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去多久,笼罩着天穹的黑云缓缓散去,一缕皎洁的月光,重新洒落在这片被黑暗彼方侵蚀过的大地上。
无暇的玉手、望亦缺、李洋,他们的身影全都消失了,视线可见之处,仅剩下面无血色的林亦枫,平躺在尘土中。
这一刻,他的身体,仿佛逃离了周遭混乱血腥的世界,独处三尺净土,凝望着星空,任由璀璨的银河映入他的双眸。
月下阁地处群山之间,哪怕道君强者的目力非凡,可在九刃峰天险的环绕下,林亦枫竭尽所能,也只能看到地势阻挡下,显露出来的一隅青天。
这种感觉,仿佛一只寄居在潮湿阴冷古井中的青蛙,在翻出那宏伟的囚笼前,它的视野,将一直被困锁在小小的井口中,永远无法想象外面的世界究竟有多大,碧蓝的天空是否真的望不到边。
“哎。”良久,林亦枫发出一声叹息,缓缓爬了起来,而后起身朝许亦心三人的方向走去。
木屋的废墟中,陆殿英搂着一脸忧色的许亦心,斜倚在屋中仅存的一根立柱旁,在她们面前,盘坐着的许殿武,浑身缭绕着莹白色的光芒,身上一些细微的伤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愈合着。
“噗!”
盘坐的许殿武,毫无征兆地吐出一大口鲜血,这一幕,顿时把一旁母女二人吓坏了,但好在,吐血过后许殿武紧跟着便睁开了双眼,气息也一并归于平静。
“我没事了。”许殿武站起身,搂住了身边脸色煞白的母女二人,同时心里也放下了悬着的担子。
虽说林亦枫战斗中引发的恐怖天地异象,足以威慑一方,让人不敢接近,但这终究不是绝对的,万一有哪个不怕死的呢?若在他冥想的过程中,有其他入侵者袭杀他们,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而现在的话,在咳出积压在喉咙中那口淤血后,他体内的伤势基本已经压制住了,只要不是撞上半步道君级别的强者,他至少拥有了保护家人的能力。
陆殿英红肿的眼睛看向她,目光中像要诉说些什么。
许殿武眼神与妻子相接,夫妻连心,他瞬间明白了妻子的心意,微微颔首,而后从妻子的怀中,拉过了女儿的手。
“心儿!”
许亦心清丽绝伦的娇颜上,满是忧色,美眸中的焦急,仿佛融入了闪烁的泪花之中,并没有因为许殿武的痊愈出现任何好转。
这一幕,看得许殿武心里很不是滋味。
说句实话,哪怕到了现在这种处境,他对于林亦枫,还是以恶感居多,毕竟这是多年以来根深蒂固的想法。
即使是救命之恩,让他有感激之情,却也很难改变他的观点。
可当他看到女儿眸中带着泪水,泫然欲泣、楚楚可怜的模样时,他心里的想法,却又没法直白地说出来。
“不会有事的!不用担心。”许殿武拍了拍女儿的肩膀,这句话虽然说得不情愿,但却并非违心之语。林亦枫与望亦缺的死斗,同样牵连着他们一家三口的命运。
“虽然他的天赋不怎么样,但他却是个好运气的小子。你看,只是离开望月谷三年,在外却能碰上大机遇,一鸣惊人。这才过去多久,都能抗衡半步道君了。”许殿武叹道。
“爸爸!”就在这时,许亦心缓缓抬起了头,蛾眉皓齿、美目盼兮,美得不真实。虽然她美眸中还含着泪水,但吹弹可破的雪白俏脸上,竟像是褪去了几分稚嫩,多出了一丝清冷。
许亦心静静地望着许殿武,轻声道:“到了现在,你还认为亦枫哥哥的成就,依靠的是运气吗?”
感受着女儿这略带质问的口吻,许殿武脸色显得有些不自然,道:“当年离开时,林亦枫不过二月修为。可现在,不过短短五六年,他却已经是八月、甚至是八月极限的半步道君了。这种登天般的修为暴涨,如果不是好运碰上大机遇,还能是什么?”
