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馆当中放着西海岸抒情说唱,节奏明快,带点伤感,如同这座城市夜晚亮起的路灯一样。
刚刚坐下,路西法就发现了吧台的不同,这里的木式吧台不是用木板组合而成的,而是一整块原木,从木纹来看也有些年头了。
“这是风帆号的船木。”酒保一边擦着杯子,一边介绍道:“风帆造船厂代表着海滨城曾经的辉煌,在那艘大船退役之后,我们老板买下了其中一根木头,这是这座城市历史的铭牌。”
路西法的手指抚过上面略带粗糙的木纹,有些感叹的说道:“人类的历史其实不长,但你们总是能从中找到很多值得纪念的东西,明明那些东西已经和现代人无关,也不再能为你们提供什么保障,但你们总是以此为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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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勒的一只手放在吧台上,另一只手端着酒杯,静静的看着灯光照在酒液的表面,像是灯塔的光落在海面上,突然他转头看向路西法说:“看起来,你好像已经有点想法了。”
路西法点了点头说:“我曾经用脚步丈量过地球每一块大陆的每一块土地,看过许许多多的历史。”
“当我身处其中的时候,我只会感叹人类混乱无序,而在一切都结束之后,我才会恍然发现,我生命中的一个瞬间,对于人类来说已经是一段漫长的历史了。”
路西法扬起了头,看着天花板说:“在旅行的过程中,我也不是什么纪念品都没留下,我随手收集了一些小玩意儿,说不定可以把它们摆在我的酒吧里。”
路西法张开了手说:“到时候,那里就会是西海岸最具有历史文化气息的酒吧,虽然我也不知道一个酒吧要历史文化气息有什么用,但那应该还是挺酷的。”
席勒笑了笑说:“这倒是能很好的满足你的欲望,到时候,每一天你都会被包围在‘这是什么’以及‘那是什么’这两个问题当中,还要不厌其烦的向所有人解释,那不是赝品,以及你没疯。”
“这我倒是不在乎,就像你说的,我最受不了的就是无聊,我会毅然决然的离开天堂,主要也是因为那里的生活真的太无聊了。”路西法摇了摇头,他已经快喝完一杯酒了,因此显出一些醉意。
“很多人觉得我恨上帝,恨我的父亲,但如果真的说起来,那种盘旋在我心中的情绪不是恨,而是一种抱怨。”路西法用一只手撑着脸说道。
“他使所有人称我为第一道光,可他要真是如此珍视这道光,又何必在之后又造出那么多光呢?如果只有光也就算了,我尚可以忍受米迦勒,毕竟要是没有他们,天堂只会更无聊。”
“可上帝为什么要创造人类?创造这种短暂混乱,不知所谓的蜉蝣?在人类出现后,他便命我们,要对人类施善,做普照他们的那道光,我当然不愿意。”
“你问过他为什么要创造人类吗?”席勒问道。
路西法轻轻的闭上了眼,几秒钟后他才开口说道:“当然,他回答我,希望我不再孤独。”
路西法的眼睛眯了起来,长长的睫毛在吧台上方的灯光的照耀下,显得流光溢彩。
“那你孤独吗?”席勒又问道。
“我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孤独是什么。”路西法转头看着席勒的眼睛说:“我是世界的第一道光,在很久的一段时间里,世界只有我一个存在,我生来便是如此,怎么会孤独呢?”
“那上帝孤独吗?”
路西法沉默了。
过了一会,路西法才开口问道:“你不恨蝙蝠侠吗?”
路西法把头转了回去,接过酒保递过来的另一杯酒,喝了一口说道:“就如你说的,每一个与他产生关系,沾他一点边的人,都会被无情的命运安排着,成为他的垫脚石,包括我,包括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光,甚至包括上帝。”
“如果他需要,我们便要舍生忘死,有多么强大的力量,多么高的地位,都会在一夜之间化为灰尽,不复存在,他才是真正的毁灭之神,永恒的撒旦。”
“你被迫和他的命运产生了瓜葛,如此细心的教导他,最后获得的结果仍然是流血和受伤,你真的不会抱怨吗?”
席勒沉默了一会,才开口说:“你是上帝的造物,出生便不可能摆脱他的控制,而又因为他强大的威能,觉得一切都只能听他安排,永远得不到自由,你所抱怨的,不是他不爱你,只是你不能选。”
“可蝙蝠侠也不能选。”席勒摇了摇头说:“我们会因他而产生悲剧,可落在他头上的悲剧将会比任何人都深重,都更绵延长久。”
“他是否污染了谁、束缚了谁,都不受他控制,也没有选择的余地,甚至根本就不知情。”
“那你还因此而报复他?”路西法露出了一个恶劣的笑容说:“既然不知者无罪,你又何必折磨他整整四年?”
