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浮生第一卷:相看白刃血纷纷,死节从来岂顾勋。第八十四章选才六月初十,圣驾离开晋阳南下。途经潞州时稍稍停留了一下。
河东易帜之后,一时间风起云涌,混乱无比。北抵朔州,南至潞州,西自石州,东达辽州,叛乱之人前赴后继,始终不绝。
潞州张万进,据城而叛,最后被投降的河东兵马剿灭。对这个结局,张万进大概至死都无法释怀吧,自己人打自己人,死得憋屈。
泽潞两州到处是操关西口音的百姓。这个锅主要由李罕之来背。
邵树德曾记得,这厮与张全义曾刻臂为誓,共同结盟对付孙儒。无奈战斗力太差,从光州到汝州,从洛阳到河阳,被追得上天入地,狼狈不堪。
孙儒走后,张全义投靠朱全忠,李罕之投靠李克用,各自安顿了下来。但这两个把兄弟,完全是两个风格。
张全义在河南府、汝州招募亡散,均田授地,以军法管治百姓,不出两年,农桑渐复。李罕之据河阳二州,把本就不多的人口又折腾了一番,以至于打仗都要张全义提供粮草。
两人分道扬镳也就不可避免了。
泽、潞、晋、绛四州百姓,对李罕之是恨之入骨的。这厮祸害人的手段一流,潞州曾经一只老鼠被炒到七千钱的高价,可见百姓的困苦。
李罕之死后,李克用接管了这两地。
他的治理能力当然比李罕之好太多了,但作为前线军州,多年下来也被耗干了最后一丝元气。这就是时局所带来的无奈。
泽潞二州十六县残存下来的百姓,人人凶悍,个个残忍,望之不似良民,甚至山贼土匪也输他们一丝亡命气质。
古来将领募兵都喜欢招一些亡命徒作为选锋或者亲兵,以震慑那些普通士卒。由此可见,亡命徒本身是比较稀罕的。但在泽潞,一度到处都是亡命徒,都不用刻意挑选了,去村里随便扒拉两下,带回来的保准全是。
如今,在大批关西移民抵达后,稍稍冲淡了一点彪悍的气息,同时也在不动声色间,让这两处地方变成了新朝的基本盘。
于是,我们便可以看到一种景象:圣驾所至之处,百姓热烈欢呼—废话,给你分地了,能不高兴?邵树德骑在马上,他的四轮马车没法通过山中的一些道路,已经通过船只经永济渠运回洛阳了。
此时见到百姓发自内心的拥戴,非常高兴,道:
陈诚在一旁说道。
邵树德看了他一眼,奇道:
陈诚其实很少举荐人才。纵有,也不会这般直接,所以邵树德十分惊奇,今天他到底吃错了什么药,不知道这样效果其实不太好吗?
陈诚说道。
邵树德沉默了会,问道:
陈诚说道。
邵树德说道:陈诚应道。
邵树德看着陈诚的满头白发,暗叹一声。
郭崇韬这个人已经四十多岁了,真能改得了气量狭窄的毛病吗?今日若非看在陈诚的面子上,他是不会答应的。
当然,也并不完全出于陈诚的面子。
事实上河东系的文人还没怎么任用过,提拔一下郭崇韬,也算是统战需要,给晋人一点盼头。
从今往后,他也会观察郭崇韬的为人处
世和施政举措。如果能有所改观的话,便会把他调到辽东、西域或五管,担任道一级的官员。
这些边疆地带,情势复杂,单靠文官或武人,都管不了。最好是允文允武之辈,才有可能镇得住。或许有人认为文武双全之辈对皇家威胁大。这是事实,无可否认。
但他们这些人,用起来也真的方便啊。
熟读四书五经,会治理民政,了解民情,有诸般手段。
能管束军队,可以与将校们一起外出打猎,增进感情,需要时还能上阵指挥作战,水平还不低。自北朝以来,多的就是这类人,只会做题、不通武艺、不会治军的纯粹文人是爬不到高位的。
如果从纯粹稳固江山的角度来说,最好大量任用只会读书的文人。他们缺了这个方面的本事,即便兵权交到他们手上,也不会有太大的威胁。因为他们得不到武人真正的认同和尊敬,之所以能指挥军队,完全是靠皇权背书,对天家的威胁不大。
文武双全之辈,可就很难说了。出将入相,什么都可做得,对皇权的威胁较大。但邵树德自然没有那么小气。
他在世时,根本不担心有人造反成功。将来如果二郎继位,他也不觉得有人能成功造反。
两代人以后,制度、风气已经大变样,高骈、郭崇韬这类人,也得不到发挥的机会,只能老老实实为朝廷效力。
至于王朝后期怎么办?管那么远做什么?难道还想江山万万年?
