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宫中
崇平帝说完,也不再理一旁的王子腾,将热切目光投向贾珩,压抑着心头的复杂心绪,问道:“子钰,京营整军出了这种事来,你有何良策?”
眼前少年敏锐察觉了京营的动荡,又以雷霆手段处置耀武营变乱,将一场滔天祸乱消弭于无形,已现能臣干吏之象。
此刻,不仅是崇平帝看向贾珩,就连韩、杨、赵三位阁臣,同样面色复杂,静静看向那身形挺拔,气质英武的少年武官。
贾珩拱手道:“圣上,臣以为整顿京营军务,不应因此事而耽搁,只是以往手段酷烈,当需调整转向,一切以稳妥为要。”
崇平帝思忖着贾珩的言语,面色和缓,点了点头,道:“子钰所言是理,京营整顿不能因此事而动摇,虽出了一些纰漏,但大略是正确的。”
转而又转眸看向了一旁的内阁首辅杨国昌,道:“杨卿以为呢。”
杨国昌迟疑了下,道:“老臣以为贾云麾所言在理,京营整顿卓有成效,不说其他,清查空额,每年为朝廷省出数百万两银子糜费,如今之事,虽有波折,但无碍大局。”
韩癀看着君臣奏对的一幕。
暗道,也不知是谁这几天暗中授意户科给事中联络都察院御史,打算搜集证据,弹劾贾子钰。
崇平帝听完杨国昌之言,转而看向韩癀,又问道:“韩卿以为呢。”
韩癀面色一肃,道:“臣以为,整顿京营绝无半途而废之理,当务之急是严查李勋等将不法之事,予冻毙将校一个交代,以安上下人心,否则,待立威营参将罗锐造反一事传扬于神京上下,臣恐人心怨之,借机诽谤,再生变故。”
崇平帝面上现出思索,看向贾珩,问道:“立威营逆案以及李勋等将的调查之责,全委以子钰如何?”
贾珩整容敛色,拱手道:“臣敢不效犬马之劳。”
崇平帝目露嘉许,道:“拟旨,以武英殿大学士李瓒,提督京营,总领整顿京营事宜,以一等云麾将军贾珩为钦使,领天子剑,查问立威营逆案……”
想了想,又补一句:“协助李瓒督察军务。”
此刻,下方的王子腾,紧紧垂着头,闻言身形一震,脸上见着郁郁之色。
虽天子没有下他京营节度使官职,但也是时间问题,不用说这几天,京中必定弹章如潮。
可恨……
明明他只要弹压局势,纵有见责,但还有东山再起之日,现在,仕途当真不知如何了。
贾珩听完崇平帝拟定旨意,拱手道:“臣领旨。”
如他先前所料,虽具体有些出入,但也大差不差。
因为崇平帝暂时无人可信,而以一位阁臣坐镇京营,再让他这个剿叛主力,具体领着差遣,督察军务,从旁协助,就无疑是唯一选择。
至于王子腾,已是坐冷板凳了,等在这次变乱中保住自己不下狱问罪就不错了。
崇平帝做好布置,一时间也觉得心神疲惫,看向下方的贾珩,说道:“子钰且去办差吧。”
“臣告退。”贾珩拱手告退。
而崇平帝转眸,面色淡漠地看向王子腾,默然须臾,道:“王卿也回家罢,朕听说你家中受了乱兵冲击,伤亡惨重,最近几天先在家处置家事。”
王子腾此刻还正沉浸在自身权势起落的患得患失中,闻听此言,猛地反应过来,身躯一震,一股恐惧慌乱袭上心头,问道:“圣上,罪臣家中……”
崇平帝叹了一口气,摆了摆手,道:“回府上听旨罢。”
闹出这般大的乱子,差点儿让京营哗变……
但王子腾也为此全家遭了兵灾,伤亡惨重,一时间也不忍处置。
罢了,等几日,再观朝廷动向。
其实,此刻的崇平帝也有几分羞愧,就在不久前,又是赐以衣食,又是三下旨意嘉勉,这出了乱子,即刻见责,又加上王子腾为之家小尽没于乱兵之中……
王子腾见崇平帝态度冷漠,心头一震,失魂落魄,在一个内监的引领下,出了宫殿,脚步沉重地向家赶去。
荣国府
荣庆堂中已听不见往日的欢声笑语,轻松欢快。
因为薛蟠的下落不明,王子腾家宅为乱兵冲击,京中缇骑兵丁四出,贾府众人面色愁云惨淡,心头都宛若压上了一块儿大石。
此刻,贾母与王夫人、凤纨、四春、钗黛、湘云都在焦虑地等待着消息,及至午时,贾母吩咐着后厨摆饭,众人简单用罢饭菜,又是聚在一起等候。
贾母苍老面容上密布忧色,又一次问道:“凤丫头,外面现在是什么个情形?”