席勒瞥了他一眼,也露出了一个笑容说:“原来你是在这等着我呢,难不成,你还想从逻辑辩论方面打败我?”
“我可没有。”路西法耸了一下肩说:“你想劝我与上帝和兄弟和好,于是便要告诉我,不知者无罪,很多人没有选择的权利,我要体谅他们,可你为何不体谅蝙蝠侠呢?”
席勒眨了眨眼睛,睫毛交错的时候,光点像湖面倒错城市灯光的影子。
“你知道布鲁斯的成绩怎么样吗?”席勒问道。
“糟糕透顶。”路西法想也不想的回答道,他甚至不需要利用他全知全能的能力去看时间线,他在哥谭没待多久,都知道布鲁斯·韦恩差点毕不了业。
“那你觉得他的学习态度如何?”席勒又问道。
这次路西法稍作思考,并说:“按照他的智力来看,要是认真学习的话,怎么可能成绩会这么差,肯定是根本就不上心,学习态度很糟糕。”
“但你知道吗?每一节我的课他都来了,尽管有的时候迟到早退,但是从未缺勤。”
路西法感到有些好奇,于是便问:“他每一节课都按时到了,这是为什么?他不想好好学习,干嘛每一节课都去?或者说他每一节课都去了,怎么还能学成那样?”
“哦,我明白了,他应该是怕你生气吧?”路西法恍然大悟的说道:“肯定是你给他的压力太大了,让他不敢不去。”
“他每一节课都去,还能学成那样,难道不会让我更生气吗?”席勒反问道:“一个学生不来上课是他自己的问题,来上课了,还能学成那样,就是我的问题了……他也清楚这一点。”
“那他为什么还要来?他干嘛不去干点别的,还能让你少生点气……”
“他来上课,但却不学习,那你知道他在课堂上干嘛吗?”席勒问道。
“干嘛?”
“睡觉。”
路西法无语,席勒微微挺直了身体,把杯里的最后一口酒喝掉,并说:“你可能会在想,我什么时候大度到了,允许一个既没有成绩也没有态度的学生,公然的在我的课堂上睡大觉?”
路西法看向他,眼神就是“你说对了,这正是我想问的”。
席勒却摇了摇头说:“不,我没有这么大度,社会中的每个环境都有其单独存在的意义,既然想在社会里生活,就必须要做与环境相符的事。”
“卧室是用来休息和睡觉的,课堂是用来听课和学习的,普通人将这两者颠倒,最后只会是休息和学习全都一塌湖涂,即便是为了阻止这种事的发生,我也不会允许学生在我的课堂上睡觉。”
“另外就是,我不是想证明我比学生更有地位,但至少,我所拥有的知识比他们更丰富,在我想把这些知识分享给他们的时候,他们可以直接拒绝,那就是不来上课,可既然来了,并想要接受这些知识,就要对我保持最基本的尊重。”
“尊重老师是接收知识的前提条件,因为如果你不尊重一个人,就不可能把他说的话记到心里去,老师无法获得尊重,你也无法获得知识,又何必互相伤害呢?”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纵容布鲁斯在你的课上睡觉?”
“因为布鲁斯的精神疾病,让他只能在有安全感的情况下睡着,否则,就算他在卧室里躺一夜,也不可能得到真正的休息。”
路西法转头去看席勒,他刚想问“你是怎么知道的”,但随后就像被噎住了一样,沉默了下来。
席勒的侧脸在吧台的灯光之下,有着高低起伏的轮廓线条,像蜿蜒的山脉。
“当一个老师在教导学生人生哲理的时候,都是在将某些苦难带来的伤疤,重新剖开给他看,既告诉他感同身受,也告诉他会被理解。”
以往路西法总是觉得,席勒的语调过于平静无波,可这一次,他却从中听出了一丝难得的沉静和温柔。
于是他把头转了回去,将酒杯重重的放在了桌面上,说道:“或许……父亲也是一样。”
在灯光照到杯子表面反射出来的金灿灿的光晕,像是傍晚时分,透过阶梯教室的落地窗,照在黑板上的夕阳。
透过朦胧的光线,路西法看到,黑板前握着粉笔的手停顿了一下。
老师回头的时候,视线越过层层的阶梯和书桌,像是翻过了一座又一座山,落在了教室最后排的一个人影身上。
趴在桌子上的青年带着满身的疲惫,紧皱的眉毛却逐渐舒展开了。
他胸膛的起伏逐渐变得平缓,就如一个正在摇篮当中发出细微鼾声的婴儿一般,睡得正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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