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府,稻香村
待王夫人离开之后,熏笼檀香袅袅而起,厢房之中一时间陷入诡异的安静。
贾珩挽起李纨的一只胳膊,凝眸看向那张温婉可人的丰润容颜,问道:“纨嫂子,好了,不伤心了,这会儿仔细别是动了胎气。”
王夫人这次骤然发难,其实是情理之中。
李纨怀了孩子以后,在长达十个月的养胎周期,不可能不引起旁人的一点儿疑心。
李纨将螓首依偎在贾珩怀里,感受到自家男人的宽慰,心头也涌起丝丝缕缕的甜蜜。
凤姐眉头紧皱,似也有几许不满,说道:“这二太太也真是的,夹枪带棒地来了一通,让人心里怄气不停。”
等她有了孩子时候,断断不能在府中养胎和安胎。
贾珩目光疼惜地看向李纨,低声道:“纨嫂子,以后再没有这种事儿了。”
李纨“嗯”了一声,将螓首依偎在那蟒服少年的怀里,好奇问道:“子钰,你方才是怎么样说服二太太的?”
贾珩道:“晓之以利,动之以情罢了,以后但凡有人问你肚子里的孩子是谁,都不可实言相告,只要此事没有摆在明面上,都有可解说之处,不过,你放心,此事不会闹的满城风雨的。”
这说起来有些不负责任,但的确是最好保全李纨和肚子孩子的方法。
李纨容色微顿,目光暖意融融,说道:“子钰你放心,方才二太太一再逼问,我没有吐露半个字去。”
贾珩目光温煦地看向李纨,道:“好了,不委屈了。”
许是丽人正处孕中,心神正虚弱的时候,故而这会儿的李纨梨花带雨,倒也别有一番美态。
凤姐笑了笑,说道:“这会儿天色已经落黑了,珩兄弟,该吃晚饭了吧。”
经过先前那般一闹腾,这会儿的确到了掌灯时分,屋外天穹暮色沧溟,不见天日,而各处丫鬟已经开始陆陆续续拿着火折子,开始点燃起烛火。
一只只灯笼在房檐下,可见橘黄灯笼摇晃不停,摇曳圈圈光影。
贾珩凝眸看向李纨,说道:“纨嫂子,一同吃饭吧。”
李纨道:“你和凤丫头吃就好了,我喝一碗米粥就好。”
贾珩也没有多做坚持,与凤姐落座在一方几案之畔,用了晚饭,并没有多做盘桓,离了稻香村,就前往了栖迟院。
栖迟院――
廊檐上的灯笼悬挂着,彤彤灯火正自亮着,摇曳不定的橘黄烛火映照在窗棂上,可见两道或纤丽、或窈窕的身影投映在屏风上。
正是甄兰与甄溪两个人,正在看着宗人府的女官递送而来的王妃服和诰命服的花样子。
除非一些标志着品级的诰命服饰,其他的花纹和图案都支持诰命服的主人私人定制。
雅若这会儿,落座在甄兰之侧,道:“兰姐姐现在也是王妃了。”
“不是王妃,是侧妃。”甄兰纤丽、明媚的眉眼间,似沁润着丝丝缕缕的喜意,声音似是有些娇俏莫名。
虽然已然两天时间过去,但甄兰仍觉得心头惊喜莫名,难以平复心头激荡的心绪。
就在几人叙话之时,却听外间一个蟒服少年,快步而进厅堂,开口道:“兰妹妹,溪儿妹妹,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呢。”
甄兰脸上笼着繁盛笑意,问道:“珩大哥,你来了?”
贾珩道:“兰儿妹妹,就是过来看看你和溪儿妹妹。”
说着,近前,拉过甄兰的纤纤素手,问道:“兰儿妹妹,玉谍名册递送至宗人府了吧?”
甄兰玉容上笑意嫣然,柳眉之下,明眸之中带着几许依恋,道:“珩大哥,宗人府玉谍名册已经递送过去了。”
贾珩微微颔首道:“那就好,等过了年,还要祭祖,到时候要穿上诰命大妆和衣冠霞帔。”
甄兰眉眼低垂,芳心欣喜和甜蜜交织在一起,讷讷应了一声。
这会儿,雅若近得前来,素手轻轻捏着贾珩的肩头,说道:“珩大哥,我给你揉揉肩。”
贾珩笑道:“雅若,我正说肩头累了呢。”
其实,今天已经折腾了一天,倒没有多少兴致在陪着兰溪姐妹以及雅若在厮闹。
甄兰道:“珩大哥,现在京中科道舆论大起,说是要立八皇子陈泽为储,珩大哥觉得如何?”
