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4:双盲

  手术台上,许精诚很快便投入到了缝合的状态中。

  其实说句实话,和以往那些难度颇高的血管缝合相比,粗壮、正常的肺动静脉缝合确实并不是很复杂,以许精诚的技术,这完全算不上什么。

  不过许精诚还是没有丝毫的放松,集中了百分百的注意力,一针一线的将每个细节做到极致。

  站在对面的陈医生一开始还有些懵,不明白主刀怎么就突然换了个人,而且还是个从来没有上过肺移植手术的年轻医生,不过随着许精诚一针一线开始展示自己高超的手术技巧,陈医生很多的疑问就都闷在了肚子里。

  手术台上,技术就是一切,只要能完成这台手术,你就是无可置疑的主刀医生。

  许精诚缝合的很稳、也很快,王季其实已经把整台手术完成的七七八八,只剩下最后的血管缝合部分,因此在许精诚精湛的技术下,手术以极快的速度接近尾声,让人担忧的手术意外再也没有发生。

  眼看手术即将结束,一直有话想说,但又害怕打扰许精诚的陈医生终于忍不住了,低声问道:“许医生,你胆量真的挺足的,这台手术一般人可不敢主刀,风险实在太大了。”

  许精诚淡淡道:“我相信王教授的判断,而且……我愿意承担这次的风险。”

  看到许精诚这么云淡风轻的样子,陈医生似乎有所触动,紧接着问道:“许医生你可能没有想清楚,手术出问题不一定是因为你们手术没做好,移植手术后期有很多不可控因素,这些都有可能会导致预后不佳,到时候如果病人责难下来,你的主刀医生身份就很尴尬了……”

  “我很清楚。”

  许精诚回答道:“我其实也犹豫了一会儿,不过这台手术总得有人来做,风险总得由人来承担,王教授说得对,我是这个手术间最合适接替主刀位置的人了,如果因为担心承担风险而拒绝主刀,即便病人家属不来责难我,我心里这道关也很难过了,这种心病对于我的职业生涯同样是一道难以逾越的坎。

  做医生就应该保持绝对的冷静,尤其是在手术室内,顾虑太多,只会错过最佳的手术时机,错过最合适的手术方案。

  也许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承担就是最安全的,但如果什么都不愿意去承担,都不愿意去试一试,那做医生的意义又在哪里呢?”

  听完许精诚的话,陈医生整个人就像被按了暂停键一样,僵在那里好几秒钟,随后缓缓松动,原本怯懦、躲闪的眼神也渐渐恢复了自信与鉴定。

  他沉声说道:“许医生你说得对,医生永远不能逃避自己的责任,永远都不会犯错的医生不存在,即便存在,那也只是个永远不敢尝试风险的懦夫。”

  许精诚没想到自己几句话竟然就开解了陈医生的心结,默默点了点头,心里却犹豫着要不要把剩下的半截话说出来……

  额,自己不害怕担责任,当然是因为自己是重生者了,就算病人闹事,自己在公立医院混不下去了,大不了就去名流当土豪医生啊。

  而且自己技术放在这儿,就算到时候自己愿意走,张宏院长还真不一定愿意放自己离开。

  许精诚眼看着陈医生眼神坚定,仿佛有一团火焰在里面熊熊燃烧……我现在如果让他来主刀剩下的缝合,他估计连犹豫都不带犹豫的吧,这哥们有点被自己的毒鸡汤灌晕了啊……

  这很危险!

  非常危险!

  陈医生,你毕竟不是重生者啊,作为一名打工人,你要清醒一点……

  许精诚很想稍微提醒对方两句,可陈医生一副打了鸡血的模样,估计自己现在说什么对方也听不进去了,他只能默默手术,想着等会要和王教授叮嘱两句,回去要好好敲打敲打陈医生,以防对方鸡汤中毒。

  ……

  四小时五十七分钟,肺移植手术宣告结束。

  器械台的弯盘内,病人发黑、变硬、几乎已经变成石头一样的肺被切除废弃,而在他的胸膛里,一对新鲜、稚嫩、充满了希望和生机的新肺,正在有节奏的一张一弛,吸纳着空气,滋养着生命。

  这就是生命的传递,伟大而震撼。

  许精诚走下手术台,长舒了一口气,回头望向王季,对方微微点了点头,脸上是满意的灿烂笑容。

  手术,十分成功!

  ……

  手术室外。

  焦急等待的朱洪志终于看到手术中的指示灯熄灭,陈医生拎着切除肺走来出来:“病人家属是吧,病人现在手术已经结束了,过程还是比较顺利的,这就是切除下来的肺……”

  朱洪志看了一眼包在塑封袋里,黑乎乎,硬邦邦的肺,心里猛地揪了一下,他忍不住心想:这就是爸一直用来呼吸的肺吗?简直就和煤炭一样,怪不得每次他呼吸都那么费劲。

  “……现在病人已经在复苏室了,等会儿会直接送去监护室,术后还有很多难关需要闯,咱们一起努力吧。”

  交代完,陈医生就准备转身离开,朱洪志突然叫住了他:

  “医生你等等,我想问问给我爸捐肺的家属在哪里,我想当面谢谢他。”

  陈医生回答道:“器官捐献遵循双盲原则,捐献和受体双方信息是绝对保密的,你就不要想这些事情了,现在最重要的还是你父亲后续治疗的问题。”

  “好,好吧,我只是想当面感谢他们一下。”朱洪志叹了声气,但也理解了双盲原则的用意。

  善举往往存乎于内心就是最好的,如果把它放到现实世界中,太多的人性丑恶、世俗的偏见、无法预料的世态变化,总会让它变质,不复曾经的美好。

  不知道也好,就让一切定格在这一刻,让所有的感动都冻结在今夜,这样也许最好了……朱洪志放弃了寻找对方家属的打算,转身对着走廊窗外的黑夜,深深鞠了一躬。

  谢谢,非常感谢……

  与此同时。

  黑夜中的市立医院小路上。

  光光的父母互相搀扶着,殡仪馆的工作人员推着沉重的推车走在前面,推车上铺着一块白色的铺巾,显然下面躺着的正是捐献了自己大部分器官的光光。

  低声的啜泣声在略显寒冷的冬夜里起起伏伏,这对鬓角白霜的父母悲伤的望着白色铺巾,望着自己曾经引以为傲的孩子。

  “你看那边,亮着灯的那层,是不是手术室?”

  “好像是的。”

  “光光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对不对?”

  “嗯,非常了不起,他救活了很多人,挽救了很多家庭。”

  “老公,我好难过,为什么被挽救的不是我们……我只想要光光,我不想要他那么伟大,那么无私……”

  丈夫强忍着泪水紧紧搂住了自己的妻子,仰头望向手术室,心中的悲伤无法抑制,但仍有一份欣慰让他不至于倒下……

  这个世界上,还有光光留下的痕迹。

  漆黑的夜色中,手术室的光芒永不熄灭,就像是这个世界的善意,永远不会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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