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7章 洛带镇

  雷打岩一败,蒙军损失了两百余人。而都剌虽杀了石抹按只,却并不能将蒙军引入宋军预设的埋伏点,因此那支蒙军虽大溃,却并未被歼灭太多。

  短短两日之后,也速答儿收拢溃兵,重新聚集起一千六百人。

  从这方面而言,也速答儿挫败了李瑕想要埋伏蒙军的计划,避免了本可能发生的覆灭之祸。

  只因接手的时间太短,没能识破都剌的背叛,好在,这种小伎俩并不能大量杀伤蒙军。

  也速答儿还发现一件事,即李瑕的作战方法其实与蒙军一样。

  这边蒙军不愿意攻强云顶城,吸引宋军到野地袭扰,那边李瑕不愿与蒙军野战,则吸引蒙军到各种山坳、峡谷;

  这边蒙军招降了姚世安,那边李瑕就招降了都剌……

  自古以来打仗无非都是那些计谋,只看运用而已,李瑕运用得不错。很明显,这个十七岁的年轻人初上战场,正在飞快地学习。

  可笑的是,自蒙军开战以来,每每有宋军大将归降蒙古,却少有蒙古将领投降宋朝。这件事不管在蒙人还是宋人想来都是不可置信,仿佛蒙人永远不可能投降。

  几乎没有宋人试着去招降过蒙将,唯有李瑕。手段虽卑劣至极,但李瑕做成功了。

  这件事,成了也速答儿心底里的一根刺。

  “只有懦弱的宋人会叛降,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绝不能允许有宋人敢唆使蒙人背叛,想都不能想……必须只有宋人才是卑贱的、贪生怕死的。”

  也速答儿在心底反复念叨着,愈发想要击杀李瑕。

  相比起来,脸被毁容反而不那么打紧。也速答儿更讨厌的是李瑕骨子里那股傲气。竟然有自信逼蒙人背叛,愈细想、愈是让他感到李瑕的狂妄。

  “让我捉到,我要打碎你的脊梁骨……”

  ~~

  洛带镇。

  从秦至唐初,洛带镇便一直是驿道上的重要驿站,早在三国时便有繁荣街市,诸葛亮兴市时更名为“万景街”,但到了如今,镇子里已是一片荒芜。

  八月十五日,又是一年中秋,李瑕率军入驻洛带镇。

  一列列兵士穿过杳无人烟的万景街,脚步声急促,却又井然有序。

  李瑕选定了万景街上一间破败的客栈作为临时指挥所,入驻之后便将一张张地图摆开。

  “粮草不要运进镇上,就留在东面的滚龙坡上,每三日运送一次;岗哨立刻布置起来;还有驿道,马上掘了,陷马沟必须挖到西边的芦苇荡……”

  李瑕手指在地图上点了点,指的是洛带镇西边的一片小湖泊。洛带镇没有城墙,这片湖泊便是他们西面最重要的防事之一。

  至于南边,则是一条玉带河。

  “玉带河上游的玉带湖上须有人去筑堤截水,若蒙军从南面攻来,我们便放水淹他们。羿青,你派人去办。”

  手指移到洛带镇北面,李瑕沉吟了片刻,道:“北面无地势可以倚仗,乃是最难守之处。想必很快,也速答儿就要休整好,重新杀过来了……”

  羿青听着这些,也不说话,他已经习惯于听从李瑕的吩咐。

  反倒是聂仲由虽与李瑕是旧识,却始终保持着独立的思考,问道:“也速答儿是否会领残兵先去与纽璘汇合?”

