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一章 初见时,飞去一点神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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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远山灰蒙蒙的一片,不管那山间草木,奇岩怪石本来是什么颜色,在清晨的雾气之下都显得单调沉闷。

  近处的颜色也很寡淡,村里的人家都是黄土做的墙,薄薄的一层茅草铺在屋顶上,发黑发灰的木板做门,已经有些许朽烂的痕迹,挂着旧桃符。

  只有地面上偶尔几抹绿意,令人耳目一新。

  一个老农早早的起来了,灶上烧了些热水,正在墙外的菜地里忙活着。

  “老丈!”

  有个清朗的声音传来,老农抬头看去,只见是两个道人和一个劲装打扮的精瘦汉子。

  说话的是其中那个望着年纪小些的道人,披一身松鹤道袍,背负长剑,垂下杏黄的剑穗,右手臂弯里搭着一柄拂尘,头上紫檀木冠,颔下三绺长须,道气盎然。

  “老丈,贫道一清,与我这位兄弟一同服侍师叔返乡,只因昨天晚间心急赶路,误了进城歇脚的时辰,不得已走了一夜,又渴又累,能不能向老丈讨碗水喝?”

  老农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会儿,太阳还没出来,离的稍远的东西他都看不太清楚,但上前两步之后,就瞧出这道士长得真是一表人才,连忙说道:“好,好,你们跟俺来吧,先到屋里坐坐,俺刚烧了热水。”

  道士旁边的精瘦汉子说道:“老伯,我看到你家旁边好像有口井,要是你肯,我直接到那井里打水就行了,不必热水。”

  老农脸上露出些憨厚的笑意,挤出了更多的皱纹,摇了摇头:“你们是外地来的,不晓得俺们这里的井水,是又苦又涩,根本不能下肚,就是打上来了,也得静等许久,等到水面上结了一层膜,再把膜挑开才能喝。还不如拿热水吹一吹,很快就冷热适口呢。”

  一清道人点了点头,也不再推却,和那精瘦汉子一起扶着中间那个好像肢体僵硬、行动有些不方便的年老道人,往屋里去。

  三人一起到屋里坐下,整个屋子里面也就只有一张没上过漆的方桌,一条长凳而已,三个人坐不下,便只让那年老的道人坐着。

  灶台搭在屋内一角,老农一边去打热水,口里还说道:“俺们这里虽然是小地方,其实也有道士咧。”

  “那边三四里地之外的小山上,有个山神庙,里面有个道士,好像是姓关,长得可俊俏呢,就是不怎么下山,平时很少会看见他。”

  老农嘀嘀咕咕的,把三碗热水陆续送了过来。

  一清道长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再看旁边那个师叔,一身道袍堪称华贵,比自己还要显眼,便说道:“老丈,贫道准备的换洗衣物丢了,与师叔连日奔波,都只穿了这么一套衣服,有些不适,能不能请老丈拿两套干净的旧衣裳,愿用些钱来换。”

  说着,一清道长把个钱袋从袖里掏出来,沉甸甸的,放在桌上。

  老农却只是笑,抬起手臂抻了抻打着补丁的袖子,说道:“你看,俺家里哪里还有第二套衣裳,要想换衣服,俺也可以到村里去看看谁家有旧衣。也不用钱,若有粮食才好使。”

  精瘦汉子解下身上包袱,取出一摞干粮面饼,说道:“这个行吗?”

  老农大喜,接过一张轻轻抚摸,吞着口水说道:“这面好白,还有好重的油香,好,好,好,这个足够了。”

  精瘦汉子又掏出几张饼来:“这个算是单独给老伯你的谢礼。”

  老农欢喜的几乎落泪,一迭声的道谢:“天可怜见,这两年老听说朝廷哪里又打了胜仗,又说灭了西夏,也不见打胜了有什么好处,只知道,征发徭役,上门收税收得越发狠了,不知多久没嗅过这等精细粮食的香气了。”

  他连忙咬了一口,把属于自己的那几张都塞在怀里,然后捧着其他面饼出门去。

  其实这能做干粮的面饼,哪里称得上什么精细之物,就算是习惯了在外奔波,常在军中供职,很难吃苦的精瘦汉子,其实也不太爱吃这东西。

  看着老农背影叹了口气,精瘦汉子端起碗来喝水。

  那个年老的道人一直一言不发,此刻突然说道:“西夏灭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西夏大败,已经有六七年了,只不过这乡野之间消息闭塞,估计到这两年才听说了吧。”

  一清道人回答道,“当年打西夏的时候,官家还是英明神武,斗志昂扬,远胜过当年道君皇帝,要是他能维持到如今,我们一路走来,也不至于有这么多村子沦为荒地,绝了人烟了。”

  年老道人似乎想皱眉,只是他连脸都有些僵,表情就显得生硬古怪:“如今皇帝是赵桓吧,六七年前他才多大?况且我当初看过,赵佶还有些寿数,怎么会这么快就传位?”

