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夫
元宵节后,眼瞅着便到了正月的月末,老话说不出正月就是年,但如今时间一天天过去,要没三两天,新的一年便真的要算来了。不过对于天底下的老百姓来说,是不是新的一年,其实没什么差别,日子还是这般过,而在神都的大人物们也总算是在正月月末盼到了那场他们既想要看到,又不愿意看到的朝会。
这是天监十五年第一场朝会,也是第一场大梁皇帝亲自主持的朝会,是难得一见的大朝会,在神都的官员,无论官职大小,都要参加这场朝会。
因此这一日天还没亮,陈朝便离开书院来到了左卫衙门这边,这一次朝会,左卫指挥使宋敛作为左卫的主官,自然要参加这场朝会,而作为副指挥使的陈朝,也要相随,来到衙门,早有衙役将正式地朝服送上,陈朝虽然没穿过朝服,但礼部那边可不会出错,早就将陈朝的尺寸量好,一身藏青色的官袍虽说有些宽大,但好在陈朝的身材修长,即便是穿着这么一身朝服,却还是不显臃肿,反倒是有些别样风采,倒是宋敛,他平日里习惯穿着便装,此刻忽然穿上这么一身朝服,则是显得格格不入。
他随意地扯了几下,倒是也不太在意,而是把目光放到陈朝身上,点头赞赏道:“果然好看,英雄出少年,看起来要不了多久,你小子就能在大梁朝真正有一席之地了。”
陈朝没心思去想这些事情,而是有些犹豫问道:“大朝会?我怎么没听过?”
宋敛作为左卫指挥使,官阶不低,平日里其实也是不参加朝会的,但这大朝会不同一般朝会,几乎一年之间,只怕也只会举行寥寥几次,除去年关将至之前的那一场之外,也就是开春的头一场会是,大朝会其实很是麻烦,过往的皇帝陛下们也是能不举行便不举行,到了当今的皇帝陛下即位,一年到头,只怕也只有两三次的大朝会,而开春这一次,也大多会被特意取消,免得那般麻烦。
“仔细想来,今年开春的这场大朝会,过去至少有七八年没有举行了,或许是因为陛下有大事要宣布,所以今年才有,不过你也别担心,咱们镇守使一脉,向来站在角落,不会有什么人关注的。”
宋敛一边说着,一边带着陈朝走出左卫衙门,登上马车。
两人对坐在车厢里,等到马车往前驶出几条街之后,陈朝这才掀开帘子,正好便看到不少装扮差不多的马车此刻正缓缓朝着皇城那边而去。
宋敛瞥了一眼,漫不经心说道:“在神都到底有多少官员,其实真不好说,但至少有个几千人,这一旦召开大朝会,光是这些官员的马车,大概都要将神都好生堵一番,别说是陛下了,就连我都觉得麻烦。”
陈朝看着那缓慢行驶的马车,脸色有些不太好看,尤其是当自己往腰间探去,结果没有摸到刀柄的时候,更是觉得心里不太安生,参加朝会,想要带刀,只怕即便陈朝成了北境大将军那样的人物,都没办法。
宋敛看得出来对面坐着的小家伙有些坐立不安,便主动安慰道:“别想太多,参加朝会还能死了不成?今天这场朝会,有陛下在,也有好些个大修士在,镇守使大人也在,你放一百个心,你死不了。”
陈朝点点头,但很快还是有些无奈道:“不知道怎么回事,感觉刀不在身边,就是觉得有些心神不宁。”
宋敛哈哈笑道:“你这小子倒是和我当初才离开北境军中的时候一模一样,当时我离开北境之后,回到神都来做这个左卫指挥使,也是每天晚上都得把刀握在手里才睡得着,在那座长城上的时候,天知道那些妖族什么时候就开始攻城,军帐外号角声响起,便要马上提刀走上城头,那可真是……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陈朝顿了顿,笑道:“枕戈待旦。”
宋敛狠狠点头,“就是这个意思,不过后来在神都待久了,倒也习惯了,神都虽然也不算真的太平,但比北境长城那边好太多了,用不着每天提心吊胆,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原本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可这一次再回北境,忽然又要过这种日子,他娘的,你猜怎么样?居然还没半点不适应。”
陈朝忽然问道:“北边那些妖族,和国境内这些妖物比起来,有什么不同?”
