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亲朋

  晚唐浮生第一卷:相看白刃血纷纷,死节从来岂顾勋。第七章亲朋桐华布的产地在怒江河谷一带,但销售市场却不在这边。

  在往常,主要是大理、鄯阐、永昌三地消费桐华布。自从云南归于大夏,化为王土之后,一个更大的市场打开了。

  三月以来,陆陆续续有商人从怒江一带北返,靠着骡马驮运,将大批桐华布运到大理。

  诸葛兴坐镇大理很久了。

  作为汉中诸葛氏的族人,他现在为大伯诸葛仲保干活,常年在大理、昆州两地打转,采买各类商品,再经剑南,水运出川,进入到广阔的中原市场。

  至于利润如何嘛,只能说还凑合。

  以桐华布为例,主打一个稀奇,瞄准的是有闲钱的人家。

  诸葛商行甚至找文人写了很多文章,从桐华布的渊源说起,提到汉时就进入中原,再编造几个小故事,或凄美动人,或励志昂扬,慢慢将这种东西加上了一层光环。

  但销路还是不太大,一年卖给万儿八千匹就顶天了,还是较为窄短的尺寸。

  什么黄藤杖、赤藤杖同样如此操作,甚至把白居易搬了出来,再做工精美一些,主打中高端市场,一年卖出千余根的样子。

  凑合着过吧,反正剔除完各类开销,还能有看得过眼赚头,就足够了……

  这是一个宜人的午后,睡完午觉起来的诸葛兴端了个茶壶,搬了张藤椅,坐在一棵大树下,看着一河之隔的驿道上来来往往的人群。

  这是他最喜欢干的事情。

  河对岸的驿道上异常繁忙,形形色色的人员川流不息。有武夫、有官员、有商徒、有僧侣、有移民,还有俘虏。

  看着他们的忙碌、奔波,以及浑身上下透露出来的各种情绪,他就感觉特别爽。

  什么叫对比?这就是对比。

  我自在地坐在大树下喝茶休息,而你们却一天天地奔忙,看你们这个样子,我才感觉没白过。

  对面辚辚驶来大量马车,一眼望不到头。

  有些昏昏欲睡的诸葛兴抬起眼皮,看到了车上躺着的人,顿时来了点兴趣。

  再看护卫在马车身旁的人,哟,突将军的武夫啊!这是征讨哪个部落回来了?

  他瞪大眼睛,仔细看着走过的每一辆车。

  有的车上躺着伤病员,有的车上载着财货,还有的车上装着女人小孩。

  呸!这帮杀才,又狠狠抢了一通,玩了一通是吧?

  突将军是在去年抵达的,接替回去休整的佑国军。全军两万五千人,主要驻扎在大理、姚州、昆州三地,腾州亦派了三千人,弹压着这四个朝廷最重视的府州。

  从去年秋天开始,突将军一下子派了近万人北上曲州,联合南下接替龙虎军的金枪军一部八千人,镇压骤然作乱的各部酋豪、洞主。

  这一打就是好几个月。到了九月底,甚至就连李唐宾都亲自去了,不知道折腾个什么事。

  通海都督府的蛮人受其鼓舞,也跟着叛乱。

  燕王邵明义亲率昆州留守禁军六千人,并金枪军万人,厉行镇压,杀伤颇众。

  总之一片乱糟糟的,甚至比当年灭亡长和郑氏时的战火还要激烈。

  为什么会这样?

  诸葛兴不是朝堂大员,不清楚其中的原因。但他自己分析,大概与朝廷在曲州、通海都督府所做的事情有关。

  不知道怎地,朝廷突然之间就要整修戎州石门道,作为通往云南的第二条驿道。如今在做前置准备工作,即在曲州设县,清理户口,派驻流官。

  这一下子就捅了马蜂窝了。

  曲州诸蛮本就与王师有过节,在龙虎军过境时还打过许久。后来也就是郑仁旻败得实在太快,于是迅速变脸,归顺朝廷。

  但这只是暂时的。谁都看得出来,曲州诸蛮最看重自己的利益,只要你不向他们伸手索取,那自然你好我好大家好,可如今朝廷向他们要地,还要清理户口,编户齐民,这怎么行?于是叛乱也就不可避免了。

  这事,真谈不上谁对谁错。

  或许历史上很多事情就这样。表面的光鲜背后,隐藏着不为人知的血泪。这些血泪一开始还有人争论,但时间维度拉长到几十年乃至数百年后,一切都消弭于无形,留下的只有既成事实,比如——

  云南到底是谁的?

  “七叔,我们来了。”四五个年轻后生涌了过来。

  诸葛兴收回目光,看着这些家族后辈们,道:“都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领头的诸葛十三说道:“所有货物都清点了一遍,未有短缺。”

  诸葛兴点了点头,又问道:“家里也安顿好了?”