  “道君皇帝退位一事,似乎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天家阴私在其中。”一清道人犹豫道,“不过如今这位官家登基之后不久,就将蔡京、童贯、高俅等众多奸臣贬落,当初着实是一扫朝野上下不正之风,颇得民心。”

  年老道人发出冷笑声:“把我从坟里挖出来的人,不是高俅的两个堂弟,高廉、高封吗?高俅如果真被贬了,这两个货色怎么还能耀武扬威?”

  一清道人说道:“这两人懂些邪术,官家对修行之士从来是另眼相看,当初就不曾对他们有多少惩戒,近两年更是……唉,官家又把蔡京等辈给放出来了。”

  年老道人淡淡道:“赵家人反复无常,倒也不出奇,不过,公孙胜,你休想我穿那些凡夫俗子的衣服。”

  道号一清的公孙胜说道:“前辈,你想要修炼成尸解仙,但埋葬在地下多年都没能真正功成,又被高廉等人惊扰,如今法力不畅,肢体僵滞,偏偏这股杂乱法力依旧浑厚,使贫道不能带前辈驾云,戴宗兄弟也施展不开神行之术。”

  “整整一夜,我们才走了不到三百里,如果不乔装打扮的话,迟早会被高廉等人追上。”

  年老道人不屑道:“追上又如何?就算他们把我锁了,也不能真正伤我分毫,不管他们要把我送去哪里,等到中途我运功调养好了,便运起神霄雷法,把他们通通轰死!”

  正在喝水的戴宗加急两口,把碗里的水干了,重重的将碗一放,有些怒意的说道:“元妙先生,林大道长,你未免有些不知好歹了。你可知道这两年,官家对诸多道门高人怎生凌迫?”

  “龙虎山这样享誉千年的所在,也逼他们交出所有法宝典籍,按照官家的意思炼丹或帮着炼制军械,但凡有一点推诿不从,就被号称天师弟子的陈道子亲自带人杀回师门,砍的人头滚滚。”

  “公孙先生的师尊,二仙山罗真人那是何等法力,何等神通,只因为不愿接旨去东京陪伴皇帝,便被大军围了,打了六七个时辰,一整座山峰都被打的崩裂,成了满地乱石。”

  “你以为这还是以前呢?高廉他们只要把你带回军营之中,总有办法炮制你。”

  年老道人听他说了这么一大段话,毫无动容之意,只是斜眼看他,道:“我早已了却俗凡,岂能再跟这些乡野凡夫过多牵扯?”

  戴宗气闷不已,扭头去看公孙胜:“公孙先生你……”

  他突然察觉公孙胜神色有异。

  公孙胜站起身来,神色凝重:“他们追来了。”

  村外,两个面相刻薄,发髻扎的很高的中年男人,正策马徘徊。

  这两个人,相貌上就有少许相似,又都是背负长剑,腰间挂着葫芦,好在衣服可以区分。

  高封一身朱红长衫,穿了好几层,层层都是丝滑柔顺,在这清晨天光不算太亮的时候,他身上的衣料也好似在反射着细细的光。

  高廉一身宽大黑衣,衣襟,衣角这些地方,用金线绣出许多繁复图案,看起来朴素一些,其实,无论衣料织工还是绣娘手艺,都要比高封那身衣服更贵三分。

  “那三个人便是进了这座村子了。”高封说道,“你我作法,各自放出三百飞天神兵,把这村子搜上一遍,不信他们不现身。”

  高廉立即说道:“不妥!公孙胜颇有道行,林灵素那老贼当年名头更是大的吓人,如今他们暗藏在这村里,也不知道会有什么布置,那飞天神兵都是你我苦心祭练出来的,贸然进村,万一折损了一些,岂不心痛?”

  高封说道:“那就围而不攻?”

