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坐在灯前的老方丈仍旧一动不动,映在石壁上的影子跃跃欲试似要奔出。
因果法眼下,林季看的很清楚,正在中间安然就坐、周身四外金光缭绕的那道影子才是这老僧的本体之灵,而另外那八道黑漆如墨的乃是附身之魂。
也就是说,对于那八道恶魂而言,眼前这具七佛之身乃是桎梏囚牢,巴不得林季一剑斩落借此得脱。
“阿弥陀佛!”
眼见着那一众黑影声声狂喝奔突欲出,端坐灯前的老僧突而双手合十,声色沙哑的宣了声佛号。
随着那声佛号宣出,赤红如血的僧衣鼓鼓荡起,一道道佛韵腾空而出。金光缭绕之下,一众黑影瞬间安寂,仍像方才一般老老实实的贴在了石壁上。
“老丈。”林季开门见山的问道:“这八具恶魂又是从何而来?莫非是……历代方丈么?”
“哦?!”
那老僧稍感诧异的看了眼林季:此子以因果而道成,一眼分出善恶之魂倒也不足为奇。可仅凭一望,便能猜出恶魂由来却是大出所料。
“施主又是何以得知?”
林季笑道:“这倒不难。这晨露寺满山上下尽为魂魄女尼,惟有方丈却是男儿身。方才,那八道恶魂间虽有女声传出,可其本貌仍为男子之身。由此可见,这八道恶魂并非寺内寻常之尼鬼所化。”
“外方诸像身魂俱碎,皆已冻成冰雕。大法禁域尽无可避,真有什么藏身之法,当下恶影又岂止八具?”
“这尊肉身怕是已有数千年之久,七层佛韵道道大成,皆为菩萨九境!可据我所知,除却佛主如来之外,佛宗上下无人破顶入九——无论当年九法相,还是另辟蹊径的阿赖耶识也都差了半层。”
“此间乃为绝法之地,别与他处不同。想来,寺内方丈独有秘法——虽可修成菩萨身,却也无法径离此域。”
“晨露寺明明修的是信仰之力,可方丈又说数经轮回。既不能离开此地,又经了数遭轮回……可这满寺上下尽为魂鬼,唯有这一尊肉身而已!如此一来,这几道恶魂的来由也不难猜,定是历代方丈轮转之魂!”
“寺内尼鬼善恶交杂,也正是由此而生!只是……在下不解的是,为何仅有当代方丈善念仍在,可那其余诸魂却尽成恶鬼?”
方丈听闻至此,很是赞许的点了点头道:“果然不愧是天选之子,竟在片隙之间一眼窥破端倪!的确,连同老衲在内,这九道魂魄尽为寺内方丈。”
“我等九人得传秘法,全可不死不灭永世轮回。可其代价便是永驻此间——别说离不得晨露寺,甚而就连这具肉身也超脱不得。整整数千年来,连这孔小小的石洞都未走出过。说是永生,实则堪比地狱!”
“真要说起来,那可是许久之前的事儿了……”
“那时,你口中所称的如来,刚刚失了父母剃度为僧。老衲仍还记得,他俗家姓张,落发之前,在他父母坟下种了棵黄梨树……”
“那时,九州大乱,整个儿西土都是迁来之民,僧道云杂甚为混乱。我与他同在一寺出家。莫说西土,那时整个天下乱法云集,可都是些末微小术。我和如来以及后世所谓的天选众子都是内中屈指可数的寥寥大成者,可也不过六境登顶而已!”
“突然有一日,有人发现碎痕之墟,与内修习甚强百益。于是,我也四下寻觅。几经周转后,踏过百里雪原,来到晨露寺。”
“在我来时,此间已有八人,也就是那几道恶魂。”
“此处灵气果然充裕,不久后,有人破开七境,招来天外神雷。雷劫过后,那地上炸出一道裂口,内中似有异像万千。我等奇之,同往而下,随后得其秘法,成就不死之身。”
“那身在裂缝中的,可是水灵前辈么?”林季突声问道。
老僧看了眼林季,应声回道:“正是。不过自此一见之后,水灵前辈就已沉寂而去,再未醒来。”
“我等九人一体同身,虽可不死不灭,却也离身不得。说是永生之法,可同样也是囚身之禁锢。这九人间,唯有老衲乃是佛门出身。平时静坐修禅、洗心净念倒还无碍。可那其他数人,早从当初得法之惊喜,变成了苦苦煎熬!起初,还妄想修至极处破冲而出。可随着年年岁岁,周而复转,渐渐的全被磨烂了心性。即便一心想死,也求之不得!”
“肉体真身不朽不化,内中魂魄百年一轮。于是,在他们执掌真身时,就故意做了许多恶事,想要以此招来天劫。正如你说,这也是寺内众尼恶念之本源。”
“此处乃是鬼祖涅槃之地,本就为阴,水之冰霜也是极阴之属。所以,受了信仰之力聚拢而来的万千魂魄也尽为女子,这便是当今晨露上下,仅为尼鬼之故。”
“九转轮回之中,每到我时都会尽施善念。由此才有善恶交杂之状。”
“施主,这此间来去可曾清楚了么?”
林季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不过……那当初,你们见到水灵前辈的时候,仅有九人么?”
“是。”老僧回道:“当时,那全寺上下仅我九人。”
“在此之后,水灵前辈就此沉寂,再未醒来过么?”林季追问道。
“是。”那老僧很是肯定的回道:“我等习学的就是水灵前辈所授之法,至此早已灵念相通。若水灵前辈再次醒来,必有所感。施主此问……”
“哦,没事儿,就是随口一问。”林季回道:“在下此前曾在黑石城见过火灵前辈,受益良多。听闻水灵前辈在此,想要前往拜会。既然前辈早已沉寂,大是可惜罢了!”
林季看似随口一说,可心下却不免狐疑。
尿裤子亲口说过,他曾见过水灵来前辈!
可在数千年前,如来、轩辕等人尚未天选入境时,水灵前辈就已沉寂!
他又是什么时候见过的?
难道,比这老僧九人还早么?
这位尿裤子大师兄到底是什么来头?!
整整数千年,天赋异凛之辈层出不穷,可从未听过有谁六岁入道,七岁道成的!
万古千年独此一人。
即便是夺舍重生的欺天之人也做不到!
他到底是谁?
心下虽疑,可林季表面上仍旧云淡风轻,问向那老僧道:“既然前辈与我同望天下之永安,可晨露不破佛国难定。方才又劝我,切不可一剑斩之。如今,又该如何行之?还请前辈赐教!”
那老僧扫了眼林季,转头望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尿裤子道:“何必再故弄玄虚?你们……不是已经在做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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