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迟院,厢房之中
夜已三更,万籁俱静,唯有风声吹过窗扉的呜呜之音以及屋檐上滴答、滴答不停的雨声响起。
甄兰也没有多说其他,顺势陪着贾珩在床榻上坐将下来,扬起一张妍丽脸蛋儿,轻声道:“珩大哥。”
两人去着鞋袜,躺在床榻之上,贾珩拥着甄兰的削肩,使少女依偎在自己怀里,说道:“月中大婚之后,咱们就去江南,那时也就能和你姐姐团聚了。”
感受到身前衣襟的异样,甄兰忍着芳心深处涌起的丝丝缕缕羞意,将脸颊贴靠在少年的心口,幽声道:“珩大哥,大姐她也太不谨慎了,怎么好给珩大哥写着书信?也得亏是我看了,如是旁人瞧见了,不定引出什么轩然大波呢。”
贾珩:“……”
忍不住手上加了点动作,说道:“合着我不能怪罪你,还得感谢你?”
甄兰如遭雷殛,娇躯颤栗了下,似羞似嗔说道:“珩大哥,我不是这个意思。”
贾珩转过身来,借着高几上的烛火盯着甄兰的眼眸,幽邃目光直将少女盯得眼睫微垂,在沉默中,一股无形压力如山岳一般压制着少女的心神,尤其是脸色刷地阴沉下来。
无疑让少女芳心生出一股没来由的惊惧,恍若身旁躺着一头择人欲噬的猛虎。
一位手握重兵,杀伐果断的朝堂重臣,是真有不怒自威的BUFF的。
只听那少年声音凛然几分,说道:“以后,我的书信也好,机要文函也罢,你没我的允准,不可再拆阅,听见了没有?”
如果是什么机密文函,让这甄兰偷偷拆阅,弄不好就是杀身之祸。
甄兰闻言,一颗芳心往谷底沉去,只觉手足冰凉,眼睫扑闪了下,颤声说道:“珩大哥,我…我不乱拆了。”
他这么凶她……
贾珩声音淡漠,说道:“你如是再这般胆大妄为,你就回你姐姐那边儿,永远不要再回来了。”
如果威胁什么灭口,或者反而会激起少女的逆反心理和怨恨。
没办法,这是磨盘属性的品质,独孤般若,甄嬛……
甄兰看向那锋眉之下的冷眸,听着话语之中的决绝,只觉芳心一痛,娇躯剧颤,哽咽说道:“珩大哥,我…我下次不敢了。”
贾珩默然片刻,搂紧了甄兰,轻声道:“兰儿,有什么事儿你问我就好,能给你说的就和你说,但这样自作主张,实在不好。”
甄兰这会被少年搂着,已是泪光朦胧,泫然欲泣。
贾珩轻轻捧过少女的脸蛋儿,低声道:“好了,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再私拆着信笺,否则真的不要你了。”
甄兰闻言,娇躯轻颤,将螓首靠在贾珩怀里,泪如雨下,说道:“珩大哥,是我不好。”
或者说这些时日,少女心底早已悄悄喜欢上了贾珩。
在后世也一样,年少多金,事业有成,又具有领袖群伦的气质,本身就是行走的荷尔蒙。
当然,也是荣宁两府就这么一个特别出挑的,从江南带到京城,又是亲又是搂,甄兰正是情窦初开的年龄,不生出爱慕之心也不可能。
但这类人往往又是爱自己胜过爱别人。
贾珩轻轻揩拭着少女脸蛋儿挂着的眼泪,宽慰道:“好了,别哭了。”
甄兰柳眉之下,眸光低垂,抽泣道:“自从那天被那方家退婚之后,我就认准了珩大哥,珩大哥如果不要我……当初为何又要拯我于难堪之地?”
贾珩默然片刻,说道:“当初方家那件事儿,你还耿耿于怀呢。”
甄兰闻言,玉面之上现出恨色,说道:“那日的羞辱,我一生难忘。”
“真是要强的性子,一点儿亏都不能吃。”贾珩搂着甄兰,青春靓丽的兰草气息,隔着轻薄的中衣,柔软铺满。
其实他对甄兰的确有着些微偏爱,并非全是菀菀类卿,而是这种要强的性子,的确让人挺稀罕的。
甄兰被少年抱着,也有些羞,只是将娇躯紧紧缩在少年怀里。
贾珩低声道:“方家已经倒台了,你大可不必恨意不绝,人活一世,还是轻快自在一些,你看你妹妹就挺无忧无虑的。”
甄兰贝齿咬着樱唇,柔声道:“珩大哥,我不是妹妹,我想重振甄家。”
贾珩低声道:“你两个姐姐还在,纵然是重振甄家,怎么也轮不到你的,别给自己太多的重担。”
说是重振甄家,其实还是想自己风光体面,这和甄晴的性情其实有着一脉相承之处。
甄兰眸光见着痴痴之色,说道:“珩大哥,我现在还想帮着珩大哥。”
贾珩看向甄兰,轻声道:“你想怎么帮我?”
