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苑,神武门
下了朝的高阶官吏乘着马车,向着家中而去,而其他品阶稍低的官吏,因是正午,临近饭点儿,约上好友,三三两两聚拢一起,前往酒楼,吃酒用饭。
而随着官员下朝,关于京营大军在河南等地大获全胜,连续收复开封府、汝宁府的消息,随之扩散到整个神京城。
今日正是艳阳高照,神京城内原就熙熙攘攘,人流如织,街道两旁鳞次栉比的店铺中都在讨论着在中原大地的叛乱。
一家悬着匾额的酒楼,二楼包厢中,几个着绫罗绸缎的年轻公子,推杯换盏,言笑晏晏。
关中大地进入三月之后,天气彻底暖和起来,风和日丽,春风拂面,神京城中的不少年轻公子,往往约上三五好友,出城踏青折柳,赏玩名胜古迹。
冯紫英、柳湘莲,卫若兰,陈也俊等几个年轻公子围拢一桌而坐,气氛热烈喧闹。
柳湘莲问道
柳湘莲目光灼灼地盯着卫若兰,问道
卫若兰轻声说道」不过,父亲曾回来提及过,说自贾节帅节制京营以来,京营蔚然一新,大改军纪涣散,疏乏操演等诸般弊政,军力大有提升,以我看来,贼寇毕竟是乌合之众,甲骑不整,京营战而胜之,也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卫若兰之父卫麒统领效勇营,留守神京,不在此次出征河南军将之列。
冯紫英忧心忡说道。
陈也俊端起一个酒盅,声音中有着几分冷意,俊朗面容上却隐约见着几分不易觉察的艳羡。
他为宗室子弟,未尝没有想过拥旄持节,代天子出征四方。
彼时,珥金拖紫,高居庙堂,可惜仁和郡王之子的宗室身份,怎么也不可能领兵出征。
卫若兰道
冯紫英道
陈也俊幽幽说道。
冯紫英道
其实,在外人面前,冯紫英都是以贾珩为兄长相称……大抵就是,我兄长如何如何。
似是看不惯冯紫英如此推崇贾珩,陈也俊皱了皱眉,抿了口酒说道。
卫若兰见两人语气有些冲,连忙打了个圆场,微笑说道
说着,举起酒盅,向几人敬着。
陈也俊也举起酒盅,道∶
众人都只当没听见陈也俊的。
就在几人议论的空档,就听得包厢外传来阵阵欢呼议论之声,几让冯紫英、卫若兰等人停了谈笑,心头诧异。
卫若兰皱了皱眉,俊朗面容上现出一丝不悦,唤过小厮,吩咐道
小厮连忙出了包厢,询问掌柜,过不多时,折返回来,面上喜气洋洋,说道∶
冯紫英疑惑说道。
小厮道
此言一出,冯紫英先是一愣,继而面现狂喜,因为心绪激荡,声音都有几分颤抖∶
陈也俊脸色却又青又红,只觉火辣辣的疼,手中的酒盅捏的骨节发白。
虽然一众好友没有细究其方才轻狂言,但心高气傲的陈也俊,却不能当不存在。
柳湘莲目中异色翻涌,啧啧称奇道
说着,剑眉之下,眸光灼灼地看向冯紫英,问道∶
柳湘莲慨然道。
他祖上也为仕宦之家,只是家道中落,那日长街所见,忽而生出一念∶
如他想要重新光耀门楣,一展胸中抱负,这位珩大爷,就是他寻找的伯乐。
而在几年前,京营军纪废弛,将校不整,他哪怕有一身武艺,也不愿从军,现在则是不同了,以平生所学重振家声。
冯紫英笑了笑,爽快应道∶
众人热烈讨论着,陈也俊心不在焉,强颜欢笑。
此刻,不仅仅是冯紫英这里,随着消息在神京城中的街头巷尾扩散,神京城逾百万军民、官吏都在议论着来自中原的这次光复之战。
正如崇平帝所想,朝廷以雷霆之势抵定河南乱局,有力地鼓舞了人心,震慑了宵小,重树了中枢威信。
然而,人类的悲欢并不相同,就在整个神京都在兴高采烈地议论着中原大地的这场朝廷平叛时——
