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城,翌日――
随着城中粮仓被彻底焚毁,多尔衮下令城中富户与王公大臣将府中粮秣搜集一起,共同支配,主要是优先供给至守城的军卒。
这一日,随着鼓声隆隆而响,大批京营兵卒自营盘涌出,向着盛京城围攻而去。
“咚咚……”
轰隆隆的炮声响起,旋即,一门门大炮向着城墙炮轰而去,一颗颗弹药落在城头上,可听噼里啪啦,然后炸开的弹片,瞬间散射而出,杀伤四起。
此刻,大批军卒扛着一架木质云梯,手持一面面牛皮盾牌,向着盛京城攀爬而去。
下方还有大批汉军以强弓硬弩,朝着城墙攒射,以掩护进攻。
而城上的女真八旗旗丁,明显受前日粮秣被焚烧的影响,士气已经大不如前,刚一接阵,就被汉军全线压制。
一个不慎之间,大批汉军登上城头,迅速占据了整段城墙,开始接应大军。
不大一会儿,就可见更多的女真八旗兵丁涌了过来,手持一柄柄明晃晃的马刀,试图驱逐着汉军的袭杀。
“铛铛……”
但听刀枪相撞,发出阵阵兵刃相击之声。
此刻,勒克德浑率领手下一众亲卫马弁,登上城头,那张刚毅、冷峻的面庞阴沉如水,掌中的宝刀,好似一道宛如匹练的月华,砍杀先行冲上城头的汉军士卒。
而汉军京营的大将,同样身先士卒,率领大批兵丁登上城楼,与女真的兵丁厮杀在一起。
而盛京城中,宫苑――
多尔衮立身在宫墙城头,其人一袭玄色甲胄,清竣目光远远眺望着远处的城头,听着愈发震天动地的喊杀声,浓眉之下的冷眸中,不由现出一抹担忧之色。
现在,可谓屋漏又逢连夜雨,破船偏遇打头风。
汉军这是算好趁火打劫,专门就在粮仓被焚之后攻打城池。
多尔衮面上忧心忡忡,沉声说道:“祜塞,你率领正黄旗,前往城头上,支援战事。”
祜塞面色一肃,大声应着,然后在扈从的陪同下,开始调拨着宫墙中的正黄旗旗丁。
正黄旗的几千兵丁,已是女真最后的一支精锐,原本守卫着宫城,一直舍不得用。
如今情况危急至千钧一发,多尔衮也不敢再保留兵力,这下子全部调拨出去,而守卫宫城的,也就变成一群大内侍卫。
多尔衮正自眺望着,这会儿,一个络腮胡的青年侍卫上来,拱手道:“摄政王,太后娘娘请您过去。”
多尔衮调拨了大批守卫宫城的正黄旗旗丁,自然让城头上的庄妃察觉出一些,心头不由惶急了几许。
多尔衮闻听此言,深深看了一眼城头上正在打仗的几人,而后,在几个马弁的陪同下,前往宫苑的显德殿。
此刻,庄妃落座在殿中的绣墩上,那张雪颜玉肤的脸蛋儿已是分外憔悴,凝眸看向多尔衮,道:“十四弟,我那边儿,外面守城怎么样?”
庄妃作为一个心思慧黠,聪明绝顶的女人,显然知道先前的粮秣被焚烧一空之后,整个盛京城已是人心惶惶。
多尔衮眉头微顿,刚毅目光凝眸看向庄妃,叙道:“汉军攻势猛烈,城头上多有告急,我方才调拨了一批兵丁,前往城头上守御。”
庄妃柳眉之下,目光莹润如水,问道:“十四弟,盛京城是守不住了吗?”
到了现在,有些事已经渐成定局,盛京城守不住了。
或者说,翻盘的希望已经相当渺茫。
多尔衮沉声道:“盛京城现在想要守住,难度不小,万一城破,你与福临带人出了城池,这会儿,硕塞和满达海在外面还率领不少兵马。”
庄妃那张晶莹如雪的玉容,在这一刻蒙起惨白之色,柔声说道:“十四弟,如今遍地都是汉军,我又能到哪里去?”
多尔衮目中有些依依不舍,说道:“你带着福临,向漠北去,一路西进,前往准噶尔。”
庄妃闻听那带着几许不祥之意的话语,芳心不由一跳,弯弯如黛的柳眉之下,那双熠熠妙目中似是涌动着点点泪花,问道:“十四弟呢?”
