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2章 金蝉觉醒

  1、

  “阿弥陀佛。”唐僧双掌合十,“既然盛情难却,且随女菩萨走上一遭。”

  “师父,三思啊!”猪八戒劝阻,“此番前去,犹如羊入虎口,万万使不得!”

  白衣女子撇了撇嘴:“白骨夫人还说了,如果不愿来府上一叙,也不必勉强。长老们大可放心享用奴奴带来的斋饭,然后径直向西穿过白虎岭罢,绝不会遇到丝毫阻拦。”

  “二师兄,何故长白骨精志气,灭大师兄威风?”沙和尚眯起双眼,“此番前去,有大师兄护着,分明是虎入羊圈!”

  话毕,沙和尚紧盯猪八戒,瞳孔里闪过两点寒芒。

  上次他冒险动用神识与猪八戒传念,却迟迟没有得到后者的答复;自知未能完成菩提老祖交代的任务,所以一直怀恨在心。

  此刻他虽然不清楚猪八戒的意图,但他很清楚无论是仙祖、佛祖还是菩提老祖,都非常希望孙悟空沿途多杀掉一些强悍的大妖;至于他们分别怀揣什么目的,他暂时还猜不透。

  “悟空,你意下如何?”唐僧询问。

  “那就走上一遭吧。”孙悟空看向唐僧,“有老孙在,师父休要有什么顾虑担忧。”他单手扛着金箍棒,“叙旧无妨,倘若图谋不轨,我必杀之!”

  师徒一行遂跟着白衣女子往北走去。

  猪八戒实在是太饿了,把青罐里的香米饭、绿瓶里的炒面筋一股脑儿倒进嘴里,囫囵吞枣似的咽了下去,这才稍微缓解了些许饥肠辘辘的状态。

  约莫半炷香的时间,一众来到山凹处,果见一片汪洋骨海。

  一望无际的白色,浩淼而苍凉。那惨白的色彩,是一块又一块的枯骨在阳光下的折射。

  骨海上方,密密麻麻的腐朽亡灵飘荡着,互相推搡,以破开对方虚无的躯壳为乐。它们唱着没有声音的哀歌:挣扎,厮杀,求存,碎裂。但即便是碎裂成齑粉,它们也会继续苟延残喘,终不泯灭。

  唐僧师徒几乎同时感受到一股非常原始的洪荒与死亡气息扑面而来,直抵灵台。

  这片骨海仿佛要把数百万乃至数千万亡灵的寂寥都化作叹息,传达给世间万物。

  “修炼得道,是神也好,是妖也罢,谁又能逃过岁月的侵蚀?有朝一日,只会变成累累白骨中的某一具。运气好一点,被这片骨海摄来,还能残留一魂一魄,演变成腐朽的亡灵,留下一点儿记忆。”白衣女子幽幽地说,“亡灵可以重生——如果能在骨海中找到适合自己寄居的白骨,就有希望成为一只白骨精。”

  孙悟空注视着面前的汪洋骨海,怔怔出神。当他听到“残留一魂一魄”,忽然莫名地心潮澎湃起来,连呼吸都变得急促。

  他有一种特别强烈的亲切感,根植于灵魂的最核心之处,难以抹除。

  这片骨海,铁定与他有关!

  火眼金睛横扫,孙悟空发现在骨海正中央的位置,地煞滚滚升腾,席卷八方,凶威赫赫。

  须臾间,阴阳二气于地煞内里交融,衍生七十二种道韵变化。

  天罡修日月,地煞修阴阳。

  “……老孙的火眼金睛、变化之术、筋斗云和分身术,这些乱七八糟的妖法都是怎么习得的?难不成生而便会?就和金箍棒长在耳朵里一样,不需要解释?那为何此地有一种万般妖法皆回归本源的亲切感?”悟空以心问心道,“该死!老孙到底忘了什么?”

  2、

  十万年前。

  修仙之人在太上老君的指引下建立阐教,而修妖之兽则被孔雀明王召集起来建立了截教。

  后,两教相争,爆发了史无前例的封神之战。

  阐教有太上老君传授“天罡三十六变”法决,极其适合人类修炼,众仙战力激增。

  因为吸收了太古七凶的心力而崛起的孔雀明王不甘示弱,观阴阳二气交融之道韵,创造了“地煞七十二变”法决,令众妖拥有了更强的力量,得以抗衡阐教。

  这一仗,斗了足足三千年。

  元始天尊能与太古七凶拼成两败俱伤,而太上老君的实力仅略逊于全盛时期的元始天尊。那孔雀明王只是吸收了太古七凶的心力,纵然天赋异禀,也委实敌不过太上老君。更何况,还有一位顶尖大能通天教主助阵。

  最终,阐教大获全胜,占据九重天,建立天庭。在太上老君的授意下,众仙推举张百忍做了玉皇大帝。

  玉帝为众仙论功行赏,分封天神职位。不久又控制了冥界,打造一处地府,执掌轮回大道。

  截教众妖受尽压迫,被贬到凡间,非但要日日膜拜天神以洗刷罪孽,还要经受轮回转世之苦。

  那孔雀明王在封神之战结束后便不知所踪,她创造的“地煞七十二变”法决,也逐渐被历经轮回转世而失去记忆的众妖所遗忘。

  许多年过去,凡间某处山林中,一只金蝉忽然觉醒了轮回千百世的记忆。

  他清晰地看到自己的灵魂深处印刻着传说中的“地煞七十二变”法决。

  就在他即将老死之际,竟领悟了法决的真正奥义。

  从此轮回大道再不能束缚他。

  他成了圣妖。

  3、

  “大师兄,你快看!这是怎么了?”