陈朝之前也在天青县杀了好几年的妖物,算得上和妖物打得有不少交道,只是想来大梁朝国境内的妖物和国境外的妖物理应不是一样的。
宋敛点头道:“当真有一天你去了北境长城那边,看到了那些妖物,你就知道两者完全没有可比性了,说实在的,我要是镇守使,我就把你丢到北境去了,可惜镇守使大人把你当个宝,可不敢让你死在那边。”
陈朝对此一笑置之。
宋敛又扯了扯身上的官袍,真觉得有些不太舒服,但又随口说道:“对了,我准备和你嫂子成亲了,你要不给我们找个日子?”
“我又不是街边的神棍,大人你能不能别为了省那几个钱,好好找人算一卦不行吗?”陈朝有些头疼。
宋敛挥手道:“我不信那个,老子是看着你小子帮了我这么大个忙的面子上,这才让你小子选日子,你磨叽什么?”
陈朝刚要说话,忽然马车骤然一顿,车厢一顿摇晃,宋敛立马开口问道:“怎么了?”
马夫的声音很快便传了进来,“大人,前面有个岔路,有架马车不让咱们,咱们要不然让他们先走?”
宋敛皱眉,本来就要开口让马夫让路,但说话之前,他恰好顺着陈朝掀开的帘子看了过去,看到对面马车上的标记之后,宋敛阴沉着脸问道:“是咱们先来的?”
马夫嗯了一声。
“那还让什么?往前走。”
宋敛有些烦躁地挥手,心情显然变得有些差。
陈朝也注意到了那马车上的标记,有些迟疑问道:“是右卫的马车?”
宋敛嗯了一声,“就是叶大远那个瘪犊子,他娘的,以为咱们左卫好欺负?”
神都的安全,向来以左右两卫来护卫,两卫各自护卫一半神都,两方官阶相等,都听命于镇守使,理应关系不错,但看起来宋敛和那位右卫的指挥使的关系不佳。
陈朝好奇问道:“大人和右卫那边,有些间隙?”
宋敛摇头,讥笑道:“没别的,就只是跟叶大远那个瘪犊子有些仇。”
陈朝有些好奇,但宋敛好像是不愿意多说,只说了一句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了。
陈朝也就不再多问。
不过宋敛没有多说,此刻两方的马车是互不相让,一时间让两条街的官员马车都堵在了这边,最开始那些官员还有些微词,但等到看清了前面两方是左卫和右卫的马车之后,便都识趣地闭上了嘴巴。
右卫那边还好,但左卫这边他们是真不敢招惹啊,之前在神都浩浩荡荡地抓鬼,可已经是搞得人人自危,现在他们还真不敢主动凑到左卫衙门的眼皮子底下去,他们又不是宰辅这样的人物,被左卫盯上,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那边车厢里,也就只是坐着两个人,一个面容寻常的中年汉子,即便是穿着正式的朝服,此刻看着其实也像个庄稼汉子,此人便是右卫的指挥使,叶大远。
另外一个身材瘦削的中年男子则是如今的右卫副指挥使姚岛看了一眼车厢外,这才转过头,有些犹豫说道:“宋指挥使那边不肯让,咱们是不是退一步?宋指挥使如今在镇守使面前,正是红人,咱们……”
叶大远面无表情,“本官就是要压一压他,让他知道,本官和他并无高下之分。”
姚岛苦笑一声,轻声提醒道:“之前夏氏那一夜,镇守使大人可没叫上咱们右卫。”
那一夜,其实大人物们看的是神都的局势,但是像他们这样的小人物,其实看得还是他们能看到的,反正他们如今就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如今的神都的左右两卫,镇守使明显更对左卫上心。
“别说宋指挥使了,光是那个陈朝,谁都知道,他此刻可是镇守使大人眼中最紧要的那个人,这会儿估计他也在那架马车上,大人要不要再想想?”
姚岛看着叶大远苦口婆心地劝道:“咱们争个先后倒是没问题,要是传到了镇守使大人耳朵里……”
叶大远脸色难看,但还是漠然道:“镇守使大人何曾管过这种小事?”