多尔衮沉声道:“我是爱新觉罗一族的后世子孙,我要与城共存亡!大清社稷,绝不容汉军染指!”
他作为大清的摄政王,事实上的后继之君,不过短短一年,大清江山就已落得如今田地,在他身死之后,如何去见父皇和皇兄?
庄妃闻听此言,心头不由一震,抬眸看向身上已萌出死志,为一团死寂气息笼罩的多尔衮,只觉鼻头一酸,好悬没有掉下眼泪来。
多尔衮道:“回去收拾金银细软吧,城池还能支撑一些时日。”
可以说,当粮仓焚毁之后,多尔衮就知道盛京城根本就守不住了,除非发生奇迹。
庄妃重重点了点螓首,哽咽说道:“十四弟,保重。”
如果只是她,她愿意与十四弟同生共死,可她还有福临,福临年岁还小,不能没有母亲。
而不远处,年岁已经十二三,长成半大小子的福临,看向那泪眼汪汪的庄妃。
多尔衮而后也不说其他,转过身来,再次向着宫城城墙而去。
此刻,盛京城的外城之上,不少身披玄色甲胄的汉军兵丁手持军械,沿着云梯登上城头,开始与女真八旗旗丁厮杀。
但这种情况在正黄旗旗丁加入之后,情况才终于得以好转。
勒克德浑率领手下的八旗旗丁,立身在城墙垛口之处,手持一张张弓弩,向着下方如潮水源源不断的士卒攒射而去。
“叮叮当当……”
弓弩射在牛皮圆盾上,发出粗粝的声音,间杂着一些军士的痛哼之声。
旋即,大批军士沿着云梯,向着城墙攀爬不停。
“噗呲,噗呲……”
一把把锋锐兵刃割破皮甲,与肌肤触碰的声音,伴随着此起彼伏的闷哼与喊杀声响起。
而后是汉军大举涌上城头,从兵力上完全压制了盛京城头上的汉军骑士。
此刻,离盛京城三里的地方,贾珩手里拿着一根单筒望远镜,看向远处正在厮杀的城池。
陈潇清冷玉容现出好奇之色,转眸看向那少年,说道:“今日的攻城情况,要比往日要好一些。”
贾珩道:“女真又投入兵力了,今天大概仍然无法攻下城池。”
这就是名将对战场节奏的敏锐直觉。
大致可以根据攻城、守城的情况,做出一些预测和判断。
正如贾珩所想,直到傍晚时分,伴随着“铛铛”的鸣金之声响起,攻城一天的汉军留下大批尸体和军械,而后,如潮水一般徐徐退去。
待众军士开始返回军帐,用起了饭菜。
贾珩也与陈潇返回中军大帐,落座下来,唤着锦衣府卫唤过来忠勤侯谢再义。
少顷,谢再义快行几步,进入军帐当中,抱拳道:“节帅。”
贾珩点了点头,凝眸而闪,问道:“今日,攻城情况如何?敌我伤亡多少?”
谢再义瓮声瓮气,说道:“城中守御尚有余力,我大军攻上城头以后,刚刚有所进展,女真又调拨了一批兵马,攻城这才功亏一篑。”
贾珩道:“虽然女真仓库粮秣焚烧一空,但还未到山穷水尽的断粮之时,军心犹自可用,接下来,京营诸部全军出击。”
到了这一步,反而不再急着攻城,一切倒是以稳妥为要。
谢再义面色微顿,道:“节帅所言甚是,他们头一天尚可有军力投放,等到后续几天,必然撑不住。”
贾珩点了点头,道:“此外就是要谨防女真铁骑护送宫墙中的皇室,向着外间逃亡,成为我大汉的心腹大患。”
这等流亡小朝廷,然后逃出京城,在外间复国,不停搞事情的戏码,他真是不想再看到。
谢再义问道:“节帅,末将派出骑兵时刻关注城中的动静。”
贾珩点了点头,朗声道:“如今四门围拢,女真想要逃亡出去也不容易,不过派派骑军出得城门,提防女真宗室逃窜也是有必要的。”
待谢再义离去,贾珩也离得中军大帐的议事帐篷。
陈潇道:“吃饭了。”
贾珩点了点头,然后来到近前,落座下来。
这会儿,一个锦衣府卫端起一个放着满满当当菜肴的托盘,来到桌子前放下。
陈潇将手中的一双竹筷子递将过去,说道:“穆胜那边儿飞鸽传书说,军卒已经率领朝鲜联军席卷了整个赫图阿拉城,今日他已率领兵马攻破抚顺,用不了多久,来到盛京城汇合。”
贾珩道:“先前不是飞鸽传书,让其派兵前往北境,提防北方的罗刹国。”
“已经派出兵马前往防备罗刹国。”陈潇道。
贾珩道:“粮道方面怎么样?可有保障?”
