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刘安坐在上位,严肃的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屋内格外的安静。
无论是前来找他的大臣,或者是那些有头有脸的彻侯们,此刻都是目瞪口呆,神色惊愕。
就连刘安麾下的舍人和门客们,此刻也是瞪大了双眼。
“殿下?您说什么?”
“我说阿父做的很对。”
“太学是为国选贤举能的地方,唯有才德者居之,若有才德,还怕什么考核呢?若是没有才能的,纵然是皇亲国戚,又有什么颜面待在太学内?!”
“尔等以为太学是什么地方?是给子孙谋取官爵的地方吗?!”
“先秦之时,有爵位的人只要不是因为战事而死去了,他的儿子继承爵位就要降一级,我大汉高皇帝仁慈,给与尔等世袭罔替的待遇,难道你们这些人还不满足吗?!非要去与那些有真才实学的人去争夺位置吗?!”
“若是你们觉得这还不够,我明日就上奏阿父,请求他恢复秦国时的政策,取缔了这世袭罔替,改以秦法!
”
“既然知道自家孩子没有什么才能,就让他们安心待在家里,继承爵位,多生几个孩子,不要放出来害人!
”
刘安的语气瞬间变得冷酷。
众人都惊呆了。
“殿下何以轻辱?”
河陵侯郭欧愤怒的质问道,他目前在奉常府任职,乃是奉常府的二把手,算得上位高权重,他阿父是河陵顷侯郭亭,乃是吕泽的部将,吕家之心腹,在庙堂里说话也很有底气,刘安的话显然是激怒了这位重臣。
刘安却看向了他,“这怎么能算是辱呢?若是你的孩子有才学,便让他参与考核,考核能有什么难度呢?通过了,不就是证明了自己的才学吗?您的儿子郭客,我是知道这个人的,常年在太学里横行霸道,欺辱他人,所犯下的罪行并不比张侈要少,一年之前,他曾在酒后殴打了一位祭酒,若不是您强势压下,只怕早就被太学生们给打死了...听到要考核,他又开始上蹿下跳的,还敢召集太学生,说要反对庙堂的考核!
”
“难道你的儿子比张侈还要尊贵吗?!”
“还是您比我的姑母要更加有权力?!”
“我没有处死你的儿子,你却敢在这里与我叫嚣?!”
刘安几句质问,弄得郭欧哑口无言,苦涩的低着头,郭欧其实人不错,有些能力,私德对比其他彻侯也算是好的,跟刘安是不错的朋友...可惜,就是他这个儿子,实在不堪,乃是太学里有名的恶人。
郭欧转身就要走,刚走出了两步,就有人直接挡在了他的面前。
那人正是张夫,张夫此刻不屑的看着他,“殿下让你走了吗?”
“滚开!
”
郭欧上手就要推张夫,张夫直接一拳打在了郭欧的腹部,郭欧顿时倒地,痛苦的捂住了腹部,犹如龙虾般缩起了身体,张夫对着他的头又是一脚,随即狞笑着要拔出剑来,周围几个大臣此刻都惊呆了,急忙开口说道:“殿下!
彻侯不能随意处死啊!
殿下!
”
刘安却只是平静的看着张夫,没有半点要阻挠的意思。
刘安的突然转变,吓坏了这些群臣,眼看张夫手里的剑就要捅进郭欧的脖颈,大臣和彻侯急忙行跪拜礼,哀求刘安饶恕郭欧。
刘安这才伸出了手,“好了,莫要脏了这里的地,送去廷尉,让廷尉彻查他儿子这些年的行为!
”
张夫有些无奈,滴咕了几句,很不情愿的收起了长剑。
郭欧毫无形象的被张夫拖了出去,群臣心里愤愤不平。
太中大夫棘阳侯杜但咬着牙,悲愤的说道:“殿下,臣请辞!这番回去,臣就不会再来找殿下,臣要辞了官职,返回家乡...”
