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一章 王夫人:好像痛苦……减轻了许多?

  ,红楼之挽天倾

  长乐宫

  贾母一身诰命大妆,因为年迈体弱,故而得了恩典,身旁还跟着丫鬟鸳鸯、琥珀两个一同搀扶进得宫中。

  鸳鸯立身丹陛之上,抬头看了眼宫殿正方悬挂的匾额,眸光闪了闪。

  思忖道,这就是皇宫,天下至贵至尊之地。

  贾母随着宫女进入轩峻、壮丽的殿中,除却除夕、上元等一应节日,贾母其实并不怎么前去拜见冯太后,无他,谁也不愿屈己从人,除非另有所求。

  “命妇,荣国夫人贾史氏拜见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贾母被引入殿中,朝着上首鸾床上,被一群命妇围拢的冯太后行礼。

  冯太后细长眸子打量着满头银发的贾母,许是方才与郑国夫人的一番关乎岁月轮转的感慨,引动了某种恻隐的情绪,面上神色温和,伸手虚扶,的笑道:“荣国夫人请起,咸宁替我搀扶一下,赐座,近前叙话。”

  咸宁公主陈止应了一声,盈盈起得身来,近前搀扶着贾母。

  贾母却并未起身,而是顿首在拜,哽咽道:“罪妇罪孽深重,太后面前,不敢起身。”

  此言一出,倒是将冯太后讶异了下,问道:“荣国太夫人何出此言?”

  晋阳长公主看着那满头银发的老妪,雍美、明丽玉容上见着好整以暇之色。

  昨日之事,她自是听说过,忠顺王上疏弹劾贾赦,甚至想要牵涉到贾珩身上,但最终皇兄并未让其如愿。

  “罪妇之子赦、之孙琏,皆触犯国法,罪妇自知教子无方,还请太后娘娘降罪。”贾母哽咽说着,已是带着几分哭腔。

  贾母昨晚几乎一夜没睡,长子一脉被一网打尽,爵位保住保不住都在两可之间,心情焦虑,可想而知。

  冯太后闻言,怔了下,看向宋皇后,问道:“皇后,我在深宫,不知前朝之事,荣国府上是犯了什么重罪吗?”

  这等国家勋贵犯了法,命妇至宫中求情,在青史上并不鲜见,后宫碍于情面,往往都会网开一面。

  还是那句话,这并不是一个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现代社会,哪怕是现代社会,又能怎样?

  死刑犯进了监狱,还能发明窨井盖立功减刑……

  怎么,你不服气吗?

  宋皇后转过宛如海棠花芯的脸蛋儿,细声细气道:“母后,臣妾倒是听得只言片语,说是忠顺王弹劾贾赦向边境走私贩私,已经供认不讳。”

  冯太后闻言,心头已有几分明了,问道:“这触犯了刑律,皇帝是怎么处置的?”

  “陛下交付有司推鞠,具体后续处置,臣妾也不知详情。”宋皇后轻声道。

  冯太后一时沉吟不语,转头看向贾母,道:“荣国太夫人,前朝之事,从来是皇帝拿着主意,如今既在有司鞠问,自有律法可依,如是议贵,应无生死之忧。”

  八议制度,大汉律法设以专章阐述,而十恶不再其列,走私贩私显然没有牵涉到十恶。

  贾母哭道:“罪妇不敢请求法外开恩,只是荣国一脉,香火无人奉祀,罪妇已逾古稀之年,没有几年好活,唯一所虑者,来日无香火供奉荣国先祖,如今长儿、长孙不孝,唯二房可还称孝顺。”

  不得不说,贾母这一策,颇得高明二字,由冯太后给予恩典延续香火,天子允准,正合孝道。

  冯太后默然会儿,明了其意,轻声道:“前日,我读着话本,上面似这般说,以孝治天下者……后面什么来着,总之是不断人香火,此言颇有道理。”

  毕竟年纪大了,后面的话,就记不大清。

  咸宁公主扬起清冷如雪的脸蛋儿,凤眸清亮、明澈,声音冷然,恍若飞泉流玉:“皇祖母,是以孝治天下者,不害人之亲,施仁政于天下者,不绝人之祀,这是宁国之主贾珩所着的话本。”

  贾母:“……”

  身形不由晃了晃,这里面还有珩哥儿的事儿?

