,不再推辞,道“那我烧晚饭吧。”
当下双方分男人一堆、女人一堆,热乎乎谈开了。
再说清哑和郭大贵,跟着江明辉来到西院,只见满院子都是竹篾制品。到最东头工坊内,四面靠墙架子摆着更多竹制品,琳琅满目。当一张大台面铺着一块竹丝图,才编了半尺不到,前方架子悬挂一幅“谁家新燕啄春泥”的图画。
清哑俯身察看,竹丝图正是照着那图画编的。
郭大贵目光乱转,惊叹道“这都是你家人做的”
江明辉眼望着清哑回答“嗳,都是。”
郭大贵又问“这么精致的竹器,好卖吗”
江明辉道“好卖。我们一月要往城里送两趟货呢。个月,我跟府城一家货行也接手了,往后多一个地方卖。”
他声音里有小小的自豪,不再像先前那般腼腆。
说话间,他始终留心清哑举动。
清哑的目光却久久落在竹丝图。
江明辉轻声道“这个是我想出来的。”
清哑抬眼看他,似乎讶异。
江明辉不好意思解释“从小我喜欢编些古怪的东西。我我爹骂我不务正业。可我是喜欢。我觉得将竹篾拉成细丝,编出来的东西像绣花”
清哑顿时了然。
原来是个心思灵巧的,且不肯墨守成规。
然这种人开始总是很难为人接受的,除非做出成来。
江明辉竟如听见她心声般,将儿时经历向她娓娓道来。
原来,江家家传的竹器手艺出众,江明辉却不肯好好学。读书之余,喜欢费大工夫编制些玩意儿。他爹斥责他做事不踏实,编的东西看不用。直到有一天,有个客人花了五百买了他编的小扇子,他爹才算认可了他的“不务正业”。
郭大贵听了呵呵笑起来。
清哑却没笑,继续盯着那才开始编的竹丝图。
江明辉当即前演示“这竹丝太细,寻常手法不行,要这么编”
他双手灵动,好像绣花,一面柔声对清哑解说如何甄选竹材,如何处理竹篾,如何拉丝,如何染色,再到编制工艺十分繁复精密。
他说得津津有味,不时看向少女,以求确认。
清哑静静地听,专注地看,十分认真。
郭大贵道“这是你家传的手艺,怎好跟我们说”
江明辉笑道“不要紧。这也不是什么秘密。我们家的手艺,算别人看了,没几年工夫都别想入门。像我这样编竹丝画的,更难。我家我大哥二哥和我爹会。他们老手艺了,我告诉他们,他们手了。是不能编太复杂,那要画画的功底。”
他很窃喜自己有一桩可以让清哑看得入眼的技艺。
清哑又看向前面那幅图画。
江明辉忙道“这是图样。”
跟着又道“不过我也绘了图样,对着编。”
“图样”郭大贵忙问,“还有图样”
江明辉便翻出图稿来,放在桌。
清哑一看,正与她所绘的格设计图类似。
只是这图很简单,仅仅包括图案部分,像姑娘绣花用的花样子。图案编在作品的什么位置,则要靠编制人目测和经验。
以她的眼光和实力看,这设计图总体规划太不完善。
清哑静静地望着图稿沉思。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笑闹声。
跟着,郭勤郭俭和几个小娃儿跑进来。
郭俭扑向清哑,“小姑。”
清哑忙扶住他肩膀,低头发现他膝盖满是灰尘,便蹲下去帮他拍打。打了几下,干净了,一抬眼,又发现他脸脏兮兮的,又扯出帕子帮他擦脸。待擦完脸,又发现他头小辫子松了,摇摇欲坠,于是将他揽在怀,拆了那红带子,重新绑了一个冲天小辫。再从随身带的小包包里拿出一把枣木梳,将他脑袋四周的短发梳整齐了。
须臾,小娃儿恢复了干净整洁模样。
清哑才推开他,示意他去跟哥哥们玩。
江明辉在旁看着她做这些,心里柔柔的。
清哑站起身,一转眼看见他。
江明辉便道“我我带你去我大哥那边瞧瞧去。”