甄兰抿了抿粉唇,莹润明眸定定看向那少年,轻声道:“我现在不会,但我可以学的。”
她想帮着珩大哥成就大业,但这话如何给珩大哥说?
贾珩轻声道:“我相信兰妹妹有一天能成为我的帮手,不过,现在我有些想睡觉,兰儿妹妹帮我更衣吧。”
小姑娘的事业心还挺强,可惜事业线还差点儿。
甄兰闻言,霞飞双颊,轻轻应了一声,伺候着贾珩去着衣裳。
两个人躺在被窝里,轻轻相拥着。
“我听三妹妹提及的,说今个儿端午节外面出了大事,不少士子说着科场有弊案,就都去围攻了礼部衙门。”甄兰将彤彤微烫的脸颊贴靠在那少年胸膛上,攥着贾珩的手,有些依恋地说道。
珩大哥这是从哪儿回来的?除却脂粉香气还有一些说不出的气息,仅仅是嗅一嗅,都觉得面红耳赤,娇躯微热,心神摇曳而不能自持。
贾珩轻轻抚着少女柔润、细腻的香肩,说道:“其实,我知道的比你知道的也不多上多少,明天还要去一趟都察院,宫里吩咐着我协助都察院的总宪调查此案。”
甄兰秀眉之下,清莹如水的明眸闪了闪,柔声道:“珩大哥,前个儿和三妹妹聊天,说珩大哥这次回京以后,封了公爵,那些文臣肯定如芒刺背,处心积虑地针对,不想这才没多久,他们自己就牵涉到弊案之中。”
这里是不是有着珩大哥手笔?许是他先发制人?先对付着那些文官,毕竟锦衣府卫本就善于罗织冤狱?
贾珩道:“也没有那般夸张,现在还没有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一些心胸狭隘的文臣的确对我有些嫉恨。”
甄兰轻声道:“珩大哥,和我说说吧。”
“兰儿妹妹,明天再说吧,我有些困了,咱们先歇息罢。”贾珩搂着甄兰的肩头,轻声说道。
甄兰也不再多问,“嗯”了一声,紧紧抱着贾珩,听着那少年有力的心跳声,也阖上眼眸。
不多时,渐渐倦意袭来,然后皆是沉沉睡去。
另一边儿,凤姐也躺在平儿院落的床榻上,团团玫红气晕从脸颊延伸至秀颈,转眸看向过来相迎的平儿,声音酥腻而娇媚,道:“等会儿咱们主仆睡一张床挤挤吧。”
平儿近前,收拾着残局,看着洇成一片片的被单,脸颊羞红如霞,关心道:“奶奶刚才怎么和珩大爷争吵起来了?”
“没争吵起来。”见平儿收拾着,凤姐玉颊也有些微羞,抿了抿粉唇,轻声说道:“我是听不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话。”
明明那人每次将她折腾的来来回回,然后又反过来说她勾引着他。
平儿过来收拾着,轻声道:“奶奶性子要强,如是事事都要争个高下,如是大爷厌烦奶奶,那时奶奶又是欲哭无泪了。”
人家是国公,什么样的女人没有?栖迟院中的甄家姐妹,东府的尤氏姐妹,还有宁荣两府都出挑儿的薛林两位姑娘。
“我知道。”凤姐妍丽玉容上粉腻如霞,说着,忽而叹了一口气,轻声道。
还要她怎么样呀?方才任由他摆布,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凤姐默然片刻,忽而一只胳膊撑着身子,起得身来,犹豫问道:“平儿,你说他……”
平儿撑开窗户,往香笼中添着各种香料,而后点着香薰,转而问道:“什么?”
“你说他…他是怎么想的?”凤姐那张娇艳欲滴的脸蛋儿上见着一丝疑惑,担心平儿不懂,又补充了一句道:“他是怎么看着咱们主仆?”
“奶奶是想问大爷喜欢不喜欢奶奶罢。”平儿白腻脸蛋儿上残红微褪,心头暗笑,低声说道。
奶奶从当初拿着手帕就相思难熬,只怕就喜欢着大爷了。
凤姐被说冲了心事,脸颊羞臊,啐道:“什么喜欢不喜欢,我又不是小姑娘!”
事实上,可以说凤姐这等传统的,被贾珩各种花样玩着三次以后,很难不生出依恋之心。
换句话说,贾珩可能觉得只是随意玩玩,但凤姐已经有些动了真心。
这其实也是与甄晴的不同之处。
平儿看向口是心非的凤姐,心头暗笑,故意摇了摇头道:“奶奶可是让我说实话?”