许殿武想了想,道:“当然,确实还有其他可能。修道界之中,修道者形形色色、应有尽有。有的修道者顺应天道,规规矩矩,而有的修道者却不愿循规蹈矩,走上邪道。”
“在峰州千年历史中,邪道大能演化出了许多邪恶、阴毒的禁忌秘法。修行这种禁忌秘法,也能在短时间内,大幅提升修为,就像望亦缺那个混蛋一样。但是修行这类秘法,为天地所不容,通常都是以透支大道根基甚至是阳寿为代价的。我想,你肯定不会希望林亦枫用的是这种手段。”
许亦心凝视着她的父亲,美眸中充满灵慧气韵,道:“爸爸,一直以来你都只相信你的眼睛,但你凭什么确信所见即是真实的?”
许殿武眉头微微一皱,一向乖巧的女儿,突然和他说出这番话,让他心里有些不舒服。
许亦心轻轻挣脱了许殿武的手,此时有阵阵夜风吹过,拂过她的发丝,如薄云遮明月、晨露落玉莲,挡住她绝美的俏脸,让人看不清她的神情。
“爸爸妈妈,我和你们讲个故事吧。”许亦心轻声道。
“十二年前,宗门内的师兄们,曾偷偷带着我,溜进了望月谷南边的森林。因为就在几天前,以望亦缺为首的一众师兄们在森林中,发现了一座暗金雕的巢穴。”
“人工孵化长大的暗金雕,是一种强大而忠诚的灵兽。望亦缺许诺,要偷出一颗暗金雕的鸟蛋,作为礼物送给我。他们的确做到了,可是,当望亦缺将鸟蛋带出巢穴后,才刚刚将其交到我的手中。那座巢穴的主人,却碰巧自外界觅食归来,与我们撞了个正着。作为母亲的成年暗金雕,看见我们这些盗窃者时,浑身的羽毛几乎都炸开,爆发出了恐怖的尖啸!”
“当时,我傻傻地抱着暗金雕巨大的鸟蛋,首当其冲成为了它攻击的目标,在它尖啸产生的声波冲击下,我瞬间就晕了过去。可是,谁也不知道,我有种与生俱来的奇特能力,聆听万物之声。因为这种能力,哪怕陷入昏迷,我依然能够清晰地感知周围发生的一切,只是无法控制身体而已。结果,处在仿佛灵魂出窍般状态下的我,亲眼看见宗门的一众师兄们,飞快地逃走了,独独抛下了我。”
许亦心说到这,陆殿英的神色变了,她一只手捂住了红唇,眼中满是不可置信的神情。她没有去质疑女儿口中描述的那种奇特能力,而是想象着当时那恐怖的场景,心中涌现出强烈的惊惧。
许殿武亦是脸色铁青,这个故事,他早有耳闻,可在他听到的,却并不是同样的版本。
许亦心没有理会两人的神情,接着说道:“由于鸟蛋在我的手中,暗金雕没有选择追击逃走的师兄们,而是扑向我,那一瞬间,我害怕,真的好害怕,因为意识与身体的分离,我甚至连闭上眼睛不去直面这一幕都做不到,只能在心中,无助地期盼着谁能来救救我。”
“然而,我的爸爸妈妈、平时带我玩耍的师兄师姐,还有阁中那些和蔼可亲的爷爷奶奶们,所有我渴望着能够来救我的人,在那一刻,全都没有出现。”说到这,许亦心的声音变得有些激动,仿佛话语间,她又穿越回十二年前那片令她恐惧无助的森林。
而许殿武,感觉此时女儿那平静的目光,像是一柄利剑,深深刺入他的胸口,令他感觉心如刀绞。
许殿武颤抖着说:“我..我和你妈妈当时并不知道啊...”
“我明白,那时是我偷跑出去的。”许亦心摇了摇头,道:“我并没有怪你们的意思。”
“当时,暗金雕锋锐的利爪,离我很近了,我都已经能感受到皮肤的刺痛。就在我几乎已经绝望的时刻,恰好在森林中不知道做些什么的枫哥哥,顺着巨大的动静,找到了我。”
“我亲眼看着,在危难之际,他用手中的木剑,劈出一道剑光,截住了暗金雕。而后从我怀中,夺走了巨大的鸟蛋,以此彻底拉走了暗金雕的仇恨,反身一人一鸟窜入深林。”
“由于我的身体陷入昏迷,意识又无法游离太远了,我不知道战斗中发生了什么。但当枫哥哥回到我身边时,他已经赶走了暗金雕。”
“这...这不可能啊。”许殿武的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他张大了嘴,声音有些结巴,道:“当时...林亦枫不过十岁,修为甚至不及红尘道师,怎...怎么可能赶走成年的暗金雕?”