凤姐苦着一张艳丽的少妇脸,说道:“老祖宗,珩兄弟派的兵在外面来回巡警着,不让人出去打听,刚刚我让下人搬了梯子隔着院墙往外望,看着外面的兵马好像是少了一些。”
贾母默然了下,又问着一旁的王夫人,说道:“宝玉他老子怎么没回来?”
王夫人凝了凝眉,道:“午饭时,打发了差人来,说是在工部滞留了,现在街面上兵荒马乱的,留在工部衙门还安全一些。”
贾母闻言,眉头微皱,一言不发。
下首坐着的黛玉,探春对视一眼,幽幽叹了一口气。
探春轻声道:“也不知珩哥哥现在怎么样了。”
此言一出,几人看向探春。
元春秀美双眉下的美眸,思索之色涌起,道:“三妹妹,你觉得珩弟那边儿……”
探春柔声道:“这么久了,如果出事早就出事了,想来这会儿珩哥哥那边儿已占了上风。”
黛玉、湘云闻言,点了点头。
宝钗眺望着远处,紧紧捏着手帕,一颗芳心也悬了起来,既有为自家兄长牵挂,又有……
就在这时,林之孝家的从外间跑进堂中,道:“老太太,太太,外面的兵马散开了一些。”
“这是怎么说?”贾母又惊又喜,问道。
婆子解释道:“听说神京城城门,在午饭前就已被五城兵马司和锦衣府的缇骑接管了,外面的乱子,似乎也没了。”
贾母闻言,长长出了一口气,念着佛号,道:“好,好,现在还有没有说禁着让打发下人去街面打听?”
“这个倒不禁了。”那婆子开口说道。
薛姨妈正自愁容满面,闻听此言,连忙道:“老太太,得让人打听打听蟠儿和他舅舅的安危才是啊。”
贾母转头看向凤姐,说道:“凤丫头,吩咐人去打听打听,宝玉他舅舅府上,还有珩哥儿,现在都在哪儿呢。”
凤姐应了一声,回头对周瑞家的吩咐道:“让兴儿,旺儿,多带一些小厮,出去打听打听。”
“这就去。”周瑞家的应了一声,匆匆走了。
凤姐转头宽慰着贾母,道:“老祖宗,京城既然没什么乱子了,想来这漫天的乌云,也快散了。”
其他,李纨也来劝说,厅中众人的的神色都和缓了一些。
唯薛姨妈脸上忧色不减丝毫。
就在几人说话之时,却听得外间又来得一个婆子,挑开棉被帘子,道:“老太太,太太,外面的兵说舅老爷家出祸事了,表少奶奶领着表小姐,这会子要逃到府上来避祸。”
荣庆堂中众人闻言,面色倏变,心头一惊。
什么叫祸事?还有避祸?
“这……不会再将乱兵引过来罢?”凤姐身后的一个婆子,吓得面色苍白,禁不住颤声说道。
贾母、王夫人、薛姨妈、凤纨:“……”
凤姐镇定了心绪,问道:“人在哪儿呢,带得家眷多不多?”
“就在门外,就两个人,让五城兵马司和锦衣府的人护送着过来的。”那婆子接话说道。
原来在王子腾家中被乱兵冲击以后,王义媳妇儿与其女王姿躲在地窖中躲过一劫,等到了五城兵马司兵丁以及锦衣府缇骑的营救。
因为王宅已然是血流成河,尸体遍地,王义媳妇儿只好挽着孤女,在救人的五城兵马司小校以及锦衣府缇骑的护送下,前来投奔荣国府。
贾母闻听有五城兵马司以及锦衣府缇骑护送,先是愣怔片刻,继而放下心来,道:“那想来没什么事了。”
凤姐叹了一口气,道:“老太太,由珩兄弟的兵马护送着,乱兵必是没有了的,将人迎过来罢,也不知舅舅家里出了什么祸事。”
乱兵冲进宅邸,还能好?
