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观园,蘅芜苑
厢房之中,一方漆木高几之上,灯火通明,而橘黄如水的灯火,似是如海水一般徐徐拍打在窗纱上,一下一下,而外间不时传来几声蛙鸣,衬托的夏夜颇为静谧。
淡黄色的帷幔之中,被金钩束起,内厢气息旖旎芬芳,轻轻逸散开来,让人沉醉其间。
贾珩轻轻拥住宝钗的肩头,道:“薛妹妹。”
真是随着年龄渐长,宝钗真是丰软可人,温润如水。
宝钗将螓首偎靠在少年怀里,那张丰腻如雪的脸蛋儿酡红如霞,柔声说道:“珩大哥。”
贾珩清声道:“好了,以后不要自怨自艾了,你我夫妻一体,别人不会笑话你的。”
宝钗轻轻“嗯”了一声,芳心之中不由涌起甜蜜和欢喜。
贾珩轻轻揽过丽人的削肩,问道:“薛妹妹,早些睡吧。”
而后,一夜再无话。
……
……
就这样,日升月落,倏然之间,时光匆匆,不知不觉就是三天时间过去。
忠顺王陈荣父子、齐王陈澄的谋逆大案也渐渐落下帷幕,朝廷原本逼迫崇平帝退位的科道御史纷纷被发配、流放。
而内阁首辅韩癀的第三封辞疏也终于不再留中,崇平帝批阅,准韩癀所请,允其告老还乡。
至此,韩癀这位内阁首辅彻底被撤换下来。
一时间,神京再次震动,群臣议论纷纷。
这是朝局的又一次大变动。
而汉廷内阁再次调整,而至此内阁之中仅有李瓒、齐昆、高仲平三位阁臣,那增补内阁势在必行。
先前,崇平帝关于推行新政之功,增补入阁的承诺,言犹在耳。
如今新政已经在大汉这片土地推行了半年之久,也该到开花结果的时候。
而关于内阁首辅的人选,虽然崇平帝暂时没有降下特旨,拣补新的阁臣入内阁,但朝中众人已经猜出来。
新任的内阁首辅,大抵就是兵部尚书李瓒。
而果然没有多久,崇平帝降下特旨,特晋内阁次辅李瓒为内阁首辅,但次辅之位,却并未让齐昆顺理成章地担任。
上下群臣大抵都能猜出,应该是将内阁次辅之位,正在等待前往东南几省督问新政的高仲平。
这一日,京城灞桥之上,杨柳依依,温煦微风吹动着婆娑起舞的柳枝,绿荫成浪。
十里亭,重檐钩角,苍脊蜿蜒如龙,而前日下了一场大雨,清洗过后的檐瓦明净纤丽,一尘不染,而四根朱红梁柱之上的红漆却有几许剥落,现出几许斑驳陆离之态。
而凉亭下方的一座石桌之上,摆放着酒壶以及酒盅等物。
此刻以礼部侍郎方焕为首的官员多是身着便衣,在道旁相送。
韩癀在京为官多年,尤其是担任吏部天官五六年,提拔过的门生、故吏不知凡凡,这次出来,自然有不少人出迎相送。
自翰林科道、六部司官,都有一些官员过来相送。
韩癀举起酒盅,喝了一杯水酒,目光掠向四方的一众朝臣,轻声道:“此去江南,诸位不必远送,还望在京,辅佐明君英主,上致尧舜,下致太平。”
一众官员纷纷抱拳称是。
韩癀最后看了一眼神京城,似乎隐隐在等待着什么。
或者说,等待着崇平帝派内监送行,这是当初杨国昌离任之时有过的待遇,但现在却迟迟未有。
韩癀眉头舒展几许,目光深深,心头不由叹了一口气,
而赵默在不远处看向韩癀,心底就有几许悲凉之意。
天子何其刻薄寡恩,不管如何,韩阁老忠心侍君多年,先前三次留中,竟如此羞辱韩阁老?
