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没问题”
艾佳青看了李学武好几秒钟,这才微微一笑,点头道:“可以谈”。
“那就开诚布公,坦诚一些”
李学武等李怀德和景玉农落座长条沙发后,坐在了她斜对面的单人沙发上。
他很喜欢这个位置,从心理学角度上考虑,不会在谈判中过于僵持和偏激。
选择单人沙发,又明确告知了对方,今天谈判的主角是他。
李怀德和景玉农倒是很放心,坐下后并没有开口说话,只是听着。
这个时候,也没必要讲什么繁文缛节,大家都是为了钱来的,就做个俗人吧。
“我要知道贵方这一次的行动目标,所有的”
李学武强调了一句,又认真地看着艾佳青说道:“这是合作的基础”。
“合作,是要对等的”
艾佳青扫了一眼李怀德和景玉农,端起茶杯缓缓地说道:“看来轧钢厂还是很有实力的”。
李学武眼眸动了动,没有立即接她的话茬,而是整理了一下夹克衫,坐直了身子,这才看着她说道:“轧钢厂的钱有很多,但没有一分是多余的”。
“……”
艾佳青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眼眸低垂,放下杯子,道:“你们在东方时代银行的钱,不够入场券的”。
“那还得看节目精不精彩呢”
李学武态度很是认真地说道:“如果很精彩,那就值得投入,入场券而已”。
“那不如说一说,你们能拿得出多少”
艾佳青亦是坐直了身子,看着李学武挑了挑眉毛,似有为难,也带着期许。
李学武看了看她,缓了十几秒,这才说道:“所有贸易项目和三产工厂,东方时代银行愿意提供抵押贷款……”
话说到这里,艾佳青的目光微微一动,她知道李学武跟港城新崛起的东方系娄氏有关系,没想到关系这么深。
以内地的产业在港城银行做抵押贷款,这个时候还真不多见。
尤其是李学武的话并没有说完,留了个口子,就像一张空白支票,随意填写。
对于其所说的贸易产业和三产产业,艾佳青没有太直观的印象。
到底值多少钱,或者能贷款多少她也不知道。
但她知道,联合贸易是用火车来运输的,火车是轧钢厂自己的。
轧钢厂三产工业包括现有的汽车、五金、电子等等。
这些产业虽然还都刚刚开始发展,但强劲的势头和非常可观的未来,让她深信这笔贷款超过自己所说的入场券了。
不过李学武并不能全权做主,她很清楚,在轧钢厂李学武的权利不小,但绝对达不到一手遮天。
这个时候,艾佳青便把目光看向了李怀德,看向了主管财政的景玉农。
景玉农微微蹙眉看着两人,见她目光望过来,并没有什么表示。
反而是李怀德,这会儿主动坐直了身子,抬手示意了李学武的方向,对着艾佳青说道:“学武同志负责轧钢厂的贸易和经济运作”。
这句话说完,基本上可以确定,李学武在轧钢厂的谈判中能代表的权限了。
只能是贸易和经济运作,不能影响到自有的轧钢和冶金工业。
换句话说,老李很有魄力,拿出一年以来所有攒下的身家,交给李学武来一场豪赌。
至于为何这般有勇气和决心,连同景玉农一起,都很信任李学武,这个稍后再说。
现在,艾佳青心里有了谱,对方已经亮了牌,该她出牌的时候了。
“从去年下半年开始,港城和澳城两地的局势就有不稳的趋势”
艾佳青缓缓说道:“尤其是在两地经济形势严重下滑,且民生维持艰难的情况下,人口持续增长,管理者不作为,安全没有保障”。
简单交代了一下背景环境,她看了三人一眼,见他们都懂,便知道内地的干部也都着南方的新闻。
“在提振经济,保障民生的基础上,五丰行要进一步稳定市场形势,更要拓展经济影响力……”
艾佳青说的有点虚,但李学武三人听的懂,有些话自然是不方便直接说出来的。
但懂的都懂。
市场经济有着其残酷和现实的一面,想要救市也好,想要稳定市场也罢,前提是你得有一定的影响力和执行力。
现在五丰行要的就是这些,先自己站稳脚跟,才能拉别人上岸。
“所以!”
李学武在艾佳青讲完后,直接问道:“针对的目标是金融业和商业贸易对吧?”
