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全部的记忆,大部分都是混乱的冲击。
有用的信息量……实在太少了。
顾慎瞥了眼意识昏迷的男人。
“三叉戟银箔……”
他搜了一下这个男人,在衣襟内侧翻出了别住的银箔,他没有直接触碰……如果真的是教会的标志物件,很有可能在这银箔之中,蕴藏着类似精神力的存在。
不然的话,这样一个普通的信徒,怎么会被允许单独放出来?
顾慎以真理之尺,凭空捻起了那枚银箔。
他端详了一番,没看出什么端倪,又将目光投向了那个散落的袋子……这枚袋子似乎做了防水处理,装了液体却没有丝毫渗透,而且还是温热的,袋口处隐隐散发着热雾,从鼓鼓囊囊的轮廓来看,里面装满了圆滚滚的球形物体。
女人,老人,还有更稚嫩的……
顾慎翻开之后沉默了一秒。
他两根手指并拢划过。
一行血线溅出。
这位教士的头颅抛飞而出,落在雪地之上,紧接着就被炽火点燃,面孔到死仍是困惑。
“我理解你的愤怒。”褚灵轻声开口:“但杀了他……不是最明智的选择。”
催眠,取消记忆,再等待,或许是最稳妥的办法。
但顾慎没有这么选。
“其实不仅是愤怒。”顾慎缓缓说道:“还有一些其他的情绪,但抛开这些,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这世上的所有问题都不止一个解,有时候最高效的解,未必就是最优解。”
顾慎平静地回应,同时低头又打了一个响指,那枚装满“圆球”的麻袋也燃烧起来,火与烟都被真理之尺的弧光所遮蔽,折射成了凄冷的风和雪。
“这个人被派出来,应该只是处理‘污秽’的。”
顾慎抬起头来,面无表情地说:“一个兼存‘超凡者’和‘凡俗人’的教会组织,会这么在意一条普通的性命吗?我看不见得,要拿‘哀之灯’,就免不了要正面接触。如果不是东西没有到手,我现在应该在考虑怎么把这整座雪山引爆,让里面的那帮人全都见鬼去吧。”
又或许,他们本来就都是魔鬼。
“那扇密码门我应该有办法破译……只需要进行网络交互接触,他们总免不了使用【深海】作为信息媒介。没猜错的话,只需要一枚小小的银箔,就可以让我了解整个‘基地’里面的情况。”
顾慎点了点头。
他以真理之尺吹起了一团巨大的风雪,用来遮蔽门前的“监控”。
同时摄取银箔,以精神力漂浮着抵达了密码门所在的位置,果然找到了一个读卡插入口。
银箔插入。
褚灵的链接开始扩散——
在等待的时间里,顾慎背靠着山岩,轻声说道:“你的办法不行,我还有我的办法……”
话音还没有落地。
“滴”的一声。
密码门已经打开。
顾慎神情有些微妙。
“听起来你好像很有把握……”褚灵笑了笑,道:“让我来猜一猜你的方法是什么,是用‘炽火’高温融化,还是用‘铁王座’发起正面强攻?”
“你的速度也太快了。”顾慎嘀咕了一句,换上了这位教士的南洲大袍,进门之前,下意识低头,不敢与门上方的摄像头直视。
“放心,该屏蔽的都已经屏蔽了,这些南洲教士的警惕心并不重。”
褚灵轻声道:“整座山腹基地很大,这里是立体模型图。”
视网膜前浮现了立体地图。
除此以外……还有熟悉的红点。
“一共有46个超凡者。全部以红点标注。”
“279位普通人,以黄点标注。”
“1位第三阶段超凡者,预计抵达了深水区第七层实力,11位二阶段超凡者,34位一阶段超凡者……这些都是‘晚钟教会’的成员。”
“晚钟教会?”