贾珩摇了摇头,说道:“此事,不会为宫中所允的。”
甄兰修丽如黛的双眉之下,低声道:“为何?”
贾珩面上现出一抹思索之色,说道:“幼君登基,监临国政,德望、才略不着,难以驾驭朝局,势必要选顾命之臣,而外戚秉政,长此以往,社稷不安。”
外戚不仅有宋家,还有他。
因为他从咸宁那边儿算起,也算是天家的外戚,而且是“篡位”嫌疑最大的外戚。
甄兰点了点螓首,说道:“如是这般,以楚王姐夫为储,那以后势必倚重珩大哥,内托军机,外为出征帮手。”
贾珩朗声说道:“未必,即位之初,或许如此,但时过境迁,此事倒也难说。”
甄兰修丽双眉之下,粲然如虹的明眸眨了眨,笑道:“这么说也是,帝王心术如此。”
只怕如果让楚王姐夫知道姐姐和珩大哥生产了一双龙凤胎,楚王姐夫也会惊怒交加的吧。
念及此处,甄兰心头也有几许古怪莫名。
不过,楚王姐夫成了皇帝之后,大姐她就是皇后了,而她将来也是皇后,她们甄家一门双皇后。
贾珩转过脸来,伸手揽过甄兰的肩头,笑道:“兰儿,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甄兰道:“没想什么,珩大哥真的就这般眼睁睁地看着楚王登基。”
贾珩怔忪了下,道:“不然呢?”
想了想,拉过甄兰的素手,将丽人拥在怀里,说道:“稍安勿躁,静静等待吧。”
甄兰扬起那张清丽如霜的脸蛋儿,粲然如虹的明眸当中满是痴痴之意,说道:“不管如何,我都和珩大哥永远在一块儿的。”
贾珩轻轻拍了拍,捏着自家肩头的雅若的手,说道:“好了,天色不早了,早些歇着吧。”
雅若眼眸一亮,道:“珩大哥,我伺候你更衣吧。”
贾珩哑然失笑,说道:“珩大哥今天想好好歇歇。”
“哦。”雅若闻听此言,修眉之下,明眸眸光黯然无比。
而后,一夜再无话。
……
……
翌日
一大清早儿,贾珩用罢早饭,也没有在府中多做盘桓,而是前往晋阳长公主府。
因为,先前已经答应了宋妍,前往宋家归宁,其实在这个时候,他前往宋家,必然少不了被宋诘问。
晋阳长公主府――
后院当中,一间四面糊着墙纸的厢房当中,李婵月和宋妍落座在梳妆台之前,对着菱花铜镜梳妆打扮。
这会儿,一个丫鬟举步进入厅堂,笑道:“郡主,宋姑娘,卫郡王来了。”
李婵月脸上似是笼起欣然莫名之意,放下手中的翡翠耳环,语气欣喜莫名道:“妍儿表妹,小贾先生来了。”
少倾,就见那蟒服少年笑意温煦地进得厢房,说道:“婵月,妍儿,出发了。”
本来只是宋妍的归宁,但李婵月在家中闲着也没事儿,也随着一同过去。
李婵月和宋妍说话之间,在贾珩的陪同下,登上了马车。
贾珩此刻端坐在马匹上,随着几个家丁护送着马车,向着坐落于神京城南巷的宋家而去。
此刻,李婵月掀开马车一侧垂挂而下的竹质车帘,转眸看向那两侧街道鳞次栉比的房舍。
就这样,行了约某有一刻钟的光景,伴随着马车的马匹嘶鸣之声,两侧的街道和房舍迅速远去。
旋即,一辆车辕高立的马车,掀开车帘,李婵月挽着宋妍的纤纤素手,在贾珩的陪同下,沿着石阶,来到宋家大门前。
此刻,宋已经率领一众老仆迎出院墙,笑着说道:“子钰来了,妍儿。”
“爹爹~”这会儿,宋妍面带小女孩儿的明媚笑意,声音甜甜地唤了一声道。
贾珩那张沉静的面容上,同样笼着繁盛笑意,轻声道:“岳父大人。”
宋问道:“婵月,你这会儿也过来了?”