陈潇面色微顿,叙道:“只是调拨了一部兵马,并未让大军全部调拨过来,大概有三万骑军,剩下的兵马都在赫图阿拉城。”
贾珩点了点头,道:“这支兵马调拨过来,截断女真兵马的逃亡之路,等到一定时间,再行用兵。”
陈潇拿起一双筷子,说道:“好了,咱们不说这些了,吃饭吧。”
贾珩也不再多说其他,陪着陈潇开始用起饭菜。
就这样,京营汉军在接下来的五六天中,一直发动着猛烈的攻势,源源不断地向着城池攻去。
就这样,一直到崇平十九年,九月上旬,整个盛京城中陷入一种缺粮的恐慌当中,多尔衮通过“有限配给制”倒是暂时稳住了局势。
尤其是随着战事的惨烈,城头守城的女真八旗旗丁对粮秣的消耗愈发庞巨起来。
这一日,秋高气爽,天高云淡,已经进入崇平十九年的九月下旬。
而蔚蓝无垠的天穹之上,白云朵朵,宛如一般,而和煦微风缓缓吹来,而此刻整个盛京城上下,血煞之气猎猎而起。
下方随处可见一些断裂的刀枪和箭矢,以及一些燃烧成片片破布,黑烟污垢的旗帜。
原本清澈见底的护城河,现在已是血污一团。
城中,孙宅――
孙绍祖一袭黑红锦缎裁剪得体、刺绣着猛虎凶兽的武官服,落座在自家厅堂中的绣墩之上,端起一旁小几上的茶盅,开始抿起茶盅内的茶汤,脸上现出苦思。
自从上次粮仓焚烧一事之后,孙绍祖接到了多尔衮和勒克德浑的命令,开始对奸细进行排查,但这么久过去,城中一无所获。
不大一会儿,就见其妻乔氏在几个丫鬟的陪同下,挪动着宛如柳条的腰肢,款步来到近前,柔声道:“老爷,家里的米粮快要见底了。”
孙绍祖正在思量着如何以内应取城,闻听此言,抬眸之间,清声说道:“这个月的俸禄,没有派人去户部去领。”
乔氏秀眉微蹙,晶莹眸光莹润剔透,语气委屈巴巴道:“户部方面说,米粮现在都减半发放。”
孙绍祖闻听此言,皱了皱粗眉,道:“想起来了,今个儿,摄政王派人说了,不过咱们家照常发放,等会儿,我将令牌给你,你去户部粮仓取粮。”
任何物资短缺的时候,物资分派也不可能平等,而孙绍祖作为多尔衮的“心腹之臣”,自然享受着一定特权待遇。
乔氏闻听此言,顿时眉开眼笑,道:“老爷,我这就让人去取粮食。”
孙绍祖点了点头,道:“最近城中不太平,不定什么时候,汉军就入城了,我多派几个军兵,护送着家丁一同去取粮食。”
所谓城池崩坏之前,人心惶惶,不定什么时候。
乔氏压低了声音,道:“老爷,这城池是不是守不住了?”
孙绍祖默然了下,浓眉之下,目光炯炯有神,道:“城池大概是守不住了。”
乔氏面色倏变,道:“那怎么办?”
孙绍祖道:“走一步,看一步,还能怎么样?”