  诸葛十三有些感动,道:“七叔,也安顿好了。”

  诸葛十三算是诸葛氏第四代了,今年二十七岁,从青州投奔汉中。

  但他生性好动,在汉中时,仗着自己诸葛族人的身份,整日好勇斗狠,名声极差,连个媳妇都没娶着。

  后来诸葛氏败落,十三郎觉得这么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于是就跟着诸葛兴来了云南。没想到时来运转,在大理娶了个官家小姐——准确地说,是官家寡妇。

  但这个寡妇人长得不错,还小有资财,因此即便带着一儿一女两个拖油瓶,诸葛十三依然十分欣喜,娶为妻子。如今媳妇又怀上了,诸葛兴担心他恋家,于是隐晦提醒。

  “安顿好了就上路吧。”见侄儿无话,诸葛兴便站起身,说道:“看你这么有干劲,七叔也很欣慰啊。”

  郑仁旻可以算是南诏一系国家历史上的大罪人了。带着军士、丁壮、夫子出征剑南,浩浩荡荡十几万人,结果基本都没回来。大理攻防战时,又前后损失三万余人。

  南诏才多大个国家?一次性报销十几二十万男丁,国家不垮也差不多了好吗?而且这十多万人,还多来自大理、鄯阐等精华地区,要么是编户之民,要么是能强力控制的部落百姓,结果都没了,让大夏占领军也非常挠头。

  不得已之下,从中原大批量招募次子、三子之类的青壮年,移民云南,填补劳动力空缺。诸葛十三等人,就是在这种背景下定居大理的。

  “有什么需要捎带的吗?”诸葛十三恭敬问道。

  “没有了,好好做事吧。”诸葛兴说道:“诸葛家买卖做得这么大,全靠圣人照拂。而今家族那边全力支持西征,不惜代价转运物资,用钱的地方很多。你们做好自己的事就够了,每为家族赚回一枚铜钱,都是在为西征出力。等挺过这阵,一切都雨过天晴了,圣人是念旧情的,诸葛家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是。”诸葛十三躬身应道。

  末了,又感慨了句:“我这人憎狗厌的游侠儿,有朝一日也能娶官家小姐,以前真是想都没敢想。若无圣人,哪有这等好事?”

  “你能明白这点就好。”诸葛兴笑了笑,道:“快去快回,争取重阳节前回来,咱们一起登高饮酒。”

  “好!”诸葛十三踌躇满志,带人离开了。

  诸葛兴笑了笑。他也纳了一个乌蛮、一个白蛮女子为妾,也都是寡妇,那小身段、那小模样,让人心里直痒痒。

  事实上像他这样的人很多。

  云南一下,大批中原官员、商人、工匠、武人涌入,住在大理、昆州、姚州三地的,哪个没得好处?宅子、田地、女人、牛羊,都是现成的。

  听闻回辽东当府兵的龙虎军将士,都有不少带着新娶的乌蛮、白蛮妻子上路的。

  这次前来云南驻守的金枪军,很多光棍也都娶上了新妇,现在让他们留下来当州兵,抵触情绪就没那么大了——云南尚未结束军管期,正儿八经的州兵体系从去年才开始筹建。

  诸葛兴估摸着,五州一府至少需要一万八千州兵,临近的嶲州也需要,金枪军没成亲的人最多三分之一,缺口还是很大的。

  今年下半年,广捷等军估计要来轮换了,看看有没有足够的人吧。

  总之,这不是什么坏事,甚至是大好事。既可稳固朝廷在云南的统治,武夫们自己也能白得女人和财产,可谓双赢。

  当然,坏处也是有的,那就是要承受南蛮异样乃至仇恨的目光。

  人家又不是傻子。你就是来抢钱抢粮抢娘们的,别以为我们看不出来!

  但这又如何?

  仇恨是可以消解、淡化的。最终解释权在大夏朝廷,随着教化的不断深入,等这一代人慢慢故去,几十年、上百年过去后,谁还会记得这些?

  就算记得,怕是也没多少愤恨了。顶多在酒桌上喝多了之后,脸红脖子粗地说一句当年如何如何,但谁会真的在意?付之一笑罢了。

  日子还得过,人要往前看。当大家彼此交融在一起,共同劳作、共同上学、共同做买卖、共同上阵杀敌之后,前代人的血泪终究会被掩埋、遗忘,新一代的共同记忆慢慢成为主流。

  华夏的历史,本来就是这么一步步过来的,真以为以前的人都那么温情脉脉么?

  “好山好水好地方。”诸葛兴伸了个懒腰,抓起茶壶回去了。

  在看到两个小妾迎面走来后,他灿烂一笑,得给圣人立个生祠。

  圣人最好永保康健,他老人家每在一天,都给大伙扒拉好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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