李婵月快步近前,行了一礼道:“见过伯父。”
宋笑道:“婵月也来了,到屋里叙话。”
在寒暄声音当中,贾珩与李婵月、宋妍三人,进入宋家的庭院里,来到厅堂之中,落座下来。
待仆人奉上香茗,然后徐徐而退。
贾珩端起青花瓷的茶盅,轻轻呷了一口。
宋笑了笑,道:“子钰,妍儿她娘亲正说等着你们两个过来归宁呢。”
贾珩客套道:“先前一直太过忙碌,今日才得闲暇,说来惭愧。”
“子钰一直操持国家大事,也是有的。”宋话锋一转,忽而问道:“子钰,魏王那边儿,尚有不少疑惑想要询问子钰。”
贾珩面色讶异道:“王爷能有什么疑惑?”
这会儿,宋妍担忧不胜地看向了那蟒服少年。
宋问道:“子钰,能否借一步说话?”
贾珩目光温煦地看向一旁的李婵月,道:“婵月,你和妍儿先去后院。”
李婵月眉头之下,声音娇俏莫名,道:“小贾先生去吧。”
贾珩与宋转而进入一旁的书房,此刻,两人分宾主落座,仆人奉上香茗,然后,也不多言,躬身而退。
贾珩道:“岳丈大人,还请明示其意。”
宋点了点头,说道:“子钰,如今圣上欲废嫡立庶,子钰在圣上跟前,为何不谏言阻止?”
贾珩道:“这…立储之事,乃是天子操持,我纵是想要插嘴,倒也人微言轻。”
宋眉头之下,目光灼灼而视,说道:“子钰乃是圣上心腹股肱,谈何人微言轻?”
贾珩默然片刻,道:“这等东宫立储,牵涉国祚绵延之大事,我一个武将,又是外戚,多说两句,就要被朝野猜忌用心,不如明哲保身,以郡王之尊,足以与国同休,何必参与这等紧要之事。”
宋眉头紧锁,说道:“子钰此言,未免有些辜负圣上的一番栽培、简拔之恩,如子钰这样,应当常存匡扶社稷之念。”
贾珩道:“圣上乃当世明君,圣心既属意东宫人选,我等臣僚不好置喙。”
“楚王一旦登位,其人心胸狭隘,未必容得下子钰这等经天纬地之才。”宋摇了摇头,说道。
贾珩道:“此事,倒也难说。”
魏王登基难道就容得下他吗?
等他和甜妞儿厮混久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终究会传到魏王的耳中,那时候一样是翻脸无情。
说不得比福临对多尔衮还要惨。
“魏王无嗣,此不利于国祚绵延。”贾珩默然片刻,斟酌着话语中的言辞,低声道。
宋灰白眉头之下,目光凝视向那蟒服少年,问道:“子钰对如今京中骤然而起,可立八皇子的舆论,如何看?”
“八皇子的确聪颖机敏,儒雅敦厚,圣上或许是出于幼君不便临朝称制之念故。”贾珩说道。
宋道:“年岁也不小了,虚岁也是十二三了,难称得上说是幼君。”
如果八皇子即位,宋家依然是天子外戚。
贾珩道:“是啊,只是圣上也有圣上的考量,此事自是不允。”
宋目光中带着几许期盼和热切,朗声道:“子钰,论及起来,还是要与我们这边儿亲一些。”
贾珩点了点头,说道:“话虽是如此说,但国家社稷之事,岂容掺杂个人私情?”
宋闻听此言,默然不语。
贾珩目光幽晦几许,说道:“此事,只能看圣上的意思,旁人不能违逆圣意。”
说来,甜妞儿逼迫他拿主意,他其实也身不由己,或者说,纵然是拥立新君,也要等崇平帝驾崩之后。
楚王登基,更多还是一种过渡。
不说其他,甄晴已然想着过河拆桥。
宋面色凝重,叙道:“子钰,皇后那边儿着人递了信儿,坤宁宫和福宁宫被圣上派府卫封锁了宫禁。”
贾珩闻听此言,面色微顿,心头不由一惊,说道:“岳丈大人,如何会有此事?”