“实话怎么说?”
平儿摇了摇头。
“啊?这?”凤姐秀眉挑了挑,艳丽玉容微顿,顿时有些糟心。
不喜欢吗?这可真是……合着刚才是自作多情了。
平儿看了一眼凤姐,说道:“大爷如说喜欢奶奶,那也是喜欢奶奶的身子,喜欢和奶奶…玩闹着,当初,奶奶又是放着印子钱,那时候大爷何曾高看过奶奶一眼?”
这也是一桩旧事。
凤姐闻言一时气沮,心底烦躁不胜,柳梢眉之下的丹凤眼挑了跳,冷笑道:“也是,不知多少小蹄子想爬上他的床呢,也就是可卿容着她,如是我……”
如是她,非让后院这些人瞧瞧她的手段。
平儿一时无语,这是真当成自家男人了?这还没有过门呢,飞醋已经吃上了。
我的琏二奶奶,人家说不得就是喜欢糟践着你的身子,根本就不喜着你。
凤姐艳丽如霞的脸蛋儿气呼呼地鼓起,羞恼道:“下次不让他欺负着了。”
平儿:“……”
但情知这是自家奶奶的气话,只怕要不了多久,两人又厮混在一块儿。
凤姐莹润的唇瓣咬出白印,玉容怅然不已,压低了声音说道:“平儿,我看他照这个势头,将来封着郡王也是有的,得想个法子留个种,将来也能有着依靠。”
平儿平常也猜到自家主子的一些想法,低声道:“奶奶想好遮掩之法了没?”
“这不是落在你身上?”
平儿:“???”
凤姐这会儿拉过平儿的手,说道:“好平儿,你给着他做了妾室,等我有了孩子,托在你的名下,那时候也不用担心外面说闲话。”
平儿闻言,面颊羞红,既没有应着,也没有拒绝。
凤姐叹了一口气,扶着,心头仍有些不好受,显然被平儿有意一句喜欢身子伤到了心。
翻来覆去折腾的,只怕还真是喜欢身子?
平儿躺将下来,掀过被子,转而又宽慰道:“奶奶不用担心,大爷他是个重情重义的,只要奶奶好好待他,他不会冷落奶奶的。”
其实也是帮着奶奶,性子一直那般要强,只怕人家渐渐觉得不新鲜以后,就不找着你了。
凤姐委屈说道:“我怎么不好好待他?”
就说这三次,哪一次不是各种依着他?
平儿也不好说其他,帮着凤姐盖好被褥,说道:“奶奶,睡吧,明天还要去给老太太请安呢。”
“嗯。”凤姐抚了抚微涨的小腹,感受到阵阵异样,又是暗暗啐骂一声。
……
……
一夜再无话。
翌日
天光大亮,昨夜一场暴雨过后,天朗气清,暑气渐消,庭院之中的松柏郁郁青青,嶙峋山石的凹坑中也覆着积水,只有雨后落地的树叶无声诉说着昨晚的疾风骤雨。
随着昨日科举舞弊之案闹的满城沸沸扬扬,京中街头巷尾都在议着这桩崇平元年以来的科举弊案。
贾珩一早儿就吩咐着栖迟院的粗使丫鬟准备着热水,洗个了澡,换了一身蟒服,而后与甄兰围着一张桌子吃着饭。
甄兰梳着一个灵虚髻,柳眉之下,眼眸涂着淡红眼影,胶原蛋白满满的脸蛋儿,纵无后世的腮红,也已明媚一如胭脂。
甄溪这时伸着白皙的小手,揉着惺忪的睡眼,正要唤着丫鬟准备热水洗澡,不多时,忽而怔立原地,目光惊喜地看向那少年,清澈如水的声音中明显带着几许雀跃,问道:“珩大哥,你怎么在这儿?”
那种灵气如溪的眉眼中流溢着的既见君子,云胡不喜的喜悦,可以说是自然而然,浑然天成。
甄兰笑着打趣说道:“四妹这说的什么话?这是珩大哥住的地方,怎么不能在这儿?”
贾珩笑着招呼道:“昨晚过来的,溪儿妹妹,快些洗漱,等会儿咱们一同用饭。”
可卿有孕之后,他和可卿其实不好睡在一块儿,这段时间更多也是在栖迟院居住。
甄溪“唉”地一声,在丫鬟侍奉下洗漱而毕,然后来到漆木小桌上坐下,少女一袭粉红衣裙,垂髫分肖髻的厚刘海儿覆着明额,无疑让少女变得有些软萌和纯真,问道:“珩大哥,最近几天不忙着了吗?”