翰林侍读学士陆理面色颓然地出了宫门,因为心事重重,走路的动作也缓慢了几分,尤其是听到身后官员的指指点点以及左右官员的异样目光,心头更为烦躁。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道声音唤住了失魂落魄的陆理,
陆理身形一顿,不由转过身去,凝眸看去,却见是翰林侍讲学士徐开,拱手道∶
徐开年岁三十出头,身形修长,仪表清秀,近得前来,问道∶
陆理面色愁闷,在翰林院中的为数不多的好友面前,苦笑一声,说道∶
经过先前一事,来日仕途前景黯淡,他已是心灰意冷。
自太宗朝开始,也效仿明代,翰林院作为储英之地,而陆理作为翰林学士,多是当作储相培养,换言之,经过转任、磨勘,将来有可能进入内阁,成为执掌中枢的宰辅重臣,但经先前一事,陆理自知已经恶了天子,而且在士林中的名声也会受到影响。
徐开面色默然了下,也知道陆理这会儿心情不佳,伸手相邀说道
不远处的道旁,赫然停靠着一辆马车,两个着粗衣短打的家仆垂手等候着。
陆理长叹了一口气,随着徐开上了马车。
随着马车车轮碾过青石板路铺就的街道,发出蟒糁之音,大街的喧闹之音,也自竹帘向着车箱钻来,没有周围异样目光的注视,陆理烦闷的心绪倒也纾解了许多。
徐开道
随着河南之乱被迅速平定,朝野百官对崇平帝的内心评价也在悄然提升,振奋有为,有中兴大汉之志。
陆理沉吟说道∶
说着,缓和了语气,道
陆理闻听此言,面色变幻,心头微惊。
如今翰林院以他和徐开两人文辞优长,常常担纲重大礼仪的贺表书写,如今他这一走,岂不是眼前之人鹤立鸡群,一枝独秀
徐开沉吟道
徐开官居翰林侍讲学士,纵然谋求外任,至少也是一任知府,而且只要有了政绩,因为翰林院的光鲜履历,也会迅速升迁。
陆理心头一怔,继而脸颊微烫,方知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顿觉一股自省后的内疚和羞愧从心底生出,凝声问道∶
徐开面色一肃,说道∶
陆理想了想,劝道∶
他还想留在京里寻寻机会,实在不行,哪怕最坏的情况,崇平一朝不得伸展,还有……下一朝。
说来魏王大典,圣上吐血晕厥,国本之事,再过二三年也会提上日程。
这些隐秘心思在陆理心头一闪而逝,被其埋在心底。
……
……
大明宫,偏殿
自崇平帝到含元殿上朝,召见文武群臣,宋皇后、端容贵妃和晋阳长公主、清河郡主随意闲聊着。
因为晋阳长公主的,弄得宋皇后和端容贵妃心头颇为不自在。
堵的慌。
宋皇后秀眉之下,美眸莹远望,吩咐在不远处侍立的夏守忠道
因为今日午朝是崇平帝见着朝臣,以示,不是廷议朝政,以宋皇后估算,与群臣议着几桩事儿,也就该回返后宫,正好留着晋阳长公主以及清河郡主一同用过午宴。
内监还未离开偏殿多远,殿宇廊檐外,忽而传来内监尖细、阴柔的声音∶
宋皇后嫣然一笑,惊喜说道。
不多大一会儿,就见崇平帝在戴权所领一众内监的簇拥下,进得偏殿。
这位天子脸上喜色难掩,步伐轻快。
宋皇后、端容贵妃、晋阳长公主、清河郡主纷纷离座起身,看向自殿外而来,龙颜大悦的崇平帝,相迎见礼∶
崇平帝轻快说道。
宋皇后笑着迎了上去,察觉到崇平帝脸上的喜色,好奇问道∶
心底也有诧异,难道前朝又奏报了什么喜事儿
端容贵妃同样面色诧异地看向心情悦然的崇平帝,春山黛眉之下的明亮清眸,熠熠而辉,略有几分疑惑之色。
晋阳长公主也看向自家皇兄,目带期冀,心底隐隐有着一些猜测。
果然,崇平帝面带喜色,语气轻快说道
听到飞鸽传书,宋皇后玉容先是一愣,惊讶说道∶