  下首的鸳鸯,连忙伸手相扶住贾母的胳膊,低下鸭蛋脸面,暗暗叹气。

  晋阳长公主则是拿起茶盅,秀眉之下目光中涌起丝丝玩味。

  冯太后道:“皇帝他御极以来,以仁孝治天下,自不会害人之亲,绝人之祀,荣国太夫人勿忧,先起来罢。”

  终究一大把年纪,还跪着有些不好看。

  宋皇后丹唇微启,柔声道:“母后,荣国一脉原有两支,除长房外还有二房,断绝香火倒不至于。”

  荣国公既以一国之国号相封,按着周礼典制,爵位之存亡绝续才是宗庙祭祀香火传承绵延的标志,所以宋皇后此言,对也不对。

  当然,宋皇后这是为自家丈夫说话,担心冯太后听了贾母的一面之词,妄自施恩。

  贾母这会子,已在咸宁公主以及鸳鸯的搀扶下,站起身来,对宋皇后之语恍若没听到,自顾自道:“太后娘娘,罪妇二子贾政,另有一子,名唤宝玉,年方十二,性情纯良,可奉祀荣国先祖,还请太后娘娘恩典。”

  祭祀虽常常在一起出现,但祭是偶尔性的祷告神灵,而祀则是常规的宗庙供奉,所谓:“祀者,嗣也,取其兴来继往之义。”

  郑国太夫人看着那老妪,暗道,为了子孙,一大把年纪,真是不容易了。

  乐善郡王王妃看向贾母,捏着手帕,心头同样唏嘘不已。

  其实,两家逢年过节都有着走动。

  冯太后诧异问道:“宝玉,可是那个衔玉而生的?”

  当初宝玉衔玉而生,颇为神异,神京城中无人不知,就连冯太后也听说过其名。

  贾母精神一振,暗道有希望,连忙道:“太后娘娘,就是宝玉,如今二房不孝子贾政现任工部员外郎,膝下只宝玉一人成丁,由其奉祀荣国香火,正合适。”

  这时候自然没有提到贾兰,在贾母看来……贾兰太小,还是个孩子,宝玉年龄就不小了,都知道调戏丫鬟了。

  冯太后却没有顺势应着,而是对一旁的宋皇后,道:“香火祭祀,不可乱了长幼之序。”

  宋皇后心头一喜,因为她似是听到了一些言外之意,什么叫长幼之序,她为母仪天下的皇后,她生的儿子,自然当为皇太子才是。

  晋阳长公主静静听着,不知为何,心头只觉一阵好笑,那张艳丽无端的脸上现出浅浅笑意,道:“母后所言甚是,只是香火传承还好,可以私相授受,爵位为国家名器,咱们在这儿自说自话,终究还是皇兄来拿主意。”

  宋皇后:“???”

  晋阳,究竟什么意思?

  冯太后点了点头,看向自家女儿,道:“荔儿说的是这个理儿。”

  贾母闻言,心头一急,不由抬眸看向那说话之人,见是晋阳长公主。

  暗道,这位公主,好不晓事,怎么在这儿多管闲事。

  冯太后转而又看向贾母,宽慰道:“荣国太夫人,此桉既尚在鞠问之中,当先看皇帝的意思,来人,去前殿问问。”

  这等老人过来,也不能真的不理会,显得天家太过刻薄,但帮到哪一步,还需斟酌。

  荔儿倒也提醒了她,因此事不好太过干涉。

  冯太后昔年以一普通宫妃而熬到现在,性情虽可谓坚韧、隐忍,但如何会因荣国府之事惹崇平帝不快?

  非亲非故的……

  不多时,就在贾母眼巴巴的焦急等待中,那嬷嬷去而复返,行礼道:“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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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明宫那边儿是怎么主张?”冯太后问道。

  嬷嬷道:“太后娘娘,陛下跟前儿内监说,内阁已拟了旨。”

  “哦?”冯太后面色顿了下,道:“怎么处置的?”

  “神威将军夺爵,与其子一同流放到贵州。”那嬷嬷说道。

  冯太后点了点头,道:“并未施以刑戮,荣国太夫人,皇帝还是宽宏仁厚的。”

  贾母却是又惊又喜,而一旁的鸳鸯,眸光闪了闪,心头也不知是不是有些“惜乎不中”的怅然情绪。

  主要是先前贾珩开口就说,贾赦死定了,贾琏也要流放……贾母真信了。

  后来问题王子腾也这般说,贾母几乎断定贾赦死定了,至于贾琏也保不住,那就只能保爵位。

  贾母思忖着,“这般以来,如遇上皇家婚丧嫁娶,就有大赦天下之日。”

  毕竟年岁大了,经得事多,不说新皇登基,就说太后、太上皇驾崩,都有可能赦免回来。

  那嬷嬷忽而又道:“对了,还说遇赦不赦。”

  贾母:“……”

  冯太后却没有在意这些,问道:“可有提及爵位转由何人承继?奉祀香火?”