“可以这么说”
艾佳青见李学武说的直白,瞥了他一眼,这一刻她倒是觉得李学武有些急功近利了。
李学武却是没在意她的眼神,几千万的投资,再谨慎和市侩都不觉得难为情。
“金融投资无非就是证券市场和债券市场,贵金属、外汇和房地产在这种环境下也有一定的起伏波动”
李学武虽然是金融门外汉,但这段时间也在看书,学习这方面的知识。
当然了,再怎么学,他也不是专业的,能了解,能说得上来,但真正操盘投资,他绝对做不来。
别说是操盘了,就是最基础的商业他都做不了,认知以外的钱是赚不来的。
不过他现在手里掌握着资源,能撬动的绝对不仅仅是让专业人才帮他赚钱,还有更深层次的影响力需要。
“不仅仅是这些”
艾佳青深深地看了李学武一眼,随后解释道:“我们的首要目的还是稳定局势,保障民生,所以范围很广泛,不如你说的这么绝对”。
“但我至少需要你们在经济运作上的收益预期是多少”
李学武靠坐在了椅子上,抿了抿嘴唇,又道:“动用我们在东方时代银行里的储备金,又需要钢铁原材料,我要双倍的反馈”。
“现在”
他微微点头,对艾佳青说道:“你要提高合作门槛,我该如何要价?”
艾佳青知道李学武的难缠,更知道他在经济上的眼光是要比对经济的了解高上不少的。
你可能感觉得出,他在讨论经济的时候不是那么的专业,但你绝对不能忽视掉他对金钱的敏锐嗅觉和思考。
就比如这一次她的突然造访,仅仅是见了一面,坐下后都没有谈论超过五分钟,他便已经有了计划。
而在同李怀德离开几个小时之后,再回来,谈话直接进入到了主题。
不再是借款,更不是人情,而是鲨鱼嗅到新鲜血液后暴露出来的凶残和血性。
如果仅仅是贷款或者借贷合作,李学武不可能表现的如此咄咄逼人。
寸步不让的谈判,让艾佳青觉得,这就是商业葛朗台。
“我以五丰行商业代表的身份,邀请您前往港城参与这次行动如何?”
艾佳青语气有些僵硬地说道:“收益分割可以按照等对投资比例来计算”。
“呵呵~”
李学武听见对方置气的话,不置可否地轻笑一声,随即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景玉农在看向他的眼神里也颇为意味深长了起来。
场面一时有些僵持,会客室内,谁都没有率先打破沉默的意思。
李怀德坐在那边老神在在,低眉垂首,好似睡着了的老猫。
只是眉毛不时的微微跳动,还能反馈出他正在做着激烈的思考,爪牙依旧锋锐内敛。
几千万的投资,如果失败了,他在轧钢厂算是前功尽弃,重头再来了。
这个时期,没有人能压得住这么大的失败,即便是他也不行。
但巨大利益的诱惑,尤其是将外贸的触角延伸至港城的机遇,让他又不得不慎重思考。
李学武在厂办公会议上没有讲,但在同他,同其他几位副职领导做沟通时讲的很直白,也很清楚。
这一次投资必然是五丰行手掐着圣旨,如何行事都不为过。
轧钢厂搭上顺风车,求财更求势,得陇又望蜀。
资金运营也好,商业合作也罢,如此大规模的行动,必须有足够的信任基础。
要让轧钢厂信任五丰行不容易,让五丰行信任轧钢厂更难。
所以,对等合作的必要前提条件就是更加紧密的合作与沟通,甚至是将命运交织在一起。
别的企业命运和气运如何李学武不一定能算计的清楚,但五丰行,他敢说未来二十年之内,江湖上没有对手。
资源运营永远不是市场经济能理解的,更不能是简单地用市场规律去解释的。
你可以没有建筑材料,你可以不用内地商品,但你不吃内地的水,不吃内地的米面粮油肉蛋奶试试。
李家坡就是一个特别现实的例子,后世就连用水都成问题的国家,你觉得他有大声说话的骨气吗?
