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斩鱼离了春凤楼,接踵摩肩的拥挤街道中,也有人如泥鳅般挤过人群,几个转身,去到了城南宅院。
曾经络绎不绝的院落,此时已门可罗雀,半个月无人登门了。
那低矮汉子匆匆进去,直奔后院,看了一眼花园,微微犹豫后,还是转身来到了一处清幽小院。
“大人……”
低矮汉子跪倒在地,院落内,于忘海慢悠悠的浇灌着药材,闻言,问道:
“他们在春风楼?”
“回大人。这几人自城外而来,除了几个道士之外,还抱着一个饥民,落脚春风楼,无人外出,丘斩鱼,去过其中。”
“丘斩鱼?”
于忘海放下水壶,摆摆手,让其出去。
另一侧,于万川似也得到音讯,匆匆而来,面上有着少见的喜色:“父亲,当是师父、师叔他们到了,我去接他们来府中!”不解。
“蠢!”
于忘海语气中尽是恨铁不成钢:
“你去作甚?送死?还是供出老夫?”
“什,什么?”
于万川不解。
“你既知你师父入城,怎么就不知道同行而来的,还有一人?”
于忘海叹了口气,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
于万川回过神了,低着头,有些羞愧难受,他着实是惊喜于老师的前来:“是,是还有一人,好像,好像是个锦衣卫?”
“那可不是个普通的锦衣卫,他是杨狱!”
于忘海面无表情。
“杨,杨狱?他,他不是六扇门的人吗?”
于万川有些发怔。
“可恨,就可恨在他是六扇门的人!”
于忘海咬牙。
他不是没想过杀掉此人,甚至可以说,许久前就想过,可方其道说要动手,他才罢手。
可谁知道……
“失败了?”
于万川终于反应过来:
“他抓了师父他们?父亲,您一定要救救师父……啪!”
清脆而有力的一巴掌。
“父,父亲。”
于万川大口咳血,几乎被打懵了,三十年里,这还是他第一次挨打。
“那牛鼻子这些年,可正眼看过你一眼?!”
于忘海彻底失望,冷冷的命他禁足,拂袖离去,去寻仍在人工湖中心优哉游哉钓鱼的聂文洞了。
……
……
朝中有人好办事。
望着这薄薄的书卷,杨狱心中颇有体会。
有关于道果、神通的情报,无论在锦衣卫还是六扇门,都需要极高的权限才能调阅,真正的隐秘甚至只有在京都总部才有。
因为得来不易。
于寻常人而言,数十年前的历史已很难铭记,遑论上推三千年?
有关道果、神通的情报,绝大多数都被历史掩埋,想要挖掘出来,需要的人力与精力,是极为恐怖的。
短短的一句话,或许就是千百人辛苦多年才整理出来的。
是以,这薄薄的书卷,其价值之高,实则无可估量。
“道字缥缈而浩大,非人所能洞彻,余多年钻研,通读大内藏书楼经书万万卷,也难说有什么收获。”
开卷第一言,墨迹未干,是徐文纪新写下的。
“我将天地,比作大朝廷。将朝廷,比作小天地。”
这是第二句。
杨狱来了兴趣,继续往下看:
“芸芸众生,为朝廷牧守,万物万灵,为天地统辖。道果,为天地之精粹,吾将之比作‘法理’,懂得法理,方可进位官身,官身,或可比作位阶!”
“以此类推,身居官位者,可掌握朝廷权柄,生杀大权,而有着位阶者,亦可掌握天地权柄,无尽威能。”
“此威能,或许就是神通!”
“有法理加持,身居官位者,才可把握阴阳,宰执天下。是以,得道果,晋位阶,执掌神通,三位一体,才可尽展神通之妙……”
“这比喻……”
杨狱心中一震,这比喻或许看起来浅薄,可细细想来,似乎还有着道理。
不过……
他心思转动,继续看。
“朝廷之中,诸官吏彼此间互有克制,故而,位阶等同,神通当有生克之理在内。”
“吾通读道藏,从其中见得有趣的一点。道、佛两家,似有持戒之说,神话之中,天神亦有天条束缚。
这,岂非像极了人世间的律法、道德?”
“无视律法与道德之官员,必遭反噬,故而,不守戒律之神佛,也将坠入万劫不复之境地……”
……
杨狱细细品阅,心中不住咀嚼,思量着。
徐文纪的文字朴实,似乎在照顾自己,写的十分的浅显易懂,却又极为详尽,稍稍思量,他就品读出更多的东西来。
到此,前言结束。
之后,是徐文纪以一些他所听闻的神通为例,讲解神通的生克之道,不过,他所知的神通似也不多,比喻也很少。
更多的,则是他注释的一些,可考证的传说故事。
不过其中有一则故事,吸引了他的目光。
“斗法?”