  嬷嬷摇了摇头道:“这倒未提着。”

  冯太后转而看向贾母,道:“荣国太夫人,想来是以议贵之法,爵位折抵了死罪,既如此,爵位也没什么可论的了。”

  在大汉律中,明文记载八议,至于“官当”,早被摒弃。

  议贵一节,职事官三品以上、散官二品以上及爵一品者,一般而言,都享有减刑待遇,而贾赦恰恰是享受到这个“优惠”政策。

  贾母此刻是欲哭无泪,心头只觉一股悲凉。

  所以,爵位终究是没了?

  “如今爵位没了,谁来奉祀香火?”贾母压了压心绪,哭道。

  那嬷嬷道:“陛下之意,宁国府的贾珩,既为族长,可承祀香火。”

  贾母闻言,面色微变,心头惊疑不定。

  暗道,这是什么道理?

  “这贾珩,可是初一那个领兵的将领?”冯太后好奇问道。

  晋阳长公主闻言,抿了抿樱唇,暗道,还是您老的女婿。

  宋皇后解释道:“母后,这贾珩是贾家族长,现在也有一等男爵在身,由其祭祀贾家先祖,倒也说得过去。”

  贾母闻言,只觉五味杂陈。

  爵位没了,以祭祀香火的主张,想要让宝玉承袭,断是不成了,这下完了,全完了!

  她百年之后,九泉之下,还有何颜面去见两位荣国公?

  事实上,如果贾珩奉祀香火,再继承什么爵位,只怕贾母第一个不同意,什么好事都轮到你东府?

  但现在爵位已折抵死罪,贾珩祭祀香火,因为有官爵在身,又是族长,荣宁二祖同祭,反而是负累。

  冯太后道:“荣国太夫人,武勋之家,还是以军功立世才是,如荣国有子弟从军,想来爵位又岂止于一等将军,那贾珩现在不就是一等男?”

  贾母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失魂落魄,只得低头连连应是。

  说的轻巧,宝玉怎么去从军?

  不是什么人都是珩哥儿的。

  现在大房爵位没了,政儿在府中“赋闲”,荣国府……这是在她手里败了啊。

  鸳鸯在一旁听着,心头也有几分沉重,但凡有一个爷们儿如珩大爷在外间做事,想来也不至于这般窘境。

  晋阳长公主看着怔怔失神的贾母,暗暗摇头,却无多少同情之心。

  咸宁公主见着这一幕,心头未尝没有感慨,如无先生在,贾家只怕已现衰败之相。

  荣国府,荣庆堂

  已过了午时,用罢午饭的王夫人,就来到荣庆堂等着,心情难免焦虑,坐立不安地看向外间晦暗不明的天色。

  此外,还有邢夫人、凤纨,薛姨妈和钗黛、湘云、元春、探春等人。

  事实上,自贾母这位一品荣国太夫人,去了宫中求着恩典,不管是爵位问题,还是贾赦父子的生死问题,都牵动着全荣国府上上下下的心。

  这时,来访的王义媳妇儿,看向王夫人,宽慰道:“姑母不用担心,老太太既然去见了太后,以她老人家的面子,不说板上钉钉,也是十拿九稳。”

  元春换了身朱红色罗裙,在王夫人身旁的绣墩上坐着,这让双十年华、容止丰美的少女,温婉淑宁的气质多了几分娇艳、明媚,默默听着叙话,端起茶盅,品茗不语。

  她本意是今天就回长公主府上,但家里乱糟糟,母亲也不让走,而珩弟那边儿又不见发话。

  王夫人却看向心不在焉的元春,问道:“大丫头,宝玉现在伤疤好了些罢。”

  “已结了疤,气色好多了。”元春收回神思,柔声回道。

  王义媳妇儿看着元春,感慨道:“姑妈,您说表妹这品貌,比我家姿儿强得不是一星半点,真真是可惜了。”

  这话虽说将自己的姿态摆的很低,但配合着王义之女选为魏王才人的“喜讯”,就有些“凡尔赛”。

  王夫人强笑了下,一时间心头堵得慌,摇头道:“也是大丫头没这个命。”

  元春凝了凝眉,目光泛起怒色。

  论起来,她现在也是长公主府上的才人。

  宝钗水润杏眸盈波微动,同样瞟了一眼王义媳妇儿——她的表嫂。

  就在这时,从外间跑来一个婆子,进入荣庆堂,道:“太太,老太太回来了。”

  众人心头都是一惊。

  而后,话音方落未久,贾母已挑开帘子进得屋内,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王夫人张了张嘴,这会儿反而矜持了起来。

  反而是邢夫人急切开口道:“老太太,宫里怎么说?”