姚岛不再说话,默然无语。
片刻后,叶大远还是摆了摆手。
有些事情,他到底是想要争个高低,但是此刻好像是真的不太适合。
姚岛喜出望外,更是长舒一口气,如今在右卫,他每天琢磨的事情,其实要比叶大远那个指挥使想得多多了。
“让路。”
……
……
随着右卫那边的退让,这个不轻不重的小插曲就这么过去,左卫的马车一直前行,最后到了宫门外,这才驶入专门停靠的地方,两人这才走出车厢,就看到身后的叶大远和姚岛,宋敛和叶大远对视一眼,两人眼里的情绪都不相同,收回视线,宋敛看着陈朝说道:“以后见到叶大远那家伙,尤其是要和他一起做事的时候,记得多留个心眼,这家伙是个能在背后捅你一刀的主。”
陈朝点点头,倒也没有多问,反正他相信宋敛是不会骗他的。
两人跟着前面的朝臣一起朝着宫门走去,不过前面的朝臣似乎是有意无意地往前快了几步,身后的朝臣又是有意无意地慢了几步,以至于就把这左卫两人,就隔了出来。
宋敛上下打量了一番,也打趣道:“看起来你小子把这些朝臣得罪了个遍,他们有些怕你啊。”
陈朝一脸无辜,“不过是跟着镇守使大人的意思去抓了几个鬼,要说真得罪了谁,就是书院那位什么夫子,怎么可能把他们都得罪了?”
宋敛笑骂道:“你小子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书院一位夫子,便不知道要和多少朝臣扯上关系,你倒好之前把他还要关在大牢里,这会儿只怕是大部分文臣都觉得你小子丧心病狂是条疯狗,你小子要是走的文官路子,只怕是这就走到头了,这官场上的道道,有你受的。”
陈朝揉了揉脸颊,问道:“那现在怎么办,总归不能叫下官去给他们磕头认罪吧?”
宋敛摇摇头,“大可不必,咱们镇守使一脉,升迁不经过吏部,只是镇守使一人说了算,你以后要是成了镇守使,能管你的也就陛下一个人而已,不用担心,不过我劝你以后还是在神都夹着尾巴,那帮穷酸文人真要写点什么文章骂你,你小子总不能一刀给人宰了不是?”
陈朝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心里去,只是自顾自说道:“下官可没有什么尾巴,要骂人,他们还不见得是下官的对手。”
宋敛有些恍惚,随即这才想起陈朝这家伙最开始从天青县来到神都,在刑部大堂可是把方外的那个老婆娘给骂得口吐鲜血来着。
之后在书院湖畔,这小子更是说的那边的学子哑口无言。
说起骂人,这小子好像还真是不怕任何人。
就在两人闲聊之时,前面的朝臣里忽然有一袭大红官袍在这边等着两人。
宋敛一怔,看着那人,微微挑眉。
那人等着两人来到身边,这才感慨道:“好些日子不见,如今你们两人也成了过街老鼠了。”
宋敛哈哈一笑,不以为意。
那人则是看向陈朝,微笑道:“好久不见。”
陈朝赶紧拱手,“见过韩大人。”
眼前这位,不是别人,就是之前负责审理陈朝擅杀几位炼气士一案的大理寺卿韩浦,说起来当时要不是韩浦愿意帮他拖延时间,只怕那桩案子如何,还不好说。
韩浦和两人并肩而行,笑着说道:“谁能想到,当初那么个看着不太寻常的少年,真能从本官的大牢里活着走出来,怎么,你现在要不要想着再去看看,故地重游一番?”
陈朝苦笑着摆手道:“那等地方,要是可能,这辈子都不想踏足了。”
韩浦笑了笑,倒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问道:“现如今和那个姑娘如何了?有没有想着何时成亲?”陈朝一怔,他到底是怎么都想不到韩浦会问起这种事情。
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如何对答。
韩浦微笑道:“谢氏才女,如今不知道有多少年轻俊彦喜欢,本官甚至听说,北境那边的好些少年将军可都有意思,如今北境那边战事停歇,他们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得回来和你抢这个姑娘了。”
这倒是大实话,谢南渡这样的女子,若不是喜欢陈朝,恰好陈朝也喜欢,其实神都上到皇子,下到一众大臣的子嗣都是有意的。
“不过我看,那姑娘的性子不一般,一般的年轻人应当是看不上的,和你走得近,你莫非有些什么过人之处?”
韩浦笑着开口,这会儿的他没什么特别气态,就像是个寻常的街角大叔,随口和陈朝唠家常。
宋敛皱眉道:“他还是个孩子,你乱说什么?”