清哑不想去那边,不愿遇见人被人品头论足,又想多些机会观察他,心思一转,问道“后山都是竹子”
江明辉忙点头,问“你想去看”
清哑点点头。
江明辉忙道“我带你们去。”
他不过要找机会和清哑说话、共处而已,巴不得往清静处去。
于是,几人往后院走去。
一出院门,扑面便是参天毛竹,遮天蔽日。
“绿竹入幽径,青萝拂行衣。”正是指眼前景色。
江明辉在前引路,带着郭家兄妹深入竹林深处。
郭大贵对清哑道“小妹,这竹子真粗。咱们家的是水竹,这细多了。不过毛竹笋没有水竹笋味道好。”
江明辉回头道“春笋不好,冬笋很嫩的。冬笋炒腊肉最好味。”一面示意清哑留心脚下,“小妹,才下的雨,这路容易打滑,走稳了。”说着伸手要拉清哑。
清哑看了他一眼,没有伸手相接。
郭大贵抢前一步,牵着妹妹走。
江明辉觉得不好意思,讪讪缩回手。
很快,他忘了刚才的尴尬,一路解说
“这一片毛竹都是我家的。那边,过了沟开始,过去是蔡姐姐家的了。东边从那家歪脖子杨树过去,是别人家的。”
“你看山好些条沟,都是光滑滑的,看着像水冲的,其实不是。你们晓得怎么一回事吗是运毛竹弄的。我们在山砍了毛竹,顺着空地推下来,拖着走,次数多了,成了这样子。后来砍了毛竹也不用拖了,往这沟里一推,它自己滑下来了,省事的很。”
“我以前常来这后山读书,清静。”
“这山有兔子呢。”
“再过两个月,能挖冬笋了。”
他兴致勃勃地说些没要紧的事,事无巨细,一心要使清哑熟悉他生活的环境,和经历的趣事,言谈间,少年朝气尽显,本性袒露。
忽见前面沟旁一棵李子树,他忙指给她看,“那是李子树。小时候,我总是等不到李子红,摘了吃,酸的倒牙。”说着,情不自禁用手捂住腮帮子,似乎嘴里泛出酸味。
清哑竟能体会他欢欣的心情,觉得他没那么陌生了。
郭大贵哈哈大笑,如遇知音。
笑完才道“你这算什么,我也一样。我家好多枣子树。小时候,我等不及枣子红,爬去摘,小妹在下面捡。天天偷吃”
说着侧头问清哑,“小妹你还记得”
清哑轻轻点头。
原主记忆里有,很开心的童年趣事呢。
“我娘把晒干的枣子藏在她床头,我一天摸几个啃。一大包枣子啃完了,我娘才发现。”郭大贵一面说,一面洋洋得意地拍拍自己胸脯,“瞧我长得这么好。我娘说了,都是吃枣吃的。说是一天三颗枣,活到百岁不显老。”
江明辉惊笑道“原来你也偷嘴吃”
郭大贵点头,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眉飞色舞道“你这儿什么都没有,全是毛竹,不好玩。我们家这好玩。五六月的时候,天一热我泡在水里,又凉快,又有的吃。那时候的藕,小娃儿胳膊腿还白,甜丝丝的,又脆又嫩。我最喜欢采了吃。我爹看见了,说我糟蹋东西,撵着我打。唉,你们这全是竹子,一点不好玩。”
他见钻来钻去都不出竹林,所以有些腻味了,不住抱怨。
江明辉忙道“也不都是竹子,翻过山有湖。”
说着对清哑道“小妹你走快些,山那边有好玩的。”
清哑不觉加快了脚步,紧随他和哥哥。
郭大贵脚底滑了下,情急之下勾住一根毛竹,才没摔倒。
他不禁又抱怨道“你们真懒,也不弄些石板铺条路。我家的路都铺的石子和石板,下雨天走也没事,这方便的多。”
江明辉惭愧,道“回头我跟爹说,垫一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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