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挽天倾
大明宫,含元殿
崇平帝不等殿中其他大臣奏禀,就对都察院之事轻轻带过。
主要也是历年京察之时,什么妖魔鬼怪的类似事迹都出过,既然不能因噎废食,那么就只能这般处置,而不能上纲上线。
只是,群臣等着议论其他政务。
而这时忠顺王的出班陈奏,却是让群臣都愣怔了下,心头不由泛起一股嘀咕。
无他,内务府执掌皇家事,既是皇室内务事,倒也不用事事放在朝堂上议处,郑重其事,忠顺王与崇平帝私下奏对即是。
难道有什么商议好的大政举措将要推行?
贾珩这会儿在官员班列中站着,瞥了一眼忠顺王,面无表情,心头冷笑。
忠顺王面上隐有冷寒之意笼罩,苍声道:“圣上,臣举劾一等神威将军,勾结边将平安州节度使崔岭,此二獠向胡人走私贩私,出售粮食、铁器,里通外敌,已逾五年之久,其为功勋之家,深沐皇恩,然图一己私利,辜负圣上期望,臣掌内务府事,于采购货物时惊闻此案,不禁不为之义愤填膺,如今奏禀圣上,还请圣上钧裁!”
忠顺王只觉此刻自己正义凛然,掷地有声,说完之后,甚至冷睨了一眼那“一脸惶惧”的少年。
崇平帝则似乎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皱了皱眉,问道:“一等神威将军,现任何职?”
忠顺王:“……”
方才一激动,倒是忘了说名字。
不怪崇平帝不知,贾赦这等没有在朝中领着差遣,只知混吃等死的勋贵,放在文武百官阵列中,存在感实在太弱。
这时,贾珩却忽然出班奏道:“荣国嫡传承爵之人贾赦,现袭一等神威将军,忠顺王爷奏劾的,可是我贾家荣国袭爵之人?”
忠顺王闻言,瞥向一旁的少年,脸上刷地阴沉下来,冷哼一声。
小儿,这时候还胆敢跳出来,等下有你好看!
而随着贾珩出班叙说,原本还有几分不明就里的满朝文武一片哗然,交头接耳。
内阁首辅杨国昌,心头一震,恍若嗅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实在按捺不住出班弹劾的念头,沉声道:“圣上,我朝曾发诏书拟制,严令南北诸县不得向胡人走私,荣国承爵之人贾赦,胆大妄为,走私胡虏,帮资敌寇不说,竟还勾结边将,图谋不轨!老臣以为当严查此案,尤其贾子钰为京营节度副使、锦衣都督,对族人走私竟不能提前约束、察察,老臣恐难免,荣宁二府有阴相勾结之嫌!”
杨国昌的弹劾,自然是想要将矛盾焦点转移到贾珩身上,而这恰恰也是忠顺王方才下意识没有说出贾赦名字的真正缘由。
忠顺王这时,听到杨国昌此言,心头一喜,他方才正是此意,拱手说道:“圣上,臣附议,还请圣上严察此案!”
这时,户科给事中姜宣,率先出班陈奏,声色俱厉道:“圣上,国朝勋贵,累受皇恩,如今竟图一己私利,罔顾朝廷律令,贩运粮食、铁器于胡人,微臣请圣上严查,惩治其罪!”
“臣附议。”礼科给事中胡翼出班附和。
这位是当初弹劾杨国昌的言官,此刻听闻神威将军贾赦,身为大汉勋贵,竟向草原走私,同样义愤填膺,不愿坐视。
“臣附议。”
“臣附议。”
江南道、贵州道、江西道的掌道御史也齐齐出班奏道。
就在这时,云南道掌道御史,程实,忽而手持笏板,拱手高声道:“圣上,京营节度副使贾珩,涉案其中,臣以为也当严查!”
这话一出,杨国昌心头一顿,瞥了一眼那御史,暗暗记下名字。
崇平帝神色淡漠,却并未理会这种言论,而是凝眸看向忠顺王,问道:“荣国府事涉走私,可有实证?”
忠顺王从袖笼中取出一份奏疏,高高举过头顶,沉声道:“这是几日间,臣着人搜集的线索,汇总一疏,还请圣上御览。”
崇平帝转眸看了一眼戴权。
戴权下来接过奏疏,转身之间,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贾珩,而后,双手递交给崇平帝,低声道:“陛下。”
崇平帝神色淡淡,伸手接过奏疏,垂眸阅读。
随着时间过去,这位天子眉头紧锁,冷硬面容上也渐渐蒙上一层霜寒之意,将奏章阖起,抬眸看向贾珩,问道:“贾卿,贾赦向草原胡虏走私贩私,可有此事?”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齐刷刷地看向那少年,有不少目光中,都带着幸灾乐祸。
尤其是前军都督佥事柳芳,冷冷看着那“强装镇定”的少年,心头冷笑不止。
只有内阁次辅韩癀目光深深,不为所动地看向贾珩,他并不认为天子会因此事,而牵连这位少年权贵。
不说因兵事,正在重用的缘由,单单说贾赦走私一事,已达五年之久,贾珩用事也不过这年许之间,与此案能有什么牵连?