只怕已是……人间地狱。
王夫人脸色苍白,急声道:“赶紧迎进来。”
贾母也说道:“都是老亲,让她们来府上躲躲也是应该的。”
那婆子转身去了。
不多一会儿,就领着一个面如死灰,惊魂未定的妇人,以及一个花容失色的小姑娘,入得荣庆堂。
“义哥儿媳妇儿。”王夫人率先离座,急声唤着,拉过王义媳妇儿的胳膊,问道:“这是怎么了?”
王义媳妇儿钗横鬓乱,面现惶惧,一见王夫人,眼泪夺眶而出,哭诉道:“姑妈,家里让那些杀千刀的乱兵……”
话说不完,已然泣不成声。
但还是断断续续将王宅所遭的兵劫叙说出来。
男女老幼,几乎鸡犬不留。
就连她的婆婆,也遭了乱兵毒手,整个王宅血流成河,腥气猎猎,短时间甚至不能居住。
如非她见机得快,领着自家女儿,躲进地窖,撑到近午时分,才听到外面传来官军与贼寇的厮杀声,之后听到官军呼唤,她们母女才逃出生天。
听完王义媳妇儿叙说完如“噩梦”般的经历,王夫人身躯晃了晃,嘴唇哆嗦,哭道:“怎么……会这样啊。”
薛姨妈同样听着王义媳妇儿叙说过王家的惨烈之事,一颗心直往谷底沉去,拉住王义媳妇儿另外一个胳膊,急声问道:“你公公他人呢?还有蟠儿,你见着蟠儿了吗?”
王义媳妇儿泪痕满面,抽泣说道:“没见着,路上听人说,公公大营调兵去了,文龙表弟……只怕也凶多吉少啊。”
薛姨妈闻言,犹如晴天霹雳,身躯晃了晃,目光失神,几乎要瘫坐在地,哭道:“文龙,文龙他不会出事儿的啊。”
宝钗连忙与一旁的丫鬟扶住薛姨妈,脸色哀痛,宽慰道:“妈,兄长吉人自有天佑,不会有事儿的,不会有事儿的。”
薛姨妈面色一顿,喃喃说道:“是,是,蟠儿他吉人自有天佑,一定会没事儿呢。”
转而,又猛地想起一事,道:“你舅舅既去了大营,必是去救他了,是去救他了……”
薛姨妈此刻,目光出神,俨然接近崩溃边缘。
宝钗心如刀割,拉着薛姨妈的胳膊,杏眸中也有泪光点点,按捺住悲伤,轻声道:“珩大哥不是说也去平乱了吗,想来遇上哥哥,救了哥哥也是有的。”
“对,对,珩哥儿是个有能为的,有他在,你哥哥一定没事儿的。”薛姨妈恍若抓住了救命稻草,连连说道。
众人见着薛姨妈六神无主,语无伦次,都是面有戚戚然。
一时间,李纨、凤姐、元春也上前劝慰着。
而在这时,前往外间打听局势的小厮,也陆陆续续带回来消息,让婆子进入荣庆堂禀告。
“老太太,太太,琏二奶奶,听说兵乱平定了,五城兵马司和锦衣府的人都说,珩大爷平了兵乱,让宫里召进城了。”那婆子道。
此言一出,荣庆堂中由惊转喜,薛姨妈脸上也带着期冀。
贾母问道:“乱子平定了?珩哥儿人呢?”
“入宫面圣去了。”那婆子回道。
因为五城兵马司以及锦衣府缇骑把守神京城城门,见着贾珩从城外大营返回,往来传递消息给城中锦衣府缇骑和五城兵马司兵丁。
彼等,则第一时间告知于宁荣二府,以宽家属之心,之后再渐渐传至诸部、寺监衙司,以安抚惶惶不定的人心。
元春凝眉,珠圆玉润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温宁安静的力量:“珩弟平定变乱,自是要第一时间入宫面圣的,想来不多会儿应该回来了,那时再问问文龙的近况,姨妈,现在文龙没有音讯,反而没有出什么事。”
这话自是宽慰之语,但也有几分道理。
薛姨妈闻言,心头果然重又燃起希望,喃喃道:“是,是,等珩哥儿回来。”
贾母见着薛姨妈一副天塌下来的模样,叹了一口气,倒也能感同深受。
荣庆堂中众人都盼望等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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