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风宴结束之后,神父提出的驱魔仪式立刻进行准备,随后归来的尼赫莱特先生和那位古板的汉考克没有任何意见,但看上去也不像是非常狂热和虔诚的模样,只是有些不置可否。
神父提议,仪式应该在发疯的伊莎贝尔的卧室当中举行,在那里恶魔更容易现出他的踪迹,尼赫莱特夫妇和汉考克都没有反对,在几个鬼魂附身说支持者说希望能够进行旁观的时候,他们也平静的应允了。
闹得最厉害的却是普洛希先生,他堵在伊莎贝尔的大门口喊道:“你们不能都进来,这里没有这么大的地方,而且这非常不礼貌,她只是个小姑娘!根本就没什么恶魔!”
“快让开吧,普洛希。”尼赫莱特先生像是有些无奈一样说道:“这是为了你的亲外甥女好,难道你想让她就这么疯下去吗?”
然后他又转头对着几人有些抱歉的笑了笑说:“他是我夫人的哥哥,早些年精神受了些刺激,人有些疯疯癫癫的,大家千万不要介意。”
“不过小女的卧室不够大,确实站不下这么多人,不如这样,由管家带她去我的卧室,那里的地方能大一些,也不会挤着各位。”
众人当然欣然应允,在仆人的带领之下穿过走廊来到男主人的卧室。
天主教文化圈当中,结婚之后男女主人是分房睡的,男主人和女主人的卧室都相当豪华,尼赫莱特先生的卧室也不例外,光是卧室的里间就和餐厅差不多大了。
令席勒有些惊异的是,往主卧走的过程当中,那个叫汉考克的高大男人故意走慢了几步,落在了他的身边,并用沉闷的语调问:“我听说你是个医生?你是哪个科的?”
“心外科,我是一名心外科主刀医师,最擅长进行小儿心外治疗。”席勒回答道。
“所以你是为了夏洛克来的?”
“我只听说贵府遇上了一些麻烦,至于具体是哪位公子和小姐,我不会如此冒犯的去调查。”席勒目视前方,看都没看汉考克一眼,平静的说道。
汉考克似乎非常满意这样的回答,加快了脚步,追上了大部队,而席勒看了一眼他的背影,露出了一个笑容。
蝙蝠侠也走慢了几步,落在了席勒的身边,他说:“很不对劲,不是吗?这一家人都很不对劲。”
席勒看着汉考克和尼赫莱特先生的背影,说道:“我只能说,反社会人格和精神变态是不会通过血脉遗传的,但是却是可以后天培育和学习的,孩子们会有样学样。”
“你觉得他们是精神变态?”蝙蝠侠没有再提问,而是紧接着说道:“但他们不算很符合精神变态的特征。”
“没有病人会按照教科书生病。”席勒轻轻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领带结,并说:“他们永远不会意识到,为他们带来优势地位的,让他们能够凌驾于他人的精神之上的东西,那些所谓的财富地位名誉,都脆弱的可怜。”
蝙蝠侠从席勒的语调当中感受到了一丝森然的冷意,但并没有愤怒掺杂其中,只是深不见底的冰冷。
“艺术并非把一把宝剑烧红然后砸烂,而是将一块没用的废铁锤炼成一把刀,他们将用锋利的刀刃划开每一张假面,让那些自以为是的高位者明白他们曾经的所作所为是多么的愚蠢和短视。”
席勒加快了脚步,走到了所有人的前排,而被落下的蝙蝠侠看着他的背影,他有一种事情正处于微妙转变的节点,而一切不过暴风雨前来临的平静的即视感。
众人进入了主卧,伊莎贝尔正脸色苍白的躺在床上,席勒不是第一次见她,但是却是第一次近距离观察她。
这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虽然苍白的脸色和没什么血色的嘴唇让她显得更像是一具没有生气的玩偶,但也掩盖不了她那继承自她母亲的精致的五官。
尼赫莱特夫人一看到自己女儿的模样,就再也忍不住眼泪,她坐在床边低声哭泣,尼赫莱特先生轻轻的抱住了她,拍着她的后背安抚她,并让她暂时离开。
尼赫莱特夫人没做反抗,只是顺从的站到了床头,围观的众人稍微离远了一些,只有神父走上前,向一个白色的古瓷碟子当中倒入刚刚调配好的圣水。
他拿起十字架在伊莎贝尔的额头上晃了晃,嘴里低声咕哝着古老的祈祷语,用手指蘸着圣水抹在伊莎贝尔的额头,然后又分别点在了她的胸口和手腕。
最初伊莎贝尔还没什么反应,可很快她有些茫然的醒来,看到这么多人围着她,一个怪人手里还端着各种各样的器具,她被吓得开始无助的尖叫起来,尼赫莱特先生赶忙走上前安抚:“别怕,伊莎贝尔,神父正在给你进行驱魔仪式,很快就会好起来了。”
伊莎贝尔蜷缩到床头,嘴里又开始发出意义不明的尖叫,她让所有人都以为她好像根本不会说话,可席勒明白她会。
忽然,伊莎贝尔仰着脖子发出呼呼的呼气声,然后不断用手指在自己的脖颈旁边抓挠,就好像很痒一样。
“圣水起效了。”有人喊道:“恶魔像是在被焚烧,他会被圣水之力烧死!”