乔氏点了点头,说道:“老爷。”
孙绍祖浓眉之下,目光咄咄,柔声说道:“放心好了,汉人先前已经射进了招降书,已经说好了,城破之后,只要输诚,一起都不是问题。”
“妾身祖上是晋商,朝廷当初因为晋商勾结辽东……”乔氏白净面容上渐渐现出迟疑道。
“现在连明着反叛的汉人,汉廷都不管不顾了,何况只是先前与辽东勾结的汉人?”孙绍祖道。
乔氏闻听此言,那张秀丽的脸蛋儿上重新现出一抹喜色,说道:“老爷这么说也是。”
孙绍祖道:“你先去忙着,老爷我等会儿还有些事儿。”
乔氏点了点头,然后在丫鬟的陪同下,出得厅堂当中。
待乔氏离去,孙绍祖也起得身来,面色阴沉一如玄水。
因为领了刺探汉臣汉将的差事,孙绍祖此刻反而比谁都得知哪一些是“反水”之人。
时光匆匆,如水而逝,不知不觉就又是三天时间过去。
汉军在三天当中不断发起对盛京城的攻击,而城中的粮秣,也在这一会儿急剧消耗。
这一日,东平郡王世子穆胜率领骑军,浩浩荡荡从抚顺而来,兵马旌旗蔽日,汉军的又一路兵马向着盛京城合围而来。
贾珩在锦衣扈从的陪同下,出了京营营寨,看向那穆胜,柔声说道:“穆兄。”
穆胜这边厢,翻身下马,快行几步,抱拳道:“节帅。”
贾珩道:“穆兄,赫图阿拉城那边儿情况如何?”
穆胜面色一顿,道:“赫图阿拉城,城中已经为我汉军占据,城中的蒙古人已经归顺。”
贾珩问道:“穆小王爷先前领了飞鸽传书,可曾向北方的罗刹国派遣军兵?”
这个时候,应该暂时没有掘墓鞭尸,虽然无比解气,但也容易引起盛京城中的同仇敌忾。
许多事情虽然解气,但其实无益大局。
穆胜点了点头,道:“已经派出一支兵马前往提防罗刹国,先前虑及抚顺方面仍有女真八旗兵丁囤驻,别的倒也没有什么。”
众人叙话之间,大步进入军帐当中。
而汉军的再次增兵,无疑落在了盛京城上守将的眼中,顿时,一股恐慌、焦虑的情绪,迅速在盛京城中蔓延起来。
“咚咚……”
一架牛皮鼓,鼓声密如雨点,咚咚而响,汉军几如潮水一般汹涌向盛京城攻去。
从城头上望下看去,宛如一团火焰汹涌而来,黑红缎面的汉军,宛如一团火焰向着城头而去。
大批京营汉军全线出击。
贾珩调集了所有红夷大炮,此刻,一两百门红夷大炮向着城墙轰射,轰隆如雷。
此刻,原本已有些残破的城墙,愈发残破。
通过望远镜中的视野,贾珩看向那不少沿着木梯向着城墙攀爬,转眸看向一旁的陈潇,说道:“如不出所料,城池今日应该就能攻破。”
陈潇道:“我看也差不多,女真人的士气低落了许多。”
在几天的连续攻城之下,尤其是城中缺粮少秣,城头上的女真八旗旗丁。
可以说,这一刻的盛京城,的确到了危急时刻。
勒克德浑一袭玄色重甲,魁梧身形上披着一袭红色大氅,几乎周身浴血,手里拿着一把长刀,来回斩杀着汉军士卒。
但汉军士卒却源源不断,杀之不尽一般。
这会儿,贾芳已经随着军卒登上巍峨高立的城池,目光闪烁不停,看到勒克德浑,心头涌起阵阵凛冽的杀机。
先前,两人交手过不知多少次,从辽阳城再到盛京城,勒克德浑在贾芳手下,不知走脱了多少次。
贾芳面色如霜,掌中一柄镔铁长刀,裹挟着凛冽如霜的寒气,向着勒克德浑杀去。
勒克德浑同样一眼认出了贾芳,掌中长刀向着贾芳迎击而去。
“铛铛……”
二人顷刻之间战至一处,团团炽耀刀光绞杀一起,周围的兵卒一时不敢近前。
然而,贾芳与勒克德浑的缠斗,在巍峨盛京城上的攻守战事上,却有些无济于事。
一大批汉军士卒向着城头源源不断攻打而去,从城墙马道上下来,与看守吊桥绞盘的女真八旗旗丁厮杀一起。
“铛铛……”
然而就在这时,却见西城门的位置,出现阵阵骚乱。
喊杀声震天动地。
其人正是孙绍祖。
说话之间,大批女真八旗旗丁,轰然打开两扇朱漆铜钉的桐木城门。
这下子,原本在城外的汉军兵丁,黑压压、乌泱泱的一片冲进城门洞,与城中的汉军汇合在一起。
至此,盛京城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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