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一章 先斩后奏,便宜行事?

  熙和宫中

  随着贾珩条理分明地讲述完用兵方略,不仅是崇平帝心头的烦躁为之缓解,就连杨国昌、韩癀、赵默等一干齐浙两党文臣,也将紧悬的一颗心慢慢放下来。

  嗯,说起来可能有些贱骨头,经过先前的一番争执,虽然群臣仍是没有人愿意承认自己的愚蠢,可贾珩的先见之明,或者说在河南局势推演上的一字不差,已然将深谋远虑的军国重臣形象深入人心。

  既然他说没事儿,大概就是可防、可控,还没有到天塌下来的时候。

  正如其言,不仅有通盘筹划,而且适当考虑到了山东、河北诸省的民乱,一旦山东调兵会剿,有可能本省也要发生变乱。

  一般人,谁能想到?

  事实上,晚清时期的四川保路运动,就导致鄂军入川镇压,最终武昌起义爆发,一时间烽火遍地,处处皆乱。

  当然,在场之人不可能穿越历史长河,了解这一段平行时空发生的历史,不过河南周方省份一旦妄动导致兵力空虚,从而为乱民所趁,糜烂数省的可能,他们还是知道的。

  这时候,再也没有人说什么杞人忧天,危言耸听。

  崇平帝思量着贾珩所言,面色幽晦几下,也觉得贾珩所言不无道理,点头道:“子钰所言甚是,其他几省也不得不防。”

  这就和贾珩对河南局势推演一般,那时候就是因为内阁和军机反对,他才心生疑虑,遂有今日局势糜烂,前车之鉴,犹为不远。

  贾珩拱手道:“圣上,京营经前番整军经武,现拥精兵近二十万,秣马厉兵,枕戈待旦,完全能够弹压河南局势,臣还请圣上放心,民乱难以起势!”

  崇平帝闻听此言,想着京营十二团营,终于彻底放下心来。

  事实上,任何苍白无力的安慰,都不及言之有物的策略,这是女人和男人的最大区别,前者只需要旁人听她情绪的宣泄,而后者需要的是真真切切的解决方案。

  一二三四,条条列出,有理有据。

  这时,崇平帝转而看向下方跪着的众臣,方才的一幕幕在眼前涌现,纵然心底知道自己有责任,可自己认下了,他们呢?

  满朝文武兴高采烈地传阅捷报,竟无一人发现这是贼寇的诡计,就不知道提醒一下他?

  朕不知捷报规制,尔等也不知道吗?

  而且,还在鼓噪声势,对贾珩趁机攻讦,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这就是他的文武大臣,是不是要等贼寇瞒天过海,打到神京,在他眼皮底下作乱,他们才能发现?!

  这就是人的心理,神经稍稍松下来,那种怨怼别人,淡化自己责任的自私本能就浮现出来,只是方才崇平帝以极大的意志力压制了本能,这会儿心底深处渐渐生出一丝旁念。

  可以想见,随着时间过去,关于自己有错的记忆会逐渐淡化、缩小,而固化、放大的就剩群臣的昏庸无能,愚不可及。

  这就是贾珩先前为何辗转腾挪之意,否则将来崇平帝心头这根刺,就落在自己头上。

  崇平帝压了压心头的负面情绪,问着一旁玉颜苍白、面带关切的宋皇后,道:“梓潼,怎么不见魏王?”

  今日原是魏王的封妃大典。

  宋皇后白腻玉肤上,泪痕犹在,弯弯眼睫上还有几颗泪珠,声音凄楚道:“陛下,然儿连同其他宗藩都在偏殿跪着为陛下祈福。”

  崇平帝面色默然了下,道:“今日是魏王成亲的好日子。”

  转而,看向礼部侍郎姚舆,沉吟道:“向魏王和魏王妃宣读诏书,典礼照常举行。”

  宋皇后捏紧了手帕,哽咽道:“陛下,然儿如何还有心思?如今国家大事要紧,典礼就到这儿罢。”

  出了这么一桩事,先前的吉兆已然成了大凶之兆。

  不知多少人会不怀好意地编排,是不是魏王的典礼有着不祥?如何还能举行大典。?