  沙和尚粗犷的声音令孙悟空回过神来。

  只见白衣女子的骨骼一根根地从体内激射而出,只剩下一副血淋淋的皮囊软塌塌地跌落在地面。

  她死了,死得毫无征兆。

  骨海开始震荡,幅度越来越大,犹如一锅沸腾的开水,咕噜噜地冒泡,热气灼灼。

  四面八方有无数染血的骨骼飞到骨海上方,凝聚成一座红白相间的瑰丽长桥,横跨骨海南北两侧。

  身着一袭黑色霓裳的耀眼女子踩着五彩祥云信步踏来,走到桥上,倚栏而立。

  她风姿绰约,带着雍容华贵的气质。

  正是白衣女子口中的白骨夫人。

  “白骨夫人,为何杀生?”唐僧严厉责问,含着怒意。

  “你……认识我?”站在桥上的白骨夫人有些动容,扶着栏杆的双手忍不住轻微颤抖。

  “不认识!但你一出现就杀掉了无数的白骨精,用他们染血的骨骼搭造一座长桥;贫僧猜测你便是那白骨夫人无疑!”唐僧的语气中依然含怒,“如此残忍的行为,天理难容!”

  4、

  八万三千年前。

  金蝉太老了,老得有些飞不动了。

  他活了很久很久,从记事起就一直生活在一片山林中,已经看过二百零三次春夏秋冬的交替。

  山林中有一棵亘古长存的柳树,垂下的枝条比周围的树木还要粗壮数十倍,更别提本体有多么硕大——金蝉围绕柳树的躯干爬上一圈,从日升爬到日落才能回到原来的位置。

  在柳树的根部有一个黑漆漆的树洞,内里横生一团邪祟之戾气,阴森恐怖。

  金蝉所认识的小妖都说那里住着一只恶鬼,不敢靠近。

  “恶鬼?”金蝉觉得很有趣,他想知道到底是怎样的一只恶鬼能躲避地府黑白无常的勾魂。

  他顶着煞气的侵蚀,一点点爬进柳树的树洞,没有见到恶鬼,却发现一具不知道死了多少年的骸骨。

  一股怨念在骸骨上方盘旋,散发阵阵戾气。

  “否极泰来,向死而生。你还有救。”金蝉如是说道,苍老的身躯蓦然迸发出纯净的青色妖力。

  妖力裹挟着轮回奥义,化作点滴星芒环绕怨念运转。

  “你是谁?”怨念中传来精神波动。

  “我是金蝉,一只金色的蝉。”金蝉继续动用妖力,逐渐渗透,欲剔除怨念中隐藏的情绪杂质,“你应该是修仙之人,不知因何受创,躲在了这个树洞里。当你陨落之际,由于元神极其强大,瞒过了地府的生死簿,故而勉强遗留下来一魂一魄。随着岁月流逝,你的魂魄本该烟消云散,但你生前心里有恨,死后恨意越发旺盛,这才异变成一股怨念。”

  “生前,心里有恨?”

  “对,你放不下心里的恨意。”

  “可是我死了太久,已经记不得有什么恨了。”

  “既然已经记不得,忘掉不好吗?”

  “虽记不得,却也忘不掉。”

  “我可以帮你剔除恨意。”

  “为什么帮我?”

  “因为我快死了,没有把握能不入轮回,所以想教你学会‘地煞七十二变’,延续我妖族之传承。”

  “你让我修妖?”

  “总比做一股怨念好吧?”

  “为什么选我?”

  “因为你很特殊。你有修仙的根基,且遗留下来一魂一魄不入轮回。此种经历,只要稍加点拨,再依附自身的骸骨修炼成精,生死之道唾手可得。倘若你能彻底掌握‘地煞七十二变’,凡间或许会出现一位圣妖。”

  于是,在四年后,白骨夫人从树洞中走了出来。

  她领悟了生死之道,亦学会了“地煞七十二变”,一身实力比生前还要恐怖百倍。

  可惜的是,她终究还是差了一层心境,无法成为圣妖。

  “白骨,我快死了。”金蝉趴在白骨夫人肩头,虚弱至极。

  其实在四年前,他就应该死去的。

  这一世他耗尽了生死簿所规定的寿元,理应被黑白无常勾魂前往地府,却凭借七十二种道韵变化始终吊着一口气。

  “君生吾未生,吾生君已老。”白骨夫人轻抚肩头的金蝉,“如不嫌弃,哪怕一同前往冥界,我愿永世追随。”

  “不了。”金蝉微笑,“我想离开这里,去看一看山林外面的世界。说不定,我真能找到不入轮回的方法。”

  “君若不入轮回,上穷碧落下黄泉,我定当寻见!”

  “好,我等你。”

  5、

  白骨夫人冷冷一笑:“想必哀家是认错人了,你不是他。”

  她垂下眼睑,神情慵懒。

  时光在她脸上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但她花了几千年塑造的那颗千疮百孔的心脏,在看到唐僧清澈如洗却饱含怒意的双目中没有丝毫关于她的记忆时,忽然就无声无息地枯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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