“这是从基地数据库内得到的讯息,这个数据库未与中央数据库同步……刚刚的人员名单和基地图纸都是从独立数据库里找到的。”褚灵说道:“顺带一提,南洲的教会有很多,单从‘晚钟’的名字查询不到有用的讯息。”
顾慎若有所思,“南洲……晚钟教会……”
他低声道:“你帮我查一件案子……”
……
……
“这些普通人,有一个共用的居住所。”
仔细看了一眼地图,顾慎发现了密密麻麻的黄点都聚集在一处。
他拉了拉宽大的黑袍,遮住自己的面颊,然后默默向着黄点密集的区域走去……这一路上看到了好几位超凡者,他们并没有怀疑自己的身份,看来先前的猜想没有错误。
超凡者根本就不会在意普通人。
“这片雪原地底,蕴藏着‘秘银’材料……这座基地是在六个月前建立的,晚钟教会一开始只派遣了不到十人。”
一路前行。
褚灵链接着基地的数据库,缓缓说道:“基地建立之后,南洲开始一点一点输送教会成员,就有了你所看到的这些超凡者……以及少数的普通信徒。我所感应到的大部分普通人,都没有录入数据库,说明晚钟教会没有掌握他们的信息。”
“或者说……他们不在乎……”
顾慎已经大概明白了这件事情的全貌。
他冷眼望向不远处,晚钟教会的教士怒喝着南洲语言,愤怒鞭挞着一位年轻男人,后者跪在地上,被打得皮开肉绽。
这里一共279位“普通人”,极少数一部分是从南洲横渡而来的“晚钟教士”,就比如自己刚刚杀死的那一位……而更多的,是直接从苔原掠夺的人力。
这里地处偏僻,虽然有联邦政府设立的安全线,但也不能保证所有人都不会越过长线。
一旦进入无人区。
被“晚钟教会”盯上……恐怕就会被送到这里。
开采强逻辑材料,需要年富力强的劳动力,而那些不符合条件的“被掠夺者”,在失去价值之后……悲惨的结局已经注定……
“南洲是一个混乱的地方,教会林立,信仰纷乱,战火四起。”
褚灵说道:“这些人,都是亡命之徒,他们眼中不会有丝毫的怜悯……来到东洲之后,更是如此,需要我通知顾家么?”
五大家都在苔原有秘密驻扎。
“不用着急,我们先把这里的情况摸清楚。”
顾慎黑袍下的神情已经十分阴沉。
如果不是亲眼目睹,他怎么也想不到……南洲教会竟然如此地猖狂,敢把手伸得这么远!
他已经做好了通知顾老爷子,调动附近驻力,进行剿杀的准备——
等他拿到了“哀之灯”后,这里的教会成员,一个也别想跑!
他默默跟随着地图的导航前行,抵达了“共同区域”,看到了所谓的开采强逻辑材料的现场,大块大块的山岩壁面,被人力硬凿,红色的晶莹碎石被撬出,这就是红银的初始形态。
一位又一位“劳工”正在辛勤工作着,而顾慎发现这些人的胸前和自己一样,都贴着银色的箔片。
“这些人……似乎都很温顺。”
他神情凝重。
这是被拷打到绝对服从,失去了人性么?
还是……经历了强大的精神催眠?
“这里的数据库最深层,上了一把一层锁,我还需要一些时间……”褚灵说道:“或许有不得了的秘密,这座基地的全部地形似乎只显示了一半,还有另外一半,被加密遮挡。”
顾慎刚刚准备回应。
一只大手,拍在了他的肩头。
他身躯一僵。
对方是个深水区三层的超凡者,轻拍了顾慎一下肩头,然后说了一连串晦涩的语言。
“……这家伙在说什么?”
顾慎大为头疼。
“这是要你跟他一起走……”褚灵平静道:“不用回应,跟他走就好。”
顾慎深吸一口气。
他缓缓转过身子,精神力全部收敛,没有抬头,也没有说一个字,余光注意到,这个说话的超凡者挨个挨个拍打肩膀,人们伸手搭住前者的肩膀,就这么形成一条长龙,迈步向着远方走去……
“这是……要去……”
顾慎眼皮微微一跳。
他看到队伍的尽头,在最前方,站着一位披绿色麻袍的女士。
那位女士单手握着自己的衣领,掌心垂落一枚怀表的长链,怀表无风自动,以极其缓慢的幅度,敲出滴答,滴答的脆响声音。
这个架势顾慎可太熟悉不过了……
这是要催眠!
怪不得……可以放任一位普通教众离开基地,去处理尸体……
事实上被抓住的每一个人,在经历催眠之后,都会成为晚钟教会的“教众”。
哪怕是要他们去死,也不会有丝毫犹豫吧?
所有人都就位。
响起了低沉的吟唱声音——
只不过这一次和先前不一样了……是每个人都一起出声,共同吟唱着古老的歌谣。
顾慎硬着头皮跟着唱了起来,实际上他一个字也听不懂,更不用说发声,只能浑水摸鱼,好在这恢弘肃穆的氛围里,每一位教徒都沉浸在自己的吟唱之中,并没有人发现有这么一只假唱的漏网之鱼。
肃穆的吟唱声遮掩了怀表的撞针之音。
伴随着“滴答”的声音。
一缕精神力如水波荡漾般扩散,笼罩了每一个人!