  念及此处,不由想起那位南安家的新娘子,宋皇后心头难免生出一丝不喜。

  方才陛下晕倒,身为儿媳妇儿,竟还盖着红盖头,没有慌乱下掀开盖头探望着,简直……

  崇平帝摆了摆手,中气略有几分不足:“朕无事,梓潼,都让宗室进来罢。”

  他的安危不知牵动着多少人的心,此刻需得以御体无恙示于群臣,安抚中外人心,否则京营调兵出京,神京会不会就此空虚?

  有些事也不得不防。

  少顷,魏王和齐楚两王等一干宗室子弟,在永昌和南阳两位驸马的引领下,重又进入殿中,黑压压跪下一片,向天子见礼问候。

  齐郡王首先膝行几步,近得前来,哭道:“父皇,您吓坏儿臣了,儿臣见着方才晕倒,心头只觉油煎锥刺,恨不得以身相代啊。”

  说着说着,嚎啕大哭。

  其他宗室也都配合着流泪,低声哭着。

  楚王也抹着眼泪,膝行近前,泪流满面道:“还望父皇保重龙体。”

  见着两个儿子痛哭流涕,周围宗室哭声大作,崇平帝皱了皱眉,心头就起了一阵莫名烦躁,冷声道:“朕身体并无大碍,只是河南变乱,军情如火,朕需和廷臣共议大事,尔等都先行回王府,无旨不得擅出。”

  齐郡王一时没听懂崇平帝的旨意,恸哭道:“儿臣哪也不去,儿臣要在宫里为父皇祈福。”

  贾珩见崇平帝目带煞气,脸色难看。

  想了想,看向齐郡王陈澄,皱了皱眉道:“如今圣上需得歇息静养,还要处置军务,王爷哭哭嚷嚷,搅乱得人心惶惶,何以如此不识大体?”

  齐郡王:“……”

  哭声骤然一止,胖乎乎的脸上横肉跳了跳,张了张嘴。

  他孝心赤忱,哭一哭怎么了?

  不是,好你个贾子钰,这是怀疑他在咒父皇……诛心之言!

  崇平帝此刻也反应过来,那没来由的烦躁从何而来,脸色几是阴沉下来。

  外间臣子听到殿中哭声四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驾崩了呢!

  这个陈澄,简直蠢笨如猪!

  见天子面带愠怒之色,宋皇后秀眉蹙起,雍美雪颜笼起一层霜色,轻声道:“来人,引着齐郡王以及楚王等宗室出宫,各自归府,魏王你也领着魏王妃归府,等候册封圣旨。”

  事到如今,哪怕心头再是为自家儿子抱憾,也没有再继续举行典礼的可能了。

  魏王此刻抬起头,脸上泪痕犹在,叩首拜下,哽咽道:“儿臣遵命,还请父皇保重龙体。”

  这时候,就有内监过来,劝着齐郡王以及一众宗室离得熙和宫。

  陈澄还想说什么,只是抬头看去,对上崇平帝那双阴沉、冷漠的眸子,心头打了个突儿,哽咽道:“儿臣……父皇还望保重龙体,儿臣这就回府为父皇祈福。”

  待宗室在群臣的目送下离去,原本吵吵闹闹的大殿渐渐寂静下来。

  崇平帝都觉得长出了一口气,转而看向贾珩,温声道:“如今河南军情如火,不可再行延误!内阁拟旨,名发上谕,命军机大臣、京营节度副使贾珩为钦差,领兵前往河南平叛剿捕,另以所配天子剑节制河南、河北、山东、山西、湖广诸省都司官军,全权总督剿寇抚民处置事宜,对剿捕不力,敷衍塞责之诸省文武官员,有先斩后奏,便宜行事之权!”

  此言一出,殿中群臣心头凛然,目瞪口呆。

  先斩后奏,便宜行事?

  开自国以来,也就太祖、太宗朝有过此例,那时国家典制还未臻至成熟,直到隆治以后,这八个字也逐渐将前面四个字拿掉,便宜行事也改成了便宜从事,授予总督、巡抚王命旗牌,是谓“假以便宜”之节钺,但官员本人多有一个度,没有一个人会真的去先斩后奏。

  督抚同城还有互参,因为谁也动了谁,可如今这般直接授予可杀二品封疆的大权,的确是开国未有!

  不过,一省府治为乱民攻破,已是开国以来从未有过之事!