其实,还是当初齐王陈澄逼迫崇平帝退位之时,韩癀身为内阁首揆没有第一时间申斥齐王所致。
虽未附逆,但这等“明哲保身”之举,先让天子心寒乃至厌恶,而三次辞疏,漠然以视,皆是如此。
就在这时,廊檐下传来小吏的高声话语,朗声说道:“李阁老来了。”
而在这时,人群一时间就有些骚乱。
谁人不知?韩癀这次辞官归隐,就是在为李瓒让步,准备让李瓒这位内阁阁臣接任首辅。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李瓒在几个家仆的陪同下,快步来到近前,不远处还有左都御史许庐。
韩癀抬起头来,浓眉之下的儒雅面容上,目光平静地看向李瓒,说道:“李阁老,许大人,何故相送?”
以官职相称,显然这位内阁首辅心底还是有一些怨气的。
李瓒却对此恍若充耳不闻,面色顿了顿,低声道:“韩兄,我来敬韩兄一杯水酒。”
韩癀点了点头,温声道:“多谢李兄一路相送。”
不知为何,这位内阁次辅忽而想起多日之前,他曾经相送齐党党魁杨国昌的一幕,如今倒也是一种因果轮回?
念及此处,韩癀的心头似乎也平静了几许。
这边厢,韩癀之子韩晖递上一杯斟满酒水的酒盅,酒水盈盈,清澈明亮,似倒映着天穹上的蓝天白云。
李瓒接过酒盅,朝着韩癀举起,目中似星辰熠熠,朗声道:“唯愿韩兄此去江南,颐养天年,寄情山水,一路顺风顺水。”
言毕,举起酒盅,一饮而尽。
韩癀面色复杂地看向李瓒,说道:“多谢李兄。”
说罢,同样举起酒盅,一饮而尽。
众人看着这一幕,同样不由想起了先前前任首辅杨国昌离去的场景。
就在两人叙话之时,就听人群之中,小吏欣喜说道:“卫国公来了。”
不大一会儿,就见一个身穿青衫的少年,此刻骑在骏马之上,在三五侍卫的扈从下,不疾不徐地而来,行至近前,伴随着勒停马缰。
“唏律律……”
贾珩将缰绳丢给一旁的扈从,看向韩癀,快步而去,说道:“韩阁老。”
这会儿,不远处的韩晖看向那蟒服少年,面上现出一抹复杂之色。
当初,翰墨斋之前相逢的一幕幕场景,犹如在昨天一般,可不过短短三四年的光景,眼前之人已经是宰执枢密,判若云泥。
韩癀两道眉头之下,目光看向那少年,拱了拱手说道:“卫国公。”
如今看这少年,鹰视狼顾,只怕并非久居人下之辈。
贾珩点了点头,说道:“韩阁老在首辅任上,国家武运昌隆,北败东虏,西退和硕特、准噶尔,南定粤海,开拓海疆,皆离不开韩阁老在中枢坐镇调度,支应前线,才有如今兴隆之象,我来送韩阁老一程。”
不管如何,相比杨国昌的暗中坏事,横加阻挠。
虽然韩癀手下的浙党也多有弹劾之举,但整体上还是配合着崇平十五、十六年的战事的,只是在新政推广上生了一些龃龉。
纵是如此,也没有酿成大的改革阻力,因为科举舞弊案,韩癀自此缄默不言,直到齐王陈澄以及忠顺王陈荣父子的叛乱,被请出内阁。
韩癀闻听贾珩之言,神色之间微微动容。
这是贾珩以自己的功绩,在对韩癀这几年在朝政上的贡献,做出积极的肯定。
虽然贾珩“好色荒唐”了一些,但功名显赫,无人能及,尤其此刻更是说军功章也有你的一半。
韩癀对此言,自然是颇为受用的。
贾珩剑眉之下,目光微动,说道:“韩阁老此去,能够颐养天年,寄情山水,同样是羡煞旁人,自崇平十四年以来,国家多事,如今才见中兴之象,韩阁老如今也算功成身退了。”
韩癀朗声道:“如今大汉明君在朝,忠臣义士奋发于内,鹰扬武烈于外,老朽在浙江老家,也会为大汉祈福,唯望我大汉四海升平,国泰民安。”
两人说了几句客套的话。
韩晖轻声说道:“父亲,天色不早了,该启程了。”
韩癀点了点头,正要转身登上马车。
忽在这时,从神京城方向见到烟尘滚滚,一骑之上,戴权以及诸内卫,快马浩荡而来。
贾珩循声而望,看向那烟尘浩荡之上的马匹,暗道,天子的使者终于到了。