一旦你真有了这个想法,那么所作所为就要走样了。每个开国皇帝都自信地认为自己开创的王朝与众不同,国祚一定会很长,然后开始苦心孤诣地设计各种制度、政策,认为可以万世不易,那只会起反作用。
退一万步来讲,你的这些政策真能起到效果,那又怎样?天下大着呢,你把百姓当猪养了,把人才禁锢在牢笼里别的国家呢?到时候人家看你这副不成器的样子,直接推过来,可抵挡得住?
他记得后世清末,日本派间谍走遍中国各省,得出了一个结论:清国不仅官员腐败,而且全民腐败,不堪一击。
全民腐败说的不仅仅是金钱上的腐败,包括体格、武勇、思想、艺术等全方面的腐败。简而言之,已经不在一个层次上了。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不要想太多。反正自己的血脉将来会散到各处,还怕没猪头肉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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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初一,圣驾出了泽潞的崇山峻岭,抵达直隶道怀州。
孟、怀二州,因为孙儒、李罕之的关系,曾经是一片白地,但经过十几年的移民建设,已经成了关西人的根据地。
邵树德在这里,着重巡查了永济渠西段的水利工程建设。
邵树德感慨万千,道:
汉之河内郡,能不好么?
东汉之时,河内户口超过河东。唐时,河东超过河内。
到了夏朝,河内说不定又要超过河东了。
一个地方的发展,与政策息息相关,核心地盘总会得到各种优待。
门下侍郎赵光逢遥指前方,说道。那里是沁水河面上船帆点点,昼夜不停地运输着,将已经成为品牌的输送入京。
沁水西岸,沟渠如蜘蛛网般密密麻麻,将潺潺流水送入田间地头。
而一望无际的田野之中,沉甸甸的麦穗已然染上了金色。再过月余地里的小麦便可收割了。沁水东岸,农家少年郎骑着马儿,在田间地
头巡视着。
见到年岁相若的同龄人之时,轻声谈笑。
遇到挎着果篮的小娘子之时,又故意加快马速,互相较劲起来。
就百姓而言,宁可养牛也不愿养马,因为牛的经济价值更大,照料起来也更简单。但如果生活上已经不那么窘迫了,有一定的余裕时,养匹马也不是不可接受。
邵树德突然一笑,说道:
陈诚、赵光逢等人听了皆笑。
想要糊弄圣人,是真的不太容易。他有太过丰富的生活经验,能从细节处推测全貌,做出自己的判断。
陈诚犹记得,圣人曾说,乡村酿酒业的恢复,是这个乡村百姓生活恢复乃至富足的标志。仔细想想,颇有道理。
如果是一个常年养在深宫里的天子,他能通过种种蛛丝马迹来判断百姓生活吗?
他不能,因为他没有生活经验,官员们甚至都不需要费心费力作假,东西放到他面前都未必看得出来。
不仕州郡者,无以为宰相。
不通民情的天子,也就只能玩弄权术了。
今上根本不需要玩弄权术,他一般也不玩弄权术,他就那么直截了当,站在那里,就能讲出一二三,他是真的懂。
邵树德转头望向南方。宋乐也老了,时不时告病在家。
邵树德叹了口气,让人拿来纸笔,当场写道:
写完,翻身上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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