虽然栖迟院是贾珩的居所,但从年初以来,算上昨晚,贾珩拢共就在这儿住过两晚。
贾珩目光见着几分温煦笑意,说道:“过来看看你们,最近一段时间都会住在这儿,等大婚之后,咱们一块儿去江南。”
甄溪闻听此言,惊喜说道:“珩大哥这几天都要住在这儿吗?”
甄兰明眸笑意流波,说道:“这原就是珩大哥的居所,自然是要住在这儿。”
妹妹是不是也想抱着珩大哥睡觉了?
贾珩轻声道:“溪儿妹妹,好了,咱们先吃饭吧。”
甄溪对他的依赖其实比甄兰还要多一些,相比甄兰还存着一些别的心思,与甄雪温婉性情有几许相类的甄溪,早就将自己当做他的妾室。
甄溪“嗯”了一声,脸上欣喜之色不减,拿起筷子用着早点。
贾珩与甄家姐妹两人吃罢饭,也不多言,出了栖迟院,来到后宅内厅,看向那一身飞鱼服,已等候了一会儿的少女,说道:“潇潇,去都察院。”
陈潇深深看了一眼蟒服少年,轻声说道:“今早儿,已让人去传着消息出去了。”
这是说着传扬着内阁首辅韩癀之子韩晖可能也涉案其中的传闻。
贾珩点了点头,没有在意,而是在锦衣府缇骑和校尉的扈从下,浩浩荡荡前往都察院衙门,询问着一个相迎而出的书吏,问道:“许大人呢?”
那书吏不敢怠慢,拱手道:“回卫国公,总宪大人今早儿告病了,今日并未坐衙理事。”
贾珩面上若有所思,轻声说道:“我奉着圣上之命,协助你家大人查案,先进入官署看一看卷宗。”
许庐这个时候告病,大有蹊跷。
果然,待贾珩进入都察院司务厅一问,说是宫中昨晚来人,于缜已经在今早儿放归至家。
官署一间茶室之中,贾珩缓缓放下手中的卷宗,看向一旁的陈潇,道:“科举弊案看来要迅速结束了。”
这显然不是许庐的性情,那么就是来自宫里的意思,不要再往下追查到内阁首辅韩癀头上。
许庐应该是对此有意见,然后托疾不出,表达着自己的态度。
倒是挺有性格。
毕竟,天子一开始说得彻查穷究,但转脸又因为与浙党做了交易,遮遮掩掩,许庐难免想不通。
陈潇清眸闪了闪,低声道:“但风声已经放出去了,你准备怎么办?”
“放出去也没有什么,无非是死不承认罢了。”贾珩目光幽深几分,轻声道:“你先回锦衣府,我这就进宫面圣。”
天子听到许庐撂挑子,估计也有些下不来台。
但能让崇平帝做出不追究浙党的决定,不会是别的,应该还是为了江南之事。
这个高仲平又给天子灌迷魂汤了?
不,或者说是帝王的心思,打算趁着这一次机会,为江南的新法扫清中枢层面障碍,剩下的就是看高仲平在江南的施策。
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本来是潇潇安排的一出削浙党气焰,不要再给正在准备大婚的他找麻烦,现在转变成了一场压制南方士人为新法开头。
果然,不等贾珩进宫面圣,宫中一个内监就气喘吁吁地找到了都察院,说道:“卫国公,陛下召见。”
贾珩也不多做耽搁,让陈潇去着锦衣府,自己则是前往宫苑之中。
大明宫,内书房
已近半晌时分,崇平帝坐在御案之后,看向手中的请病奏疏,一时间也有些无可奈何。
都察院左都御史许庐刚刚递来的辞疏。
戴权看向那中年帝王的脸色,心头暗暗松了一口气。
陛下似乎并未生气。
“这个许德清,不知变通啊。”崇平帝道。
相比江南层面的一条鞭法以及诸项新制举行,韩赵两人在中枢的作用比他们因咎而走要大的多。
先前知悉科举舞弊大案,惊怒不已,要求彻查穷究,当然是彼时所想。
但既然韩赵两人均被裹挟其中,这科举弊案就不该仅仅是查一查那么简单。
江南之事都可借此推动,至于韩癀之子,现在不急着处置。
崇平帝放下奏疏,目光投向戴权,说道:“卫国公还没有进宫吗?派人去催催。”
眼下能劝许德清的只有贾子钰一人。
“陛下,卫国公进宫了。”
这时,一个内监一路小跑进得殿中,朝着崇平帝禀告道。
“宣。”崇平帝心头微微松了一口气,唤了一声。
不多时,贾珩进入殿中,朝着御案之后的中年皇者行了一礼说道:“微臣见过圣上,圣上万岁万万岁。”
“子钰,快快平身。”崇平帝面色温和,吩咐着戴权看座。
贾珩道了一声谢,落座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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