刘安甚至都没有听他说完,很是干脆的打断了他。
“很好,程不识,你来接任,做这个太中大夫,对了,还有想要辞官的,现在就一同辞了吧,我麾下有三千门客,足以担任任何职务!
我麾下门客,正愁着得不到升迁的地方,若是你们愿意辞官,直接言语便是!
”
刘安大手一挥,“送客!
”
群臣和彻侯们几乎是茫然的离开了太子府,他们已经彻底懵了,他们也不明白,平日里仁义爱民的太子殿下,为什么忽然就变得跟那位暴君一样呢?大家一直都在期待着这位仁义爱民的太子能继承大位,想着情况可能会不同,可今天看着,这位太子怎么却是一副暴君模样???
不说他们,就是刘安的舍人和门客们,此刻也很是惊讶。
刘安看着他们都走了,不知为何,只觉得神清气爽。
他忽然大笑了起来,笑得极为畅快,笑得肆无忌惮,那笑声甚至有点类似厚德殿里的那位。
“殿下为何发笑啊?”
冯唐开口询问道。
“冯公啊,我从未如此畅快过,如此开心过...真好啊,大母说的对,大丈夫堂堂正正,我身为太子,何以惧怕这些人呢?!我阿父还活着...”
刘安的眼神顿时就变得有些不一样了,弄得冯唐都有些愣神。
冯唐反应过来后,也是笑了起来,“殿下说的不错,殿下有什么要惧怕的呢?天下的士人都愿意跟随您,他们算什么东西?!”
刘安只觉得浑身都是那么的轻松,他再次召集了自己所有的舍人们。
“诸位,这次太学的事情,想必你们也知道了...阿父要举办考核,查清太学生的情况,将门客都派去太学,让他们去查清这些太学生里是否还有像张侈郭客这样的人,一旦发现,无论其身份,都给我拿下!
”
“唯唯!
”
刘安大手一挥,就让众人离开了,顿时,数千门客前往太学,浩浩荡荡的,其中名士无数,弄得整个长安都是一阵鸡飞狗跳。
当刘安回到后院的时候,缇萦都被前院的举动给吓坏了,急忙询问:“您这没...”
还不等她问完,刘安直接将她横腰抱起。
“殿下!
现在还是白天!
”
“哈哈哈,稍后我还有很多事要忙,晚上的事情,得提前办了!
”
........
“我大哥疯了。”
“真的疯了,我没骗人。”
某位大夏王此刻坐在诸多同门面前,信誓旦旦的说着如今轰动了长安的大事。
“你们是没看到啊,那几千人,浩浩荡荡的前往太学,那些都是有学问的人,太学生还未必能辩论的过他们,他们一天就抓走了数百人,不是彻侯也是关内侯...我几个好友都被抓了,听闻已经有彻侯死在了牢狱里,还是个有几千食邑的大彻侯,叫郭什么的,直接在牢狱内自杀了,外头都说是张夫将他辱杀的....”
“我大哥绝对是被什么脏东西给附身了...前几天还多正常的一个人啊,这两天跟疯了一般,平阳侯曹奇知道吧?他本来今天就要启程去服徭役的,结果在昨天晚上,大半夜的,我大哥特意去了平阳侯府,到了后按着曹奇一顿打,打的曹奇鬼哭狼嚎的,曹奇在那里哭喊,我大哥就在那里大笑....哭的越惨,笑得就越厉害....曹奇到现在都不知道为什么太子特意要在大半夜过去打他一顿...”
“他现在是见谁咬谁,还强行推动自己的政策,说但凡反对他的人都要被处死....朝中对他议论纷纷...”