  杨国昌脸色变幻,嘴唇翕动,下意识想要反驳天子的“乱命”。

  对地方官员有先斩后奏之权,如二品巡抚剿寇不力都能先杀了,再行奏报朝廷,这是尽委剿寇大权于贾珩,焉能如此乱命?

  对地方官,虽无明文规定,但哪怕是他这样的内阁阁臣下去为钦差,对三品以上的官员,也没有什么先斩后奏之权,多是将人拿捕,槛送京师。

  比如李瓒,先前将蓟镇总兵唐宽拿下槛送京师,交部议处,这就是没有明文记载的政治规矩。

  这时候,杨国昌谏言偏偏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因为今日局面也有他一份错漏,根本没有理由反对。

  韩癀面容微变,目中异色翻动,心底暗暗叹了一口气。

  先斩后奏,便宜行事,仅仅八个字,就足以说明天子对河南之乱的震恐,以及对贾子钰的信重。

  果然,经先前一事,天子已将所有希望寄托在贾子钰身上,这是要剪除一切有可能干扰到贾子钰扑灭河南民乱之火的羁绊。

  如地方官员胆敢掣肘,贾子钰就可先斩后奏。

  许庐眉头紧锁,隐隐觉得如鲠在喉,不吐不快最终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压制了回去。

  罢了,只是一时之权,且只因河南一事,回到京师最终还是要收回来。

  况且贾子钰虽年少,但并非不知进退之人,先前锦衣兴大狱时,就可窥其人并非擅操权柄之人。

  贾珩面色微震,拱手相拜,声如金石道:“臣谢圣上信重,还望圣上毋以匪寇为忧,臣必竭尽驽钝,为圣上平定河南乱局。”

  崇平帝说完,微微闭上眼眸,似神思有些乏累,起了一些倦意。

  宋皇后搀扶着崇平帝的胳膊,柔声道:“陛下,先回后殿歇息,这会儿也晌午了,陛下还当用些午膳才是。”

  熙和宫就有后殿,用来大典时供崇平帝歇息。

  熙和宫原本也是准备在封妃大典结束后,大宴群臣,可现在文武百官皆是跪下为天子祈福,哪怕时近正午,也未见着午宴送来,多数人都因恐惧取代了腹中饥饿。

  这时候,李太医苍声道:“陛下是积劳成疾,还需得好好歇息将养,老朽开几服药,陛下调理调理血气。”

  崇平帝点了点头,然后将一双复杂目光看向贾珩,道:“子钰,现在兵马如期调度,你先随着朕用些午膳,顺便再为朕解说河南还有其他诸省的局势,朕心头还有些不落定。”

  方才当着群臣的面,有些东西不好问。

  贾珩闻言,面色怔了下,拱手说道:“臣,遵旨。”

  现在的天子对他的圣眷已经是“井喷”式反弹,起码在河南之事上已是出现了“依恋”的苗头儿。

  因为,先前为天子描绘的一副场景,如果诸省会剿,可就不是乱了河南一地,而是北地皆乱。

  鉴于他在河南之乱的“算无遗策”,由不得天子不重视。

  此刻随着崇平帝与贾珩返回熙和宫后殿,空旷的大殿一众群臣跪在地板上,却是连一个起来的都没有。

  没有崇平帝的开口,哪一个都不敢妄动。

  后殿,贾珩搀扶着崇平帝落座,几个太医在一旁看顾着这位病容满面的帝王。

  相比前殿的嘈杂,此刻只有宋皇后和贾珩,以及一众太医,安静了许多。

  贾珩看向崇平帝,宽慰道:“圣上也不用过于忧虑,如是京营未得整顿,河南发生这等变乱,可能会难以收拾,可京营兵马已整顿完毕,虽然贼寇攻破省府,朝野震怖,却并无动摇社稷之忧,反而彼等仓促起事,正好剿灭,否则,臣与东虏一战时,贼寇再在河南作乱,那时才是内忧外患,危若累卵。”

  前世那个明末,最大的特点就是闯贼和鞑清遥相呼应,就跟约好了一样,此起彼伏,导致明廷首尾难顾。

  宋皇后轻声道:“陛下,子钰胸有成竹,他既然这般说,想来已有成算,陛下不要那般上火了才是。”

  崇平帝默然片刻,问道:“子钰方才所言,北地几省也有可能为河南民乱波及?”