  贾母低声喃喃道:“爵位丢了,丢了……”

  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妈:“……”

  见到这一幕,自始自终沉默的凤姐,如何不知结果,心头忽地生出一股快意来。

  爵位,爵位,这下鸡飞蛋打,落不到宝玉身上了?

  没了的好!

  元春看向鸳鸯,问道:“宫里是怎么说的?”

  迎着一道道目光注视,鸳鸯叹道:“大老爷和琏二爷,都被流放到贵州,听太后说是以爵位折抵了大老爷死罪,府里的爵位没了。”

  王夫人闻言,脸色变幻不停,藏在衣袖中的手,攥紧了佛珠,百般算计全部化作流水,几是脱口而出道:“珩哥儿还有宝玉他舅舅不是说,大老爷……”

  说着,醒觉失言。

  邢夫人闻言,却脸色微变,恼怒道:“你这是什么话?你是巴不得琏儿他老子丢了性命?”

  王夫人张了张嘴,道:“我,我没有……”

  “老太太,现在老爷好不容易保住性命,将来逢着大赦,还有回来的时候,爵位没了还能挣,命没了就什么没了,偏偏有人为了爵位,倒巴不得……”邢夫人冷声道。

  “宫里说,他们父子流放后,遇赦不赦,再也回不来了。”贾母打断邢夫人话头,紧紧闭上眼眸,眼泪在苍老的脸颊上无声流淌。

  凤姐如遭雷殛,心头一痛,同样闭上眼眸。

  荣庆堂中,宛如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一会儿,直到外间一个王家的嬷嬷进来,脸色不大好看,行到王义媳妇儿跟前,低声道:“太太,义大爷打发了人过来,说坤宁宫来了女官,让太太赶紧回去呢。”

  众人闻言,都看向那婆子,贾母正拿着手帕擦着眼泪,从手帕角落睁开一线泪眼朦胧的苍老眼眸,凝望着那婆子。

  薛姨妈目中不无艳羡之色,说来,她家宝丫头,原也是进宫待选的,最终未能如愿,不想让她娘家一个晚辈遂了意,造化弄人呐。

  宝钗暗暗摇头,玉容澹雅,看着气氛诡异的荣庆堂,忽地浮起一句话,几家欢喜几家愁。

  王义媳妇儿皱了皱眉,这时候,贾家正走着霉运,这个李婆子好不晓事,说这个,实在些不合时宜。

  王义媳妇儿低声道:“先和大爷说,我晚些回去,让他只管为姑娘准备嫁妆。”

  那王家婆子许是觉得王义媳妇儿这幅样子,实在太挂不住,苦着脸道:“太太,姑娘是落选了,坤宁宫的女官送了一些御赐礼物,大爷让太太回去接待女官呢。”

  因为到最后一道关卡落选,宋皇后十分讲究,赐了许多绢帛、玉器,并派了六尚级别的女官解释原因,比如王姿年龄太小,云云。

  王义媳妇儿:“???”

  薛姨妈、宝钗:“……”

  贾母放下捂着脸的手帕,微微一顿,继续抹着眼泪。

  王夫人脸色倏变,捏着佛珠的手,忽而松了松,嗯,也不知为何,好像痛苦……减轻了许多?

  ……

  ……

  却说贾珩返回军机值房,一直坐到晌午时分,就有崇平帝派来的内监赐了御膳,诸人各自用着,继续分发处置着兵务。

  自河北经略安抚司一设,兵部尚书李瓒镇北,围绕着这个前敌指挥机构的后勤、军需、人员调度,都摆在军机处的桉头,亟需给出处置意见,再交由天子圈阅。

  这无疑大大减轻了崇平帝的负担,而且也避免“廷议边事”时,内阁、科道推诿扯皮,泄露机密,与此同时对军机大臣能力的要求也直线提升。

  待天色近黄昏时分,贾珩并未如兵部侍郎施杰般,无战事四来,就宿在值房,而是向崇平帝告辞,离了宫苑,回家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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