伊莎贝尔的动作越来越大,一边抓挠一边蹬腿,嘴里不断的发出喝气声,从抓挠脖子变成开始抓挠脸颊。
忽然,一只有力的大手抓住了她的手腕,伊莎贝尔抬头看到了一张略显熟悉的脸。
席勒紧紧的抓着伊莎贝尔的手腕,众人都被他忽然冲过来的动作吓了一跳,旁观的人刚要出声呵斥,席勒就用沉稳的语调说:“这是急性过敏,立刻去拿过敏药!”
众人都表现的有些迷茫和迟疑,反而却是神父愣了一瞬间之后,低头看上自己手里的圣水,然后对着对面的尼赫莱特先生说:“请去拿药,先生,情况看起来有些不对,恶魔碰到圣水的反应不是这样的。”
权威人士发话,众人的议论声平息了一些,尼赫莱特夫人看着不断颤抖的女儿,发出了一声尖叫,对着管家喊道:“快去拿过敏药!”
管家急忙跑出去了,席勒一刻都没有漏看对面三人的表情,果然在尼赫莱特夫人出声的时候,那个叫汉考克的高大男人的眼中划过了一丝隐晦的不满。
过敏药很快就被送来了,好在虽然是急性过敏反应,但是过敏程度并不严重,只是有些窒息和全身瘙痒的症状,席勒用温水把药片化开,给伊莎贝尔灌了下去。
喂药的过程当中,他透过伊莎贝尔的领口看到她的身上起了一些红疹子,应该是过敏反应导致的,但后背处却有一处看起来已经留下很久的瘀伤,像是摔到某处撞的。
席勒谨慎地收回了眼神,只是从管家的手上接过毛巾给伊莎贝尔擦了擦汗,尼赫莱特夫人终于再也忍不住崩溃的大哭,她说:“谢谢医生,谢谢,我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事总是会发生在我的孩子身上,上帝啊……”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汉考克看着神父问道:“伊莎贝尔为什么会对圣水过敏?”
神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盯着脸色苍白的伊莎贝尔看了一会儿之后说:“我用的是本地的水源,并没有加任何其他东西,我猜测是器具上粘着的灰尘或是某种特殊物质导致她过敏了。”
汉考克叹了口气说:“这本来有机会救她的,可却如此巧合的不幸……”
“能请您再想想办法吗?”尼赫莱特先生看着神父十分诚恳的说道:“只要能救我女儿,尼赫莱特家族会提供丰厚的报酬,我们愿意为您所在的教会尽一份力。”
神父的目光始终没从伊莎贝尔的脸上挪开,他的神色表现出一丝复杂,但还是说:“恐怕我无能为力,先生们,我会去教堂为她祷告的。”
说完,他转身离开了,而这场闹剧也在一个多小时之后结束了。
席勒在回房之前听到已在门廊入口处的仆人们说道:“多么可怜的孩子啊,就连上帝都不愿意救她,突然对圣水过敏,难道不是上帝背弃她的表现吗?”
“说不定没什么恶魔,只是这孩子干了些什么让上帝不高兴的事,或许她没有虔诚祷告,尼赫莱特家族的女儿居然成了弃民,先生和夫人一定很伤心吧?”
席勒默默的听了一会,回到了房间,过了一会儿他叫来管家,并说:“请问神父住在哪一间房?我对于当地的教育典籍有些兴趣,想当面向他请教,不知能否带我过去?”
很快就有人为席勒引路,把他带到了神父的房门口,神父驱魔失败,按理来说这会儿应该已经在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了,可席勒敲开他的房门的时候却发现,神父正在整理自己的衣物和器具。
听闻席勒的来意,神父叹了口气,把门打开让席勒进来,还没等席勒说,神父就点了点头说:“我知道那不是什么灰尘过敏,有人往圣水里加了东西,这是我的失职。”
“那个孩子没有被上帝抛弃。”神父有些佝偻的转过身去说:“但她确实被抛弃了。”
“而你觉得自己无能为力。”
神父转过身,用清澈的眼神看着席勒,席勒也注视着他说:“我懂那种感受,我和其他医护人员用一场几乎完美的手术挽救了一个先心症患儿,上帝对他再好不过,一切都是那么顺利。”
“在手术成功后的第三天他死了,因为他父母的财产纠纷让他被提前接出了医院,关闭仪器的三分钟后,他就没有了生命体征。”
“那时我也感觉到自己无能为力。”席勒垂下眼帘说:“我结束了我的外科医生生涯。”
神父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他开始不断的在胸口画着十字,嘴里祷告着,可却不断的摇头。
但席勒的眼神却突然变了,他上前一步。
神父的眼神呆住了,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样后退了两步,然后他听到席勒用一种低沉的说:
“在他们的孩子去世的十二小时之后,来认领遗体的父母过度伤心,从医院的九楼跳了下去……而我也成为了一名心理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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