“知与不知,才是天子问话的本意。”韩癀目光深深,思量着。
忠顺王同样看向那少年,目光阴冷。
我看你这次怎么死!
究竟是不知道?还是有意包庇?
就在群臣带着审视的目光瞩视下,贾珩沉声道:“确有此事,臣本愚直,蒙圣上拔擢,授命军机枢密,尤其掌锦衣府事以来,自忖为天子耳目,司察奸佞,深知欲正人者,先正己,为此自查亲属,于今岁初,发现此案,原想尽快奏禀于上,但内涉一桩机密事宜,只得暂作忍耐,暗中察察,引而不发,今日本欲散过朝会,即单独奏对圣上,不意忠顺王爷道破此案,现有一封奏疏,总括细情,还请圣上查鉴。”
他掌锦衣府事,也没有多少时间,怎么能说他知情不举,包庇同族?
况且,天子不会不知,荣宁二府的一些龃龉,包庇更是无从谈起!
贾珩说着,也从袖笼中取出一份奏疏,同样高高举过头顶,迎着朝堂中不怀好意目光的注视,神色坦然。
“哦?竟有奏疏?”崇平帝目光闪了闪,示意戴权下去拿着奏疏。
这时,贾珩将奏疏递给戴权。
崇平帝接过奏疏,凝神阅览着。
其上所载,不仅将掌锦衣以来,对贾赦走私贩私一案的调查细节、主导人员,俱臣于奏疏,此外,还有晋商与边将勾结、走私卖国的线索记述其上。
下方正值等候的臣子,都在偷偷观察着崇平帝的神色变化,因为这决定着他们对贾珩这位少年权贵近一步的态度。
随着崇平帝陷入思索,忠顺王心头隐隐生出一股不妙之感,拱手道:“圣上,臣请主察此案,溯清根源……”
崇平帝却猛然抬头,几乎是打断忠顺王所禀,问道:“荣国袭爵之人贾赦,走私贩私,触犯朝廷律令,许卿,你为总宪,纠劾不法,当有何处置意见?”
左都御史许庐面色肃然,跃班而出,声如金石道:“圣上,臣以为既是勋贵犯法,当集三法司断谳。”
《大汉律》有八议之法,勋贵正在八议之列,而对勋贵的犯法,一般而言是交付三法司详断,以示隆重。
崇平帝却道:“事涉军国机密,不可与众闻者多。”
如果贾珩所上奏疏皆为实情,那么就不能交至三法司,只能是机密衙门调查。
忠顺王闻言,拱手道:“圣上,内务府慎刑司自有刑官,熟悉律令刑名,可推鞠此案,彼等常知大内刑名,皆身兼机密,不会泄漏。”
不能借此绊倒贾珩,这并未出他所料,那不如从他先前所想,此案交由他主导的内务府讯问,然后至荣国府拿人。
崇平帝并未说话,再次看了一眼忠顺王,却让忠顺王心头一突儿,连忙将头垂下,后背浮起冷汗。
“戴权!”
就在群臣等待之时,崇平帝忽而开口。
“奴婢在。”这时大明宫内相戴权,转而面向崇平帝,行得一礼。
崇平帝冷声道:“贾赦身为一等神威将军,深辜朕望,现着内缉事厂拿捕、讯问,另令锦衣府镇抚司协同会审,细察其恶,以正国法纲纪!”
戴权道:“奴婢遵旨。”
贾珩闻言,面色一肃,拱手道:“臣为贾族族长,恳请回避此案,另,锦衣府镇抚司也不宜再涉其中。”
天子此意是我不疑卿,但他不能坦然受之,而且他也不想再涉其中。
崇平帝沉吟片刻,道:“既然事涉机密,后续当有布置,贾卿何辞?况贾卿会从中阻挠查案,徇私枉法吗?”
贾珩怔了下,拱手道:“臣不敢,只是臣仍以为,当回避此案,相关卷宗线索递交内缉事厂。”
见少年执意甚坚,崇平帝沉默了一会儿,道:“允卿所奏。”
朝中众臣见得这一幕,无不面面相觑。
暗自思忖,这一来一回,是在告诉群臣,圣眷不减分毫?
杨国昌此刻已是脸色铁青,方才他所谓弹劾之言,在那少年拿出奏疏的一瞬间,几乎成了一个笑话!