  “应该不会。”李瑕道:“等他收拢好兵马,再绕道成都,我们都已修筑好防御工事了。他是惯打仗之人,不会纵容我们在洛带立足。何况还是个年轻人,总有傲气。”

  聂仲由瞥了李瑕一眼,目光落处少年人脸上的皮肤细腻光滑,他不由心想李瑕这评价旁人年轻的语调倒有些怪异。

  “洛带镇以西至成都,已无地势可倚,接下来正面对敌,唯有死战。不可再心存侥幸了。”

  “明白。”

  “我知道今日是中秋。”李瑕道,“但还是要让士卒们连夜筑防,这样吧,今夜我们三人带头,各负责东、南、北三面的防事。”

  “好。”羿青道:“我就和士卒们说,今年中秋打退了蒙军,往后年年过太平日子的中秋。”

  李瑕沉默了片刻,道:“倒也不必许这种不可能兑现的承诺,战事还长……”

  “哦。”

  羿青挠了挠头,他以前待下严苛,如今想宽待士卒,倒不知怎么做才好了。

  聂仲由拍了拍羿青的背,道:“走吧……”

  ~~

  成都。

  因是中秋,加之城中粮食也渐渐用尽,被围困的宋军士气愈发低落。

  蒲择之有心想要犒赏将士、提振士气,但战事日渐吃紧,显然无力这么做。

  这天夜里他只能亲自去往一个个营帐探望士卒。

  “蒲帅,我们守着成都,是等朝廷的援兵吗?”一个队将见蒲择之来了,虽感激涕零但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虑。

  “会有援兵来的,叙、泸那边会派兵马来接应……”

  蒲择之话到一半便停了下来,以他的地位,本不必对这些士卒多解释,之所以下意识多说一句,无非是因他自己也没底气。

  叙州、泸州兵力本就不多了,要从岷江逆流而上前来接应如何能做到?

  有时连蒲择之自己也感到泄气,但这不是他一人之事,担负着社稷重担,他也唯有振作精神。

  中秋佳节就这般潦草地过去,临安城内也许还是花团锦簇,但西南深陷战乱,早没了半点过节的气氛。

  八月十六日,天光未亮,蒙军的号角声便再次响起,又是一轮攻城战。

  城楼已被烧毁了,宋军连夜在东城又搭建了一个高台,用以登高远望、临阵指挥。兵士们带着十二面军鼓、号角,以及诸色令旗上了高台,木梁上便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

  “蒲帅,战台不稳,你是否……”

  “川蜀亦不稳,我等遂来稳定危局,又何惧一小小木台?”

  蒲择之打断了麾下兵士的劝阻,大步迈上站台。八字步站开,他站在那,便如定海神针一般。

  眺目远望,只见稀薄的晨光中,一排排攻城的汉兵方阵已从东面而来。

  因人数众多,双方排开列阵便花了许多时间,天光也渐渐大亮……

  幸而川西百姓已被迁移走十余万,蒙军掳掠不到太多人攻城,否则成都只怕已在早几日前便要陷落。

  既便如此,蒙骑四出还是从各个乡村搜寻出了上万百姓,驱使着他们攻城,这些人扛着云椅、推着砲车走在最面前,阵型松松垮垮,如同蚁群。

  后面便是蒙古汉兵,有十二个方阵,阵型密集,驱赶着攻城的百姓。最后才是纽璘的骑兵,加上汪德臣派来支援的精骑,以凑成两万余人。

  这两万余人分为轻骑与重骑。

  轻骑便是蒙军的探马赤军,阵型分散,随着号角声四散开来,向成都四面游走而去,寻找着防御的弱点,并不时吆喝着命蒙古汉兵驱百姓去攻打;

  重骑则守在纽璘的中军大部,排开阵列,铁甲铿锵、弯刀森然。他们并不有所动作,而是等着宋军败退后再冲锋,以一举冲溃宋军……

  相比之下,宋军这边气势就弱得多,连日来伤亡不断已不足三万人。

  蒙军可以集中兵力只攻一点,宋军却不得不分守四面城墙,且守着城杀伤的都是被驱赶来的百姓、汉兵,蒙军却越打越多。

  这种情况下,宋军士气愈发低落……

  双方便在这样紧锣密鼓的准备中,渐渐接触。

  昨日的攻城战中,成都东面的城墙已坍塌了一段,今日这里将是蒙军的主攻之处……

  ~~

  在纽璘的预想中,蒲择之本该更早被击溃。

  箭滩渡一战,可以说是大局已定。但蒲择之偏还要垂死挣扎,迁移川西人口、增援云顶城……使得宋军得以吊了一口气。

  这一口气,也该掐断了。

  “今日便是决胜之际,宋军守不出成都,极可能出城而逃。等我命令,冲垮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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