难道是甜妞儿逼迫崇平帝立魏王?以甜妞儿的“宫斗”政治智慧,应该不至于犯这样的低级错误才是。
宋脸上就有几许唏嘘之意,说道:“两位娘娘前往含元殿内书房,乞请圣上立八皇子陈泽为东宫,圣上似是龙颜震怒,所以就派人卫士对两位娘娘禁足,此事尚未传将出来,否则势必会引起轩然大波。”
贾珩面色变幻不定,思量着其中的利害。
甜妞儿这般一被禁足深宫,基本宣告着崇平帝的坚定决心。
楚王,这东宫立定了,谁来都留不住。
就在两人叙话之时,一个丫鬟在书房的廊檐下,对着宋和贾珩,脆生生道:“老爷,夫人那边儿准备了午宴,邀请老爷和姑爷过去呢。”
贾珩道:“岳丈大人,一同过去吧。”
宋点了点头,也不说其他。
两人说话之间,离了厢房。
这会儿,宋夫人正在与宋妍、李婵月一块儿落座下来,笑意盈盈地招呼道:“过来,一块儿吃饭了。”
宋夫人笑了笑,道:“婵月和妍儿刚刚去后厨,亲自下厨,做了红烧狮子头,木耳炒肉,过来一同用些。”
贾珩笑着打趣道:“婵月和妍儿还会做饭呢?”
李婵月那双藏星蕴月的晶然眸子眨了眨,轻笑说道:“一直都会啊,珩大哥不知道吗?”
贾珩道:“在家的时候,倒是没有见你怎么下厨过。”
宋妍笑了笑,那张肖似宋皇后的精致五官,笑意嫣然,明媚动人,说道:“珩大哥平常都不怎么在家,自然是没有口福了。”
贾珩道:“等回去以后,可让你们两个好好下厨才是。”
宋夫人面容欣慰地看向那两小口,说道:“好了,吃饭吧。”
宋快步而来,然后落座下来,众人围着一张桌子用着饭菜,待用罢午饭,贾珩与宋落座品茗。
贾珩问道:“宋四叔在河南也有两三年,应该回来了吧。”
宋道:“他在开封府为官,说起来也有三年了,等明年开春回吏部述职,应该能迁转一任,以后能走到哪一步,还两说。”
如果楚王继位,势必要对魏王以及宋家外戚势力进行剪除。
贾珩点了点头,赞道:“宋四叔,可为一代贤臣。”
宋苦笑一声,说道:“四弟他是标准的科举出身,如非是国戚,许还能成为名臣,如今经此一事,难有作为了。”
贾珩一时默然。
宋家说来也挺冤枉的,两个女儿进宫为后妃,结果什么都没有捞着。
……
……
两天之后,转眼之间进入了冬月下旬时节,就在在内阁颁发了启用甄家的圣旨之后,京中的气氛,倒是陷入短暂的凝滞当中。
而崇平帝在观察了朝廷京中科道所议之后,根本不给反应时间,颁发了册立楚王为太子的诏书。
或者说,崇平帝在生命的最后关头,利用最后的威望在给楚王铺路,册封东宫的诏书一出,楚王承嗣也就有了合法性。
反而久拖不决,容易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
此诏一出,京城恍若平静无波的湖面,扔下一颗大石,顿时在湖面上掀起轩然大波。
魏王府,书房之中――
“咔嚓……”
一只青花瓷的茶盅弃掷于地,可见茶汤顿时四溅而出,代表着魏王的愤怒之意,委实难以抑制。
魏王陈然面容扭曲无比,眉眼之间怒气翻涌不停。
邓纬劝了一句,说道:“殿下,息怒。”
魏王陈然那张白净面容阴沉如铁,怒道:“父皇何其逼迫于孤?”
宋道:“殿下,事已至此,再想其他也无益处,不如再图后计。”
魏王陈然问道:“舅舅,贾子钰那边儿怎么说?”
宋道:“贾子钰也只是说遵从宫中的旨意。”
魏王陈然闻听此言,面容恍若蒙上一层厚厚坚冰,说道:“好一个贾子钰!”
此刻的魏王错失大位,心头涌起的烦躁和戾气可想而知。
尤其是想起以往对贾珩的恭敬侍奉,礼贤下士,这都不说极力撮合咸宁公主与贾珩的事儿。
可以说,魏王感受到一股深深的“背叛”之感。
见魏王陈然面色变幻不定,似酝酿着一股滔天暴怒之意,宋连忙说道:“殿下息怒,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魏王颓然道:“如何从长计议?父皇册立东宫的诏书都颁布了,名分既定,天下皆知楚王为太子,这就是大义名分。”
所谓名正则言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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