如果天子不派人相送,韩癀的确有些斯文扫地。
相比杨国昌的三辞三挽,韩癀的奏疏更多是留中不发,这已经近乎“羞辱”了。
如果送也不送,在外人眼中,的确是薄待老臣,再加上赐死齐王陈澄,无疑显得薄凉不胜。
戴权从马上翻身下来,抬眸看向那蟒服少年,也没有多说其他,转脸看向韩癀,朗声说道:“韩阁老,圣上口谕,韩阁老赏赐绢帛百匹,黄金五十两,以壮前行。”
这些财帛不能算多,但背后蕴藏着崇平帝的看重之意。
韩癀闻言,身形一震,旋即,面色肃穆,朝着宫苑方向行了一礼,声音不无哽咽之音,说道:“老朽,谢圣上隆恩。”
这哽咽倒不是作假,而是此时此刻的真情流露。
或者说,帝王都是pUA的高手,在经过极限压低期望之后,最终送了韩癀一程,全了君臣的情分和体面,反而生出一股感激涕零的欣然之感。
戴权道:“韩阁老,陛下说,江湖路远,阁老一路珍重。”
韩癀目光恍惚,朝着宫苑方向又躬身一拜。
而后,韩癀又看了一眼身后巍峨高立的神京城,在韩晖的搀扶之下,登上马车,摆了摆手,挥手别了一众相送的朝臣。
贾珩目送着韩癀离去,不由看向一旁的李瓒,此刻这位内阁新任首辅坚毅眉锋之下的目光,远眺山岳,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似有所觉,李瓒回头看向贾珩,目中似有别意,说道:“卫国公。”
贾珩点了点头,道:“李阁老。”
两人称呼了一声,而后相视一笑,却都有一番真切的感触,以后就要合作平定辽东,中兴大汉。
至于再往后,却是谁也不知晓了。
而后,众人也各自散去,而贾珩也骑上马,与李瓒一同并辔返回神京。
李瓒沉吟片刻,问道:“卫国公,在山东的京营兵马,最近怎么样?”
贾珩朗声道:“先前已经下发了军令,京营大军正在撤军路上。”
李瓒道:“山东地方卫所被白莲教渗透,亟需重建。”
贾珩道:“我正说前往山东。”
李瓒点了点头,又问道:“如今女真撤军,是否会有其他动向?”
贾珩沉吟道:“女真在我大汉边关讨不得什么便宜,一来会联络和硕特与准噶尔,二来是在海上另谋扩张途径,否则,以辽东之地力贫瘠,女真想要繁衍生息,壮大国力,唯有向外劫掠,以滋养国力。”
“卫国公的意思是?”李瓒苍劲眉头之下,目中现出一抹思量之色,温声道。
贾珩容色微顿,轻声道:“朝鲜已在女真手中,对朝鲜多是盘剥赋税,而女真想要扩大疆域,一来向北,蒙古五部喀尔喀,以武力逼迫臣服,此外就是海上,那就只能是倭国。”
“倭国?”李瓒面色涌起疑惑之色,问道。
贾珩沉吟片刻,说道:“倭国距离朝鲜不远,如果辽东女真乘舟跨海横击,以女真八旗精锐之力,大概能横扫日本岛屿。”
这当然不是他推断而出的结果,结合了一些隐秘的情报。
女真应该是被逼急了,多次在大汉境内的颠覆行动都以失败而告终。
李瓒剑眉之下,目光微动,说道:“如果女真自海上征讨倭国,那我朝如何制之?”
贾珩面色微顿,朗声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就当在海战上有所作为,舰船之上,可为决胜之师,女真如果打下倭国,我朝或是在朝鲜断其后路,或是趁机参战。”
李瓒点了点头,面上若有所思,轻声说道:“如此一来,只是倭国。”
贾珩沉吟说道:“土地乃是财富,只要治理得当,定能有所产出,至于设官立衙,因时因地而立,海寇尚且能够借一方水土自给,况我大汉朝廷?”
其实,文官集团对朝政的担忧不无道理,叠床架屋的官衙架构可能会成为国库的庞大包袱。
正如马逆所言,如果在人口没有多少地方仍然沿袭一套班子,一味标准化,的确会成为巨大的财政负担。
因时因地制宜设立官僚机构,这是“我大清”都能想明白的道理。
李瓒沉吟片刻,道:“如先前台湾旧事,可行海贸,卫国公以为倭国当如何为朝廷开辟财源?”