杨狱心中喃喃。
书上言,应在千五百年前的唐时,有着一位了不起的道士,名唤‘净清山人’,此人身怀神通,刀枪不入,水火不侵,于民间有着极大的名头,故而被当时的唐皇请入皇宫。
一试之后,大为惊讶。
随宴请百官以观,宴会上,诸多官吏试探,却皆被这道人折服,唯独一员小将不服,直言此人乃是魔道,身上萦绕鬼魂。
非是刀枪不入,乃是以鬼魂格挡,应该将其诛杀。
遭唐皇贬斥,小将怏怏回家,夜深睡熟之时,突听有人唤自身名姓,不由的看去,就见得五尊形色凶戾之鬼神穿堂而过。
小将大惊,旋即起身,其人凶猛,与鬼神搏斗,其人凶悍异常,鬼神竟也伤他不得。
未多久,鬼神道‘小惩大诫’后归去,这时,小将方才醒转,见得自己身在灵堂,家中尽缟素。
问之才知自己已昏睡十五日,气息已无。
小将大惊。
后他一改之前作风,与这道人交好,此事遍传,道人的名头更是响彻都城,成为达官贵人的座上宾。
小将倾家交好道人,渐得其新任,直至某一日,唐皇又宴请道人前来,小将作陪。
酒意渐深之时,小将突言,道长刀枪不入,为何惧怕女色,难道是道家清修功力不足?
老道亦醉,见此,直言不惧,随抱舞姬,上下其手。
突然,小将暴起,只一刀,竟斩下其头颅来。
这一下变故,满堂皆惊,唐皇更是大惊失色,责问小将,小将方才直言,自己在此道身上看到天下倾覆之危,故而杀之。
然而,就在此时,那道人的头颅竟开口吐出声音,只道来人必将灭唐,以雪今日之耻。
“此故事虽然蹊跷不少,可其在《乱世枭雄高甲传》、《大将郑长弓传》、《唐末传》中皆有提及,或有可信之处……”
“高甲、郑长弓……”
看到此处,杨狱不由的呼吸一滞。
这故事,于徐文纪看来,或许荒诞,可在他眼中,却又几分可信。
因为通幽,真有窥命之能……
而且,他想起当日炼化魁星位阶图之时所见,当时他只以为郑长弓是无力救国而悲愤欲绝。
此时想来,若这故事为真,那么郑长弓所遭受的煎熬,就还要远远超过自己的想象了。
因为,他会以为,是因为自己诛杀此道,才会引来暮年时,高甲的叛乱……
“呼!”
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沸腾,杨狱继续往下看。
其后的故事,也多有小故事穿插其中,讲生克,讲神通,更多的,则是讲述因肆意妄为而灭亡的神通者。
因心中萦绕着高甲、郑长弓的事迹,他看的更加认真,再往后,则是几个关于当世神通者的记载。
当朝礼部尚书‘秦飞白’的折纸成兵,符水观主云泥道人的‘神符书’,以及他的弟子,万象山人王牧之的‘撒豆成兵’。
“折纸成兵、神符书、撒豆成兵……”
杨狱眸光闪烁。
事实上,他是接触过后两者的,击穿冀龙山融金炼体神通的破甲符就来自神符书,而击溃方其道的金豆子,应当就是撒豆成兵了。
当世的神通者,或许是因为忌讳,徐文纪只列举了几人而已,不过,窥一斑可见全貌,当世的神通者,只怕不在少数。
毕竟,依着三笑散人的说法,潮汐起时万物生,越是靠近这个节点,出世的道果就会越多,修行就会越容易。
要知道,过去三千年里,也少有两位武圣见过彼此,而当世,仅仅明面上就足足有着十二尊武圣!
心中翻滚着思量,神通杂谈也到了末尾。
“吾所列之比喻,并不恰当,只是方便理解。但未尝没有道理,是以,在此,老夫告诫一切得神通而沾沾自喜之辈。”
“为官,要知进退,懂分寸。于修行,也当谨守己心,以免迷失于力量的汪洋之中……”
“切记,切记。”
“乾元十年秋夜,徐文纪留。”
……
至此,书卷已完。
杨狱合拢书卷,心中微有些复杂。
最后三句话,不问可知,徐文纪是留给自己的,这位老大人,想来早就猜到了什么,才会对自己显得特殊。
“老大人思虑周全,却也小看杨狱……”
小心翼翼的将书卷收入芥子空间摆放物品的那一角,杨狱长出一口浊气:
“我为神通主,不做神通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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