“我阿母都惊呆了,听到这件事后就往厚德殿跑...我也就趁机跑出来了。”
刘赐说着这些事,胡母生,公孙弘,董仲舒等人就坐在他的面前,认真的听着他扯澹。
刘赐低声说道:“我琢磨了一晚上,终于想明白了,我大哥这是觉得自己当太子太久了,所以想要提前夺了位啊!我现在也很迟疑,你们说,依当今的局势,我是该助长?还是助安?”
董仲舒很是平静的听着他吹嘘,清了清嗓子,示意了下他的身后。
刘赐的脸色顿时僵硬,缓缓转过头来。
刘安就站在门口,正满脸温和的听着他的言语。
“大哥??你什么时候来的?”
“就在你考虑该帮助哪一方的时候来的。”
刘安一把掐住他的后脖颈,将他拽起来,随即丢给了身后的一个门客,“将这厮也带去廷尉,不要以诸侯王的身份对待他,关上三天,让他也吃吃苦,反省一下!
”
刘赐吓坏了,大叫道:“大哥!
我助你!
我助你!
”
“关七天!
!”
门客们将刘赐拖走的时候,他还在悲愤的大喊大叫,刘安温和的坐在了几人的面前,看向了胡母生。
“我这次来,是为了您和公孙弘而来的。”
“奉常府有点空了,想请您来接任郭欧,协助陆公,不知您可愿意?”
胡母生有些惊疑不定的看着刘安,反问道:“殿下向来是以缓行事的,何以忽然如此呢?”
“我过去是那样,往后也是那样,我做不到阿父那样的程度,我只是觉得,不必太过退让而已,到现在,我还是觉得太学的事情要徐徐图之,但是不是因为害怕豪族闹事,而是因为担心操之过急会对真正来求学的士子们不利....”
刘安此刻极为自信,“奉常府权力极大,您也知道,想要担任三公,大多都是以奉常来作为跳板的,如今的奉常府里,大多都是些虫豸,不可与之共事,我知道您的为人,也知道您的才学,这个位置,非您莫属...请您不要拒绝!
”
胡母生不再迟疑,起身行礼拜见,“臣领命!”
刘安大喜,笑着扶起了胡母生,说道:“我身边就是缺乏您这般的人啊!”
“既然受到殿下举荐,那臣有一番话就必须要说了....我观殿下近日内的行为,虽不能说是错的,却一反常态,滥用私刑,此事不妥,还请殿下收起门客,坐镇太子府,令群臣前来拜见,以庙堂之令行之!”
胡母生严肃的劝谏道。
刘安的脸上没有半点的恼怒,很是开心的拉着他的手,“您说的很对,我这就改正,请您站在我的身边,时刻督促我的行为,若是有不合适的地方,您随时可以提出来,我一定改正!”
胡母生答应了,刘安这才看向了公孙弘,“你今日起担任长安令,现在就去接任!”
公孙弘没有半点的不满,急忙起身应答。
董仲舒早就惊呆了,此刻只是低着头装鸵鸟,希望太子不要注意到自己,可刘安还是看见了他,刘安有些不悦的说道:“当初让你跟随刘赐,是想让你将他带上正路,不是让你跟着他瞎闹!刘赐都去了廷尉,你也别闲着,进去陪他吧!往后他要做什么混账事,你就给我劝住他,要是劝不住,就一同受罚!
”
“唯....”
董仲舒满脸的苦涩。
当初我为什么要来学公羊传呢??
.......
对比长安的喧闹,此刻的厚德殿里,也是极为的热闹。
刘长坐在上位,左右皆是亲近的大臣。
张苍,张不疑,晁错,栾布,太仆,陆贾,王恬启,卢他之,周亚夫,宣莫如,张孟,国内的重臣基本上都到场了,按着顺序坐在刘长的左右,他们的面前摆放着各类的酒肉佳肴,证明这次只是天子单纯的宴请他们,并非是要商谈什么大事,刘长的脸上此刻挂满了笑容,看起来极为的开心。
说起来,刘长也是被刘安给惊到了。
刘安没有按着他的吩咐来搞什么红脸白脸,而是直接掀了桌子,让那些人都知道了什么叫大权在手的太子,仗着自己身后有人,将豪族和群臣折腾的不轻。
刘长可是高兴坏了,这竖子居然有这般的胆魄??