顾慎被笼罩在内,默默感应了一下。
这位绿袍女士的精神力相当不俗……很可能已经有深水区第四层的水准了。
也就是说,她是11位2阶段超凡者中的一位。
只不过……想要催眠自己,她的实力还不够!
抛弃了“深水区试炼法”后,顾慎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抵达了什么位阶……只不过日以继夜地修行春之呼吸,再加上四季旷野的保护,他的精神力已经远远超过了深水区第四层应有的强度。
他收敛精神,准备伪装一番。
下一刻。
整座基地的光源尽数熄灭。
一片漆黑。
……
……
“控制室的电源被切断了。”
褚灵的声音异常冷静。
“但……不是我做的。”
听到前半句的时候,顾慎心中略微松了口气,而听到后半句的时候,他的神情凝重起来。
控制室电源被切断……这种事情,除了自己,还有谁会做?
“最后的密码破译,全部地图已解锁。”
褚灵平静道:“这座雪原基地的地图只显示了一半……剩下的那一半被多重秘银门封锁,那里才是真正的‘秘密’所在。”
全部的地图,传入顾慎眼中。
只看了一眼,顾慎的瞳孔便不受控制地收缩。
他心中有些震撼:“这是……一座墓?”
“是的,这是一座墓。”褚灵道:“只不过如今的面积已经被扩张了一倍,这些南洲教徒,开凿雪山,挖空山腹,从陵墓的背后凿了一个巨大豁口……看起来他们是想要开采‘强逻辑材料’,但实际上……”
陵墓的地图十分简单,而且诡异。
一块竖棺,悬在巨壁之上。
这些教徒们所开采的“强逻辑材料”,就生长在古棺巨壁的背面,如果持续不断的一直开凿下去,就会挖破棺的背面。
“他们无法从正面打开棺材,于是就用这种方式,来尝试‘开棺’。”
看到基地的全部地图,顾慎就明白……这些家伙绝不可能是运气好的随机发现,必定是有备而来,这里不仅仅是一个传教地,更是一个深藏多年的“埋骨乡”。
基地电源的异样持续了数十秒,超凡者们飞快赶来,而当他们赶到控制室时,这一切又重新恢复了正常。
掌控基地的超凡者教众有些困惑。
他们连忙检查了各处的监控,尤其是【古代陵墓】的监控,没有任何异样,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刚刚的波动,是个错误么?
重新又排查了一遍,确认无误之后,他们把这当成机器偶尔会产生的故障。
而如今,既然已经恢复了,而且没有出现异常,那么也就不必浪费时间了。
吟唱仪式被突如其来的风波干扰了一下,但并没有被打断,每一个普通教众都沉浸在颂唱的氛围之中,那释放着催眠之力怀表也并未停止摇晃。
只不过没有人注意到。
电源恢复之后。
吟唱队伍之中,已经少了一人。
……
……
在幽暗的隧道,电弧隐约乍现。
一道身影匆匆而行。
这道身影所过之处,闸门倾开,他一路通行无阻,所有的权限为他一人打开。
这里是基地的另外一半——
绝对机密的,被勒令严格封锁的【古代陵墓】!