如果收复土地之后,只是一块儿赔钱的地方,那自然不行。
贾珩道:“台湾如今已经成为巨大的贸易海港,而倭国之地也能成为海港贸易周转之地,山上矿藏、人口不少,可为我大汉的资源储备。”
这就是名臣良将的风云际会,所谈所论,皆是国社发展的大事。
真就是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共同将大汉这艘大船行稳致远。
两人说话之间,已然进入神京城。
李瓒点了点头,沉吟片刻,朗声道:“卫国公,随老朽一同进宫面圣吧。”
贾珩稍稍应了一声,然后与李瓒一同进入宫苑。
此刻,大明宫,内书房
道道金色晨曦日光透过雕花轩窗,照耀在笔筒之上,在一旁的砚台上倒映出一行日光阴影。
崇平帝坐在一方漆木书案后,落座在梨花木椅子上,此刻正执笔批阅奏疏。
这会儿,内监近前,朗声说道:“陛下,卫国公和李阁老来了。”
崇平帝愣怔了下,高声说道:“宣。”
不大一会儿,就见贾珩与李瓒联袂而来,进入殿中,朝着漆木条案之后的中年帝王行了一礼。
“微臣见过圣上,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两位爱卿平身。”崇平帝抬眸看向眼前的一文一武。
这就是他选择的两位搭档,都是文韬武略精通的主战派大臣,而且李瓒已经在先前的齐王陈澄,忠顺王陈荣父子的谋反案中,证明了自己的节操风骨。
绝不会背叛陈氏,还有南方的高仲平更是潜邸之臣,有两位能臣在京,足以制衡威望、才略日强一日的贾子钰。
李瓒目光微顿,说道:“圣上,微臣刚刚和卫国公讨论过先前出兵之事,卫国公认为女真会领兵征讨倭国。”
“哦?”崇平帝闻言,两道瘦松眉之下,那双苍老眼眸不由投向那蟒服少年,问道:“子钰又是如何看的?”
贾珩拱手道:“圣上,女真先前在关前逡巡而返,自知在我大汉坚城利炮之下根本讨不得半点儿便宜,而女真国内内忧外患,想要另谋出路,唯有自倭国岛屿寻找机会,而我大汉应当调拨登莱、江南之地的水师,伺机而动,如果有可能一举拿下朝鲜等地,包围辽东。”
崇平帝闻言,面上若有所思,点了点头道:“子钰所言不错。”
贾珩拱手道:“是故,微臣请求在九边查边之后,再次前往山东登莱之地,调度水师,以应对女真在海上的动向,跨海横击朝鲜。”
这段时间在京城待着也没有什么必要。
崇平帝闻言,明净目光略有几许复杂地看向那蟒服少年,温声道:“子钰刚刚回来,这怎么要奔波在外?”
这是多好的臣子?多好的女婿?
京营安插魏楚两藩,锦衣府中也派出了眼线,仍是毫无怨念。
当然,这位中年帝王并不知道,贾珩并非没有怨念,而是将怨念在甜妞儿嘴里爆发了而已。
至此,怨气尽消。
贾珩面色谨肃,拱手说道:“圣上,先前如《平虏策》所言,待天时有变,就派遣将校率海师,泛舟横渡,前往朝鲜半岛,如今正是观望战机的时候了。”
崇平帝瘦松眉之下,眸光微动,分明听贾珩提及《平虏策》,渐渐想起当初君臣初见之时,对答如流的欣喜和感动,如今再看那少年,赫然发现少年虽经多年,依然赤心不改。
贾珩目光沉静,拱手说道:“圣上,微臣择日启程。”
崇平帝点了点头,道:“倒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的,子钰在家中与家小多团聚团聚。”
家小这会儿还在京中,更是谈不上什么不臣之心,再说,他和子钰之间,终究是翁婿,倒也不必互相提防。
此刻,这位天子心思繁乱不胜,或者说生出一股愧疚之情。
毕竟,贾珩离了京城,可以说摆出一副京营、锦衣府任你调整布置的架势。
饶是天子心如铁石,也有一种委屈了贾珩的感觉。
当然,主要还是贾珩这几年一直在路上,帮着崇平帝将大汉治理的蒸蒸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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