  贾珩道:“圣上,按臣所言,只要不妄动兵马前往河南会剿,单调京营兵马,那么贼寇再怎么折腾,也不会搅乱整个北方数省。”

  “如此这般……就好。”崇平帝思量着,叹了一口气,沉吟问道:“开封之乱,是否会对天下……”

  有些事情,不好当着众臣的面询问。

  河南一乱,是否会动摇中枢威信,甚至动摇……他这个皇帝的威信?

  对于后者,崇平帝也不好直言,只能看臣子的领悟力。

  贾珩摇了摇头道:“圣上,只要迅速剿灭贼寇变乱,京营强兵威震天下,就不会动摇朝廷威信,不过圣上,臣有一建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崇平帝忙道:“伱我君臣之间,直言无妨。”

  贾珩沉吟片刻,道:“河南民变祸起,汝宁府数县失陷,一来是因为地方官军将校无能、战力低下,二来百姓生活困苦、民怨沸腾,臣剿捕贼寇容易,可只要百姓一日不得糊口,为生计所苦,臣恐民变之事此起彼伏。”

  如今陈汉北方诸省就像一个火药桶,一点就着,需要具体出台一些民生政策。

  当然,说这些不是他的真实目的,而是向崇平帝展示他对河南的看法,比如民政得失,战后镇抚,这是他向河南插手人事的一次铺垫。

  “吏治腐败,民不聊生,天灾人祸,朕知之深矣。”崇平帝沉吟片刻,沉声道:“等剿捕之后,以你在河南考察见闻,拟出一个镇抚章程来。”

  贾珩面色顿了顿,道:“臣遵旨。”

  这时候,女官再次进入宫中,低声说道:“娘娘,贵妃娘娘还有几位公主殿下,楚王妃、齐郡王妃……都过来探望陛下。”

  崇平帝想了想,对着一旁的宋皇后,说道:“让人都过来罢,另外再传午膳,用罢午膳子钰就前往河南。”

  宋皇后柔声应着,然后吩咐着女官,让人进来,另外再传着午膳。

  说话间,原本在偏殿相候的端容贵妃等人,进入后殿。

  “皇兄。”晋阳长公主在清河郡主李婵月的陪同下,进入殿中,先是瞥了一眼那蟒服少年,心底暗暗松了一口气,然后拉着清河郡主李婵月来到崇平帝近前,关切问道:“皇兄这会儿好一些了没有?”

  其他如咸宁公主、南阳公主等崇平帝的女儿,也都围拢过来,纷纷跪将下来,向着崇平帝见礼问候。

  端容贵妃走到近前,这位丽人已是泪眼朦胧,梨花带雨,问道:“陛下,先前怎么就晕倒了。”

  崇平帝看向一众皇女,目光柔和地点了点头,目光落在端容贵妃脸上,道:“朕无事,就是几天没睡好觉,太医已看过了,吃几服药调养调养就是了。”

  贾珩此刻站在一旁听着一众莺莺燕燕的问候,面如玄水,平静无波。

  楚王妃甄晴忍不住瞧了一眼那御前而立的蟒服少年,此刻侧颜而对,可见眉峰下,挺直鼻梁下的唇微微抿着,也看不清神色。

  似有所觉,清冷目光瞥来。

  甄晴不由心头一跳,连忙垂下眸光,不敢而视。

  宋皇后见着又有喧闹之势,蹙了蹙眉,道:“太医先前有言,陛下还需得静养。”

  原本吵吵闹闹的后殿,这才渐渐安静下来。

  而后,宋皇后转眸看向端容贵妃,柔声道:“妹妹,各家诰命回去了吗?”

  “听说这边儿有事,还在看台上等着。”端容贵妃低声说道。

  “让人给南安太妃说然儿和魏王已先回了府中,改日再行祭告太庙。”宋皇后抿了抿樱唇,柔声说道。

  端容贵妃就吩咐女官去了。

  过了会儿,六宫都总管夏守忠进入殿中,道:“娘娘,御膳房已准备好午膳。”

  崇平帝招呼着贾珩说道:“子钰过来用些。”

  此刻,一众宫妃、女眷这才留意到那少年,心思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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