为了确保开墓的顺利,平日根本不会有人能够进入这里,然而今天却是一个例外,控制室的权限全面失守,所有的仪器权力都被借调……随着闸门一扇一扇的倾开,披着黑袍的男人来到了真正的陵墓之前。
他站在那座古棺之前。
默默地,安静地欣赏着这流传了数百年的“历史”。
一扇扇闸门重新合上。
所有的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真正的“攻陷”,不是使其破坏。
而是佯装无恙的“修补”。
很快电源就会恢复,而在那之后……从监控室的视角来看,这片巨大的古代陵墓,也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异样,这里的一切都是死一般的寂静。
没有人会知道……这里悄无声息地进入了一个人。
男人欣赏着自己的艺术品。
他站在棺木前,缓缓伸出手掌,这口无法被打开的“古棺”……竟然无比听话,无比顺从地向着他掌心的方向打开。
他屏住呼吸,等待着竖棺打开之后的画面。
有风吹过——
雪白的辉光从竖棺的缝隙之中流淌而出。
男人眯起双眼,当他看清了棺中的景象之后,神情变得讶异而又复杂。
这口锁死的“竖棺”,并没有“尸体”的存在,棺中躺着一道浅浅的人影,但也只是人影……那是某具躯壳躺了太久之后留下的痕迹,在光斑的照耀下呈现出阴暗的影子。
除此以外,棺木里似乎就只剩下一些乱七八糟的杂物……比如无用的青铜古灯,再比如生了锈的铁衣,这些物件在棺木内堆放着,古老而没有灵魂。
在开棺的那一刻,这些物件一股脑涌了出来。
男人的神情变得十分难看。
他无法相信……晚钟教会花费了这么大精力的“开墓”,只是这些东西。
他缓缓向着竖棺走去。
离得越近,那口棺似乎就越有吸引力……他看到了棺木里……还有一样物件没有掉出来,那是一枚红绳白玉项链,就悬挂在阴影脖颈处。
仿佛古棺的主人还躺在棺里。
这枚项链,始终佩戴在他的脖上。
即便开了棺。
阴影未在光斑照耀下消散,这枚项链,也就未从棺木中掉出。
男人仔细看了看项链,他的眼神死死盯着那枚雪白的“玉”,脑海中回想起了一连串的记忆……在不久前的某个长夜,那一段溅血的痛苦记忆。
他的眼中涌现一抹红色,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看到这枚红绳玉项链的时候,他就知道了……这一趟,自己是有收获的!
男人伸出手。
而就当他要触碰到那枚项链的时候。
异变陡生——
“嗖”的一声!
一块薄薄的铁锈,卷住了白玉,瞬间从棺木之中飞出,这枚白玉飞出了数十米,落到了男人背后的一片阴翳之中。
这里,还有第二个人!
下一刻陵墓内的辉光重新亮起,男人看清了黑暗中那个靠立石壁一侧,把玩着雪白古玉的少年面容。
他的神情变得异常震惊,而且难看。
“怎么……看到我这么吃惊?你莫非认识我么?”
顾慎面无表情地掂着白玉。
他眯起双眼,打量着眼前的陌生面孔。
从电源权限被断开的那一刻……他就意识到了有问题,这座基地使用的权限是独立闭环的,就连褚灵,想要侵入也需要花费相当大的功夫。
说明这些家伙,非常注意权限安全!
怎么可能出现“电源断开”这种低级失误!
这座基地里,藏着第二个人……而且这个人来的比自己更早,很有可能早就盯上了“古代陵墓”,实际上顾慎在看到晚钟教会,那三叉戟的信物之时,心中没来由涌现了一股冥冥之中的直觉指引。
他想到了自己曾经在大都区自由教堂经历的那一夜。
某个丧心病狂,在大都建立“信徒组织”的狂热分子,被击毙在万里之外的“南洲”……跨洲联邦政府调查署负责将此案的结果传讯给树先生,而树先生又回传给自己。
证据链确凿。
“怪物”被击毙在南洲的教堂中,神父和修女亲自见证了这一切。
那个时候,顾慎以为一切都结束了。
可看到眼前这个男人面孔的时候……顾慎知道,这一切仍在继续。
他长长叹了口气,手指摩挲着白色如雪的“玉”。
命运实在是一个很奇妙的东西……有些东西,你本以为不会再见到第二面了。
没有想到,重逢来得如此之快。
不仅人如此,物也一样。
他扯下红绳,将“白玉”握拢,声音变得低沉起来:“仔细想想,我们是不是在什么时候见过面呢?”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披着晚钟教会黑袍的男人,只是眯起双眼,给予了一个冷漠的回应:“朋友,我们都很清楚,彼此在做的事情是什么,外面那帮家伙可不好惹,引起了麻烦就不好了。”
顾慎根本没有搭理这句话。
“既然你的记性不太好了,那么我就帮你回忆一下吧……”
他淡淡开口,给予提醒,“去年十一月。”
教士彻底陷入了沉默。
“好吧……你似乎不认识我了,那么你认识这枚子弹么?”
真理之尺的弧光震荡地满座陵墓都犹如白昼。
顾慎举起真理大狙。
“崩雪”已经上膛。
熟悉的画面,在去年十一月的自由礼堂曾经上演过一次。
磅礴的危机感降临。
被大狙近距离抵着脑袋,男人的神情十分难看。
他的眉心浮现出一缕血火,旋即猩红之色汹涌成海。
“回想起来了吗,被我一枪打碎的感觉。”
顾慎望着眼前的男人,面无表情地问道:“我该怎么称呼你呢……周驭……叶宁秋……枭……”
“亦或者是,某个杀不死的恶心东西。”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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