陈朝也是一脸懵,但对过人之处几个字,隐约觉得不是什么好话。
韩浦笑道:“总得长大不是。”
宋敛冷哼一声,不再多言。
韩浦则是拍了拍陈朝的肩膀,笑眯眯道:“今日或许有些不同的,你好生看着,第一次大朝会,好好学学,以后说不定每次朝会都少不了你。”
说完这句话,韩浦加快脚步,脱离两人。
陈朝还是有些懵,不太明白韩浦突然出现又说这些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难道是交好?
但也显得太不客套,太直接了些吧。
宋敛则是不以为意,满朝文武,能称得上孤臣的朝臣没有几个,眼前的韩浦算一个,他是出了名的不结党不交友,即便是真觉得陈朝不错,两人能说到这个地步已经不容易,想要成为他的朋友,只怕是和成为镇守使一样难。
两人很快在皇城里走了不少路,最后在一条长长甬道前,两人朝着左边那一列走去,这一列,全部都是武官。
不过陈朝很快又在队伍前方看到了一张熟脸。
内侍李恒。
这位最深受大梁皇帝信任的内侍,掌管宫中的大小杂事,即便朝中有些地位的朝臣,面对这位内侍,都要极为尊敬地叫一声李公公,谁也没有想到,这一次的大朝会他居然会亲自出现在这里。
宋敛目不斜视,跟着队伍向前走去,陈朝却发现李恒正在打量自己。
李恒的目光柔和,没有什么锋芒,陈朝对他一笑,后者也报以微笑,但两人擦肩而过的时候,却没有任何交流。
等过了这条甬道之后,文武百官便再也不说话了,如今马上便要到参加大朝会前的广场,便更没有人说话了。
无比安静。
……
……
等到陈朝和宋敛来到广场这边的时候,果然如同宋敛而说,他们两人和其余镇守使一脉的武官都站在最为偏僻的角落里。
不过随着官阶的大小不同,他们的位次还是重新排序,宋敛作为镇守使之后的镇守使一脉最高官阶的两人之一,自然站到了镇守使身后,之后在他身后的则是那位右卫指挥使叶大远,他脸上颇有些不悦,只是此刻镇守使都在前面,他自然也就没有说话。
而陈朝原本是要站在前面的,可看到那位右卫的副指挥使之后,便主动停下脚步,让对方往前。
姚岛一怔,倒也没有就此走上前去,而是压低声音道:“陈副指挥使年少有为,理应在前面。”
陈朝看了一眼身侧的这位姚副指挥使,谦让道:“姚大人是前辈,晚辈不敢争先。”
两人官阶相同,陈朝倒也没有以下官自称。
姚岛想了想,倒也没有继续再说话,只是走过陈朝身侧,站在了他的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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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朝也没说话,此刻的他只是在打量着周遭,一年难得几次的大朝会,周遭的官员不见得每天都能见到,如今能记着几个也就记着几个,总归是好事。
随着越来越多的官员来到广场前,这看着偌大的广场,此刻几乎是站满了人。
只是在官员最前方,文官那一列,自然是宰辅大人,而镇守使占据武官之首,不过另外一列则是让出一个空位来。
陈朝微微一想,便知道那个位置是给那位尚未从北境归来的大将军的。
随着官员陆续来到这里,整个广场都安静下来。
大梁皇帝不喜欢繁琐,所以大朝会几乎是能不召开便不召开,但若是有官员不懂事在这天惹出什么幺蛾子,那么后果便很严重了。
在大梁皇帝最开始登基的那几年,召开的大朝会中有官员不知礼仪,是直接被当庭杖毙的。
这种要死人的事情,众人自然很是谨慎。
等到官员都到齐之后,有专门负责点卯的内侍拿了名册一个个走过,问过各位官员的名字之后,便算是统计完成了。
李恒从大殿走出,看着广场上的官员,高声喊道:“宣北境大将军萧和正!”
听得这话,在广场的官员们全部都心中一震。
北境大将军,此刻不应该是在北境长城那边镇守北境吗?怎么此刻却回到神都了?
镇守使神情平淡,好似对这个消息并不意外。
陈朝则是好奇地看向那边,对于那位大梁朝前三甲武夫中唯一一个没有见过的绝世武夫,很是好奇。
其余的官员们则是心中想了很多,他们想了今天要发生的很多事情,却没有想到,居然最开始一件是那位北境大将军返回神都。
如果那位大将军回到了神都,那么北境如今又是何人镇守呢?
若是妖族此刻再大举进攻,北境是否守得住?
要不是今日是大朝会,只怕此刻便有不少朝臣出列进谏了。
——
六千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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