  高廉解下腰间葫芦,说道:“先让飞天神兵把守周遭,然后我们放出这混海天罗烟,把他们逼到明处来。”

  高封点头称赞:“好办法,不如你我就趁势比一比,看看是谁葫芦里的烟更多更毒。”

  两人各自拔了塞子,把葫芦抛起,悬在高空之中,葫芦口倾斜向下,嘴里念念有词。

  随着咒语传开,两道乌黑浊流从葫芦里喷射出去,倾刻间蔓延开来,化作凝而不散的烟尘雾霾,把整个村子围了一圈,然后渐渐向中间侵吞。

  乌黑的烟雾,在村里人看来,如同渐渐合拢的夜幕,惊异万分,纷纷推门开窗来探看。

  那翻滚着的浓郁黑色还没有真正压到头顶,就已经叫人胸口如同坠了一块大石般,很是难受。

  那老农换了两套旧的粗布衣服回来,就看见三名过路人都站在门外,仰望着天上突然飘来的一圈“乌云”。

  “是混海天罗烟。”

  公孙胜恨声道,“这毒烟所过之处,无论人畜,吸入一丝,都要大病七日,这村里人假如吸上一口怕不是要当场毙命,这里也算还在高廉他们辖境之内,居然如此草菅人命。”

  林灵素抬脚就走。

  戴宗连忙说道:“你去哪里?”

  “他们无非是要逼我们出去罢了。”林灵素面色漠然,说道,“莫非你要看他们屠尽村人吗?”

  “我自然不是这个意思。”戴宗跟了上去,“道长你刚才不是还很瞧不起这些‘凡夫俗子’。”

  公孙胜也跟了上来,解释道:“前辈所说的不沾凡尘,指的是无恩也无仇。”

  林灵素从老农身边走过,半点目光都不曾分给那老者,兀自说道:“我平生不曾向谁施过一点恩惠,难道要把杀身之祸带给他们,因这些乡野村夫而坏了我的规矩吗?”

  公孙胜跟老农说了两句,也不要衣服了,叮嘱他回屋躲着,随后跟戴宗低声商量:“这毒烟虽然为祸不小,但对我们来说,倒还不算什么,出村之后寻到他们放烟的葫芦,贫道挥剑施法,就可以将烟逼回去。”

  “但高廉高封那两兄弟祭炼的飞天神兵,实在不可小觑,都是铁皮铁骨,红发红眼,能离地四五丈,飞腾扑咬,吸血放毒,凶险得很。”

  “待会儿贫道勉强拖住他们,戴宗兄弟,你抓紧机会运用神行之术,先把前辈送出一段距离再说。”

  戴宗有些紧张:“神行之术,在林道长身上用起来很不方便,动辄失效,我也不知道究竟能把他送出多远。”

  公孙胜说道:“我看前辈的气息已经能够收敛一些了,你至少能支撑十几里地。”

  说着,公孙胜举目眺望,环顾四周。

  他刚才听那个老农说起附近有个山神庙,倒是刚好可以借来几分助力。

  果然,西北方不远处的那座小山上,有个孤零零的黑瓦神庙立着,虽然不大,但墙壁是这附近少见的青石砖,当年兴建的时候,想必也是十里八乡的一件大事,寄托过不少乡民的愿求。

  公孙胜拔出背后松纹古定剑,向那座庙遥遥一指。

  “在山为神,威壮第一,降服精魅妖怪,震慑尸鬼邪灵。请,山神出游!”

  那小庙里立着一尊神像,手捧宽刃宝剑,胯下骑着独角猛虎,高居三尺神台,倒也有几分威严。

  可惜泥塑之上的彩漆已经褪了色,那宝剑与手掌连接的地方,都已经出现了不少裂纹,再过几个月的话,这座神像可能就要先从那里断开了。

  关洛阳出现在这座庙里已经快有十分钟了,他现在的身份,就是打理这座小庙的道士。

  这点时间里面,他前前后后巡视过一遍,这里就是一座矮山,一条通往山下的小径,庙里除了他再没有别人,普普通通,老旧漏风,看来不是像扫雪道观那样,有什么隐藏背景的样子。

  突然,山下有些异动传入耳中,关洛阳正要出门去看,天空中又响起了一声闷雷。

  庙里的神像仿佛得到雷声号令,体表泛起一层金光。

  虚幻透明的金甲神将从神像里面走了出来,提剑一吼,就飞到三四里之外,对着那圈正在不断紧缩的黑烟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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