不错,是朕的儿子!
这么多年的培养,总算是看到了些结果。
大家都觉得刘安的做法忽然开始类父,可刘长知道,他们两人还是不同的,刘安虽然抓人,但都是在规矩之下,是有罪名可以依循的,就说那个郭欧,他的儿子曾杀过人,他还帮着隐瞒,就凭这个,抓他是一点都不冤枉。若是刘长做事,那就不管什么规矩不规矩,有没有罪什么的,只要跟自己作对就直接开干,比起刘长,刘安还是稳重了不少,最大的改变其实就是不再想那么多了。
书读的太多,人的想法就会多,做事之前会想到很多种后果,充满了各种忧虑。
这才是太子最大的缺点,而在今日,他终于克服了这个缺点,先做了再说!
看着刘长这般开心的模样,张不疑也是发自内心的欣喜。
“恭贺陛下!
”
“诸君,为陛下贺!
”
张不疑举起了酒盏,为皇帝敬酒。
“臣过去曾说,陛下教子有方,太子虽不及陛下,可为守成之良主,可如今看来,太子未来,定然能为贤明之主,虽不如陛下,却胜于他类!
”
群臣的心情此刻都有些复杂,可听到张不疑的话,却也只能强行笑着同意。
栾布却开口说道:“陛下...只有一点,太子以私客办公事,颇为不妥...还请陛下及时告知太子,莫要再这般做事。”
在这种时候,也就只有栾布敢这么说了,刘长大手一挥,“哈哈哈,你还不知道吧?就在方才,他就已经上书,称述自己的过错,并且已经改正..这竖子还是有些本事的。”
栾布听闻,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也是赞同的点点头,“太学出了这样的事,严厉些倒也无妨。”
晁错有些不高兴,脸色颇为难看。
他开口说道:“陛下...太子这番举动,未免有些太过激进,既然太学的事情查的差不多了,不如就让殿下收手吧....”
“嗯??你居然会觉得那竖子做的太过分了?”
栾布冷笑着说道:“他这是觉得太子抢了自己的事,人都被太子给抓了,他抓谁去啊...”
群臣忽然笑了起来,晁错脸色通红,却无法反驳。
又有宗正刘广忍不住开口说道:“陛下...还有一件事,就是...这夏王也被太子给抓了,关进牢狱内,太子还不许他们留情...这...”
“活该!赐这个竖子,不这么挨上一顿,是不会明白是非的!关他十天!”
群臣们一同饮酒,吃肉,气氛也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僵硬。
吃饱喝足,刘长有些醉醺醺的看着众人,“老了啊....我们也都老了啊....来人啊!奏乐!
”
有乐师开始弹奏歌曲,刘长拉着栾布下场起舞,群臣大概也是喝醉了,不再顾及什么君臣的身份,纷纷跳下场来,刘长高歌,那歌声虽是难听,却因为是他所唱的,居然别有一番豪气,君臣众人一直玩到了深夜,刘长方才被几个甲士扶着返回了内殿。
曹姝,樊卿,雍娥三人居然都没睡,还在等待着他回来。
刘长回来之后,就被她们三个人所围住了。
曹姝最是担心,“陛下怎么又喝这么多?安呢?安那边的情况如何啊?”
听到刘安在外头做的事情,后宫里的这三位巨头当然也是很害怕的,尤其是曹姝,这几天都没能睡好觉,而气人的是,这个竖子居然也不前来告知,居然只是给他阿父上书讲明情况什么的,曹姝不知道他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一直都在等着刘长回来给她解释。
刘长醉醺醺的抬起头来,伸出了手,大声叫道。
“安我家者,太子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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