“爸爸!”许亦心看着他,清澈明亮的美眸中,竟闪过了嘲弄的色彩,道:“从你先前的表情上,我看得出,你听过这个故事,不过,你听过的版本应该不太一样。我想,在你听过的版本里,故事的走向应该是望亦缺一人牵制住暗金雕,而后硬生生拖到宗门内的长老前来救援,对吧?”
许殿武哑口无言。
“为什么呢?”许亦心盯着他,“为什么在你心里,望亦缺能够牵制暗金雕,你觉得理所当然。可枫哥哥能够赶跑暗金雕,却是天方夜谭?两人的年龄明明只有一岁之差。”
“这...”面对女儿有些逼人的目光,许殿武只能露出一抹苦笑。
“但是,你说得对,成年的暗金雕,确实不是任何一个十岁少年能够轻易抗衡的。为了将其赶跑,枫哥哥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滴答!
就在这时,一滴晶莹的泪珠,自许亦心光洁的脸颊滑落,滴在破碎的大地上。
“当时,看到枫哥哥赶走了恐怖的暗金雕,我游离在外的意识,第一时间有种劫后余生的欣喜,可转瞬间,我却看到了一条血淋淋的断臂...”
“在宗门所有人嘲笑枫哥哥蠢笨,只会一招又一招重复磨炼基础剑术的时候,却没有人知道,他如今持剑的右手,并非是他生来的惯用手。”
“而他原本得心应手的左臂,在那一天,成为了惹怒暗金雕的代价,被撕裂断去。”
许殿武和陆殿英的心中骤然一震。
许亦心用洁白的衣袖,抹去了脸上的泪水。
“过去,你们总喜欢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批判他,将他视为冷漠无情的宗门异类,可世界上。又有哪个无情之辈,会为了救下一个仅有几面之缘的小女孩,甘愿拼上自己的成道根基?”
“而且,在这身体、精神的双重创伤下,他依然没有抛下我离去,而是夹着断臂,一直护着昏迷的我身边,直到之前逃之夭夭的师兄们,领着宗门长老回来,他才悄然离去。”许亦心道。
听到这,在她身旁的陆殿英已满脸泪水,不断哽咽。
许殿武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中发不出任何声音,仿佛被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苦涩堵住了。
过去,宗门内没有人喜欢被林山长老从厄运之河捡回来的林亦枫。因为,他的体内没有流淌着纯正的月下阁血脉,只有带着不详与祸患的厄运之血。
所有人都欺他弱如蚁虫,却没人知道,十岁的林亦枫,已经可以搏杀成年暗金雕,二十岁出头,就已胜过宗门长老。
在林亦枫进入月下阁的那一刻起,他就被人打上了标签。有些话,有些事,如果不是今天许亦心亲口说出,恐怕他们永远也不会知晓,同样的,他们对于林亦枫的厌恶与排斥,也会无休止地持续下去。
“你们的私心与偏见,很可笑,很愚蠢。”
美眸含泪的许亦心,转动白皙如玉的俏脸,看向一片残垣断壁,而后缓缓迈动玉足,向那边走去。
此刻,许亦心那宛若仙子误坠凡尘,美得惊心动魄的娇颜上,被皎月的清辉,染上了一层柔和的霞光,她露出一抹无比纯净的笑容,道:“但这都已不重要了,因为,我这个天才少女,已经下定了决心,不论未来发生什么,都有我相伴在他的身侧。如若他强绝盖世,我就让他带我踏遍万里山河,看尽尘世繁华、人间绚烂。如若他归于平庸,我就陪他归隐山林,体会岁月静好,一起慢慢变老。其他人的看法,到那时,又算得了什么?”
话语间,许亦心穿过了那面坍塌的木墙。在她一米开外,林亦枫屹立在废墟之中,乌黑的发丝被风吹拂得凌乱。
林亦枫缓缓抬起手,为许亦心擦去眼角即将滑落的泪珠,而后,随意地把无名剑插在地上,张开双臂,将面前笑得灿烂的少女,拥入了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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