心道,怪不得陛下喜形于色,原来系出此由,子钰的飞鸽传书……
念及此处,不由就有几分吃味,这得亏是臣子,如是哪个女子,让陛下这般惦念着,她都不知……如何是好了。
不待几人追问,崇平帝目光振奋,语气轻快道∶
此言一出,宋皇后明媚、狭长的凤眸睁大,檀口微张,不由轻
才说着开封府城收复,现在连贼寇匪巢都被官军捣毁,汝宁收复,这可真是捷音一波接着一波了。
端容贵妃清丽玉容上同样喜色流露,清冷幽艳丽眉眼笑意微微,说道∶
说到最后,这位天子难掩心头兴奋,语气中的激动和轻快,就连偏殿中的内监都感受出来,都为之欣然。
这下子,才真正是满天的乌云都散了。
晋阳长公主柳叶细眉下的美眸神采熠熠,雍美玉容上现出欣然之色,柔声道∶
崇平帝转而看向晋阳长公主,点了点头道∶
哪怕贼寇远远不能和肆虐于北的东虏相比,可官军能迅速击破,也足见战力大有改观,更不用说有子钰这样的将帅之英统带,一言蔽之,未来可期。
宋皇后轻声道
崇平帝摆了摆手,道
平定叛乱,固然可喜,但大汉内忧外患,仍不曾减少半点儿。
端容贵妃抿了抿粉唇,猛然想起一事,转眸看向李婵月,惊讶说道∶
此言一出,一双明眸当先已落在李婵月身上,粲然笑意藏于眉眼,美眸柔光潋滟,正是宋皇后。
只是还有一双狭长清亮的眸子,幽思的涟漪清波在眼眸中圈圈泛起,心头轻叹了一口气。
婵月这孩子,看着文文静静,心思却比谁都通透。
晋阳长公主目光凝了凝,如是想道。
李婵月正自为着汝宁府收复的消息怔怔出神,听到端容贵妃这话,不由芳心一跳,又被几道目光注视着,清丽眉眼微垂,浮起一丝慌乱,俏丽的脸蛋儿已是嫣然如血,绵延到耳垂,娇俏道
小贾先生那般厉害,文采武功,在同龄人中,几是无人出其右,怪不得表姐不顾人言。
念及此处,李婵月心头喜悦消散一些,反而生出几分怅然若失。
表姐如果许了小贾先生,她以后也要嫁人了,正月去南阳姐姐那里做客,南阳姐姐与驸马因是指婚,性情不算投契,似乎过的并不是太快乐。
也不知她来日所托之人,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或许比不过小贾先生……
嗯,她胡思乱想着什么呢。
宋皇后看着略带几分局促之态的李婵月,秋水美眸波光盈盈,心头愈发喜爱,轻笑道
这样的小姑娘,真是讨人喜欢的好孩子。
众人听着宋皇后这话,都是轻笑起来,善意地看向李婵月。
被一众目光注视着,李婵月脸颊微红,捏着的刺绣荷花的丝绢手帕,不由攥紧了几分,只觉一颗芳心羞喜交加。
崇平帝也看了李婵月一眼,神色也为之和缓几分。
婵月这孩子嘴巴,今天给开了光似的,一说一个准儿。
宋皇后笑了笑,转而看向崇平帝,柔声说道
此言一出,众人停了说笑,都不约而同地看向崇平帝。
崇平帝面上笑意微微敛去,沉吟道∶
他先前授子钰以总督职衔,也有一观其内政之才如何的打算。
这几天,闲来无事,也有思量当初经晋阳引荐,君臣初会大明宫内书房中,子钰于变法革新一道似十分推崇,只是随将略优长,惹人注视,以致让他下意识忽视了在治政之能,或有王佐之才。
当然,年纪小的名将青史之上屡见不鲜,如冠军侯,但年未及弱冠的宰执,则是罕见。
因为政务不同领兵打仗,且看他在河南如何施为罢。
此刻,贼寇涤荡一空,安抚百姓的米粮也早已从郑卫两藩那里解决,接下来就看他如何安抚河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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