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李钦载的袭扰战术打乱了禄东赞对吐谷浑的战略,那么禄东赞新增的三万兵马对鄯州的进攻姿态,也改变了李钦载的战略部署。
礼尚往来,不拖不欠。
按照李钦载原本的想法,是打算与裴行俭的安西军配合,对吐蕃军东西夹击,将他们赶到吐谷浑南方后,再与苏定方所部会师,彻底将吐谷浑境内的吐蕃军歼灭或驱逐。
战场上最怕的就是变数,任何一个微小的变数,都将完全改变胜负结果。
禄东赞新增的三万兵马成了这场战争里的变数。
他们从吐蕃本土赶来,入境吐谷浑后没有被李钦载的袭扰战术牵着鼻子走,而是直扑大唐的鄯州。
不得不说,禄东赞确实有几分本事的,既然看穿了李钦载的袭扰战术,就不会再上他的当。
进攻鄯州这一步,禄东赞走得很妙,典型的“围魏救赵”。
事实证明,化外猢狲里还是有文化猢狲这类特殊群体的,中原圣贤的学说和兵法,被他玩得挺熘。
现在摆在李钦载面前的选择不多,要么无视吐蕃军进攻鄯州的动作,继续采取袭扰战术,将禄东赞的主力死死钉在青海湖附近。
要么放弃袭扰战术,率军回援鄯州,先把大唐的城池守住,再图吐谷浑。
大唐的战略是吞下吐谷浑,眼前的战术却不得不救鄯州,战略与战术冲突,很奇怪的战争格局。
李钦载听到吐蕃欲进攻鄯州的消息时,气得原地跳脚大骂了禄东赞半个时辰。
真的做不到风度翩翩处变不惊,李钦载天生不是儒将的料。
春风得意时使劲得瑟,陷入僵局时破口大骂,性情中人都这样。
“特么的,不讲武德!”李钦载骂骂咧咧坐在帅帐内,口沫横溅表情不善:“六七十岁的老头儿了,做事如此不讲究,我特么跟你打野,你特么却一声不吭偷我的塔……”
《诸世大罗》
孙从东宋金图等人一脸懵逼地坐着,没听明白什么是“打野”,什么是“偷塔”,但可以肯定,李县伯此刻气急败坏,他急了,他急了。
“咱大唐有啥厉害的道士吗?快马赴长安送个口信,让道士起个法坛,施法念咒画符啥的,赶紧让老天把禄东赞给收了……”
孙从东讷讷道:“有……”
“有啥?”
“有道士,厉害的道士。”
“谁?”
孙从东咧了咧嘴:“李淳风,太史局太史令,贞观年间与袁天罡同着《推背图》,显庆年与国子监算学博士梁述同着《十部算经》,供国子监算学监生教材之用……”
“末将在长安时就听说了,李道长对李县伯的算学很是推崇,多次欲与李县伯坐而论道,说起大唐的道士,这位算是最厉害的。”
李淳风,如雷贯耳了。
不仅是大唐最有名的道士,就算是中国数千年历史里,也是最有名的道士,《推背图》算尽千年兴亡,加奶加盐加醋皆宜,后世洗浴行业妥妥的祖师爷,技师们上钟前都得毕恭毕敬给他上炷香……
李钦载叹了口气:“我突然想起来,我其实也不过是个数学老师,为何跑到战场上当起了主帅?画风有点跑偏了吧……”
孙从东迟疑道:“李县伯,如今怎么办?救不救鄯州?”
西北六州,各州皆有守城兵马,但是兵力不多,每城大约维持在两三千人马,而且很难调拨驰援,因为六州之间的距离并不算近,谁也无法预料敌军下一步会不会突然改变目标攻打另一座城池。
所以,各个城池的兵马都不能妄动。
如今的大唐西北,唯一能机动的军队,只有李钦载这一支。
三万吐蕃军,攻打守军两三千的鄯州,守不守得住?
“李县伯,末将以为,不必理会鄯州城,我们继续在青海湖附近袭扰禄东赞所部,鄯州城有守军,别的不敢保证,守个十天半月问题不大。”孙从东道。
李钦载沉着脸,没吱声。
或许守得住,或许并不影响李钦载牵制吐蕃军主力的计划,但是,凡事都怕万一。
万一没守住呢?万一鄯州城墙被吐蕃军找到一个漏洞,攻城的第一天就破了呢?
谁敢保证这个“万一”不会发生?
如果发生了,满城两三万百姓的性命,谁来补,谁来偿?
李钦载实在不愿为了一座鄯州城而改变大唐未来百年的西北安宁。
但,李钦载也无法漠视鄯州城两三万百姓即将面临的屠刀加颈。
天人交战,挣扎踌躇。
良久,李钦载咬了咬牙:“两相其害,取其轻。”
“李县伯的意思是……”
李钦载叹了口气,道:“我又不是什么兵法家,战略家,军事家,我只是相信自己的心是肉长的,有喜怒贪嗔,也有悲悯心肠。”
“禄东赞,这一仗收拾不了他,苏定方大军到后,还能再收拾他,他就在吐谷浑,跑不了。但鄯州城的两三万百姓,这一次若不救,就没有下一次了……”
孙从东明白了:“李县伯欲舍弃袭扰战术,回师救鄯州?”
李钦载沉默半晌,轻声道:“记得吗,当初我们离城时,许多百姓因为相信我大唐王师,选择留在城里,我们若不救,岂不是辜负了他们的信任?”
“青海湖这里,我们就算取得再丰硕的战果,回师时有何颜面见鄯州父老?”
“把父老的信任和性命当成了我们自己获胜的筹码,这样的胜利,是可耻的!”
李钦载的目光愈发坚定了:“好了,我意已决,救鄯州!”
孙从东抱拳道:“末将愿遵李县伯将令!”
沉默寡言的宋金图也站了起来,抱拳道:“虽然李县伯的选择不智,但末将很庆幸能与李县伯并肩作战,心怀苍生者,当世真无敌。”
李钦载苦笑道:“莫给我戴高帽了,此去鄯州,说不定会陷入禄东赞的圈套,三万吐蕃军不会无缘无故攻打鄯州,禄东赞不知有什么阴谋在等着我们呢。”
孙从东豪迈一笑:“无妨,舍生取义而已,纵死不悔!”
李钦载疲惫地揉了揉额头,叹道:“我特么只是个乡村教师啊,好好的玩什么命呀。”
“传令,全军向鄯州开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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