人家早早就想奏明天子,一副光明磊落,日月皎然的模样,反而显得他气量狭隘,公报私仇。
崇平帝目光逡巡过下方众臣,又问道:“诸卿还有何本奏?”
下方群臣,见得天子已然雷厉风行处置完毕,各部衙堂官,纷纷继续出班奏事。
贾赦一案,自此交由内缉事厂提讯。
散朝之后,随着文武百官陆陆续续离开含元殿,而贾赦被下狱、拿问的消息,也如一阵旋风,在神京城中轰传开来。
贾珩则被崇平帝召进大明宫内书房问对。
“圣上。”贾珩拱手问道。
崇平帝坐在条案之后,手中拿着奏疏,问道:“晋商,于此案,究竟有多少涉及?”
贾珩道:“圣上,这是臣着锦衣府探事,调查贾赦一案时所得线索,我大汉宣府、大同等军镇,边将与商贾走私,猖獗一时,而晋商更参杂其中,获利千万,为臣本来是想顺藤摸瓜,稽查晋商,不意忠顺王于今日朝会上,揭开此案,臣只怕晋商对此事已有了警惕。”
崇平帝一时沉默不语,分明想起了方才忠顺王的一些表现,道:“朕让戴权先查贾赦一案,后续布置,仍由你主导。”
忠顺王与贾家一些过节,他也是知晓的,不想彼等竟因私仇而废公事。
贾珩拱手道:“臣谢圣上。”
荣庆堂
已是近晌时分,贾母坐在罗汉床上与薛姨妈、王夫人几个人说话,凤纨、元春、迎春、探春、钗黛,几个列坐一旁,陪同说话。
贾母转头问着凤姐,说道:“我听鸳鸯说,东边儿的群房都拆了?”
“前个儿都拆了。”凤姐笑了笑道。
“这西府东院的房子一晃也有好多年头儿了。”贾母感慨说着,又问道:“园子开土动工了罢?”
凤姐笑了笑,说道:“老祖宗,规划平整了,只是需得先移栽一些山石草木,按着那位山子野老先生的主张,打算将咱们家旧花园中的一些山石草木移栽过来,为着此事,倒还没问过大老爷。”
贾母想了想,道:“回头儿我和他说。”
毕竟是老成精的人物,凤姐一开口,就知其意。
凤姐又笑道:“大太太说,二妹妹的婚事,是不是也该及早定下,大老爷看中的那孙家的年轻后生,听说是个不错的。”
贾母脸色顿了下,道:“我昨个儿才和你婆婆说过,迎春那丫头,年岁还小,等过二年再看不迟。”
其实先前迎春在探春、元春的陪同下,和贾母提及过孙绍祖人品不可靠一事,元春更是说过,贾珩不大看好这桩亲事。
这会儿,正在和邢岫烟一同下棋的迎春,听到贾母提及自己,抬眸看去,白腻的凝荔腮颊上浮起一抹红晕。
说来也巧,正在这时,从外间厅中快步进来一个婆子,禀告道:“老太太,大老爷过来了。”
贾母皱了皱眉,也不言语。
随着贾政赋闲在家,贾母分明感觉到自家这个大儿子,心思浮动了许多。
不大一会儿,只见贾赦、邢夫人领着几个婆子、丫鬟,快步进得厢房。
贾赦近前,朝贾母规规矩矩行了个礼,唤道:“母亲。”
贾母面色淡淡应了一声。
贾赦落座下来,接过一旁丫鬟奉上的香茗,道:“那孙家刚刚来人,说是和二姑娘的婚事,能否及早定下来?我特意过来问问母亲。”
贾母闻言,道:“我刚刚还和凤丫头说,二丫头她年岁还小,再等二年不迟,你也不用太急,那孙家后生我倒是听说了,似乎不怎么好。”
贾赦眉头紧锁,说道:“母亲这是从哪儿听的?那孙绍祖,祖上也是咱们家的老亲,人品家世,我也是考察过的,再说又不是现在过门,只是先定下亲事,换了婚书,明年再过门也是一样。”
这一次他不能退让,倒不是为了那两万两银子,而是自家女儿的婚事,应该由他作主。
凤姐在一旁听着,脸色变了变。
因为一般而言,只要贾母表明态度,贾赦只能偃旗息鼓,这般固执己见,却还是头一回。
“老祖宗。”凤姐出言,试图转圜着有些僵硬的气氛。
贾母语气坚决道:“此事不行。”
贾赦闻言,脸色难看,心头就有几分不快,正要张嘴出言。
忽在这时,从外间来了一个婆子,仓皇地进入厅中,道:“老太太,太太,宫里来了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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