艾佳青腮帮子轻微鼓动着,在看李学武的眼神里逐渐从锐利到无奈,最后是心平气和,再无锋芒。
看着她如此变化,就连景玉农都觉得李学武有些锱铢必较了。
当然了,她的屁股没有坐歪,知道吃谁的饭,这会儿心里想着,但面色依旧严肃认真。
“不可能按照你说的来”
艾佳青微微摇头,看着李学武认真道:“绝对的收益没有绝对的平衡,狮子大开口,对于你我两家单位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这么说着,她又看向李怀德和景玉农缓缓点头道:“我坚信红星轧钢厂对未来的合作是有期许的,对新时期的发展是有目标的”。
李怀德没应声,但端着茶杯已经放下,认真地在听她讲话。
老李业务水平一般,生产就不说了,经济上真是有点跟不上节奏。
你让他说,让他谈判是有些费劲的,但听还是能听得懂的。
这会儿他只思考,不表态,给作为主要谈判的李学武以最大的缓和余地。
如果李学武觉得合作不合适,景玉农可以出言反对,他也可以一票否决掉,不会让李学武为难。
艾佳青正在避免陷入到这种尴尬境地之中,所以转换了说服目标,改向两人阐述思路。
但效果不佳,无论是李怀德,还是景玉农,听可以,但坚决不说。
她也是有些好笑又好气,更好奇轧钢厂到底是个什么权利结构,怎么就这么信任一个副处级干部站出来处理这么大的事情。
艾佳青好奇,其实是她楼外观景,看不到楼内的情况。
轧钢厂贸易项目和三产经济的建设是有着其特殊性和必然性的。
今天在场的三人基本上代表了这两个项目的既得利益者,也是蛋糕的所有权代表。
如果说钢铁原材料是轧钢厂的资产,那资金也好,贸易也罢,全都是三人的工作成绩。
现在只不过是他们正在参与一场时代必然发生的豪赌。
输了,最多调走,重新开始。
赢了,轧钢厂未来三年内建设资金就有着落了,景玉农也不用再臭着一张脸,面对所有人了。
李学武在沟通和汇报中,不仅仅是预估了未来三年的发展资金,还有对外贸易的全面打开。
现在,一等艾佳青说完,表情有些失败的时候,李学武突然开口道:“收益可以谈,但红星轧钢厂要五丰行的进出口贸易权”。
“你……!”
艾佳青突然转头,看向李学武严肃地质问道:“你确定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
“当然!”
李学武微微昂起头,看着艾佳青说道:“绝对的收益没有绝对的平衡”。
他把这句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了对方,并且还加重了语气。
这让景玉农的嘴角微微抽动,急忙底下头去喝茶来掩饰忍不住的笑意。
艾佳青没有精力去理会轧钢厂两位领导的表情变化,她死死地盯着李学武的眼睛,微微眯起眼眸,再次问道:“你想干什么?”
“发展”
李学武耸了耸肩膀,无所谓地说道:“我们厂需要走出去,引进来,更需要广阔的空间和支持”。
艾佳青深深地看着他,没有再开口质问,她要问的不是李学武的回答,而是他的态度。
更是轧钢厂的态度!
她刚刚就在想,轧钢厂为何一反常态,走的时候还在犹豫是否答应她的请求。
转过身再回来,对借款借货闭口不谈,反而是谈起了合作。
现在她明白了,李学武一上来就强调的收益要双倍,完全是个幌子,是钓自己的诱饵。
图穷匕见,事情谈到了现在,自己都交代的差不多了,他才张开了鳄鱼之口。
现在,李怀德也不抻着了,景玉农也不表演了,看向艾佳青的目光里都开始带上了尖锐。
从一开始,他们对李学武的信任和支持,均是来源于这一次合作可以打开的对外进出口贸易的机遇。
看仔细了,李学武刚刚所提出的,不是要进出口贸易权,而是要五丰行的进出口贸易权。
什么意思?
在当前对外贸易环境下,进出口商品要听从进出口公司统一安排,包括接单、签约、生产、结账等等。
但总有一些公司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比如五丰行,比如华等等。
他们在执行进出口贸易工作时,直接对接生产工厂或者工业管理,外汇基本上不存在调动使用的情况。
也就是说,他们的根基在国外,发展在国外,运营在国外。
现在李学武提出以轧钢厂此次投资合作,共享五丰行的进出口贸易权限,再配合轧钢厂现有的商业布局,你说未来会如何?
三年的建设资金可以解决掉,十年、二十年的领先发展优势会建立起来,这才是千金难买的。
让李怀德心动,让程开元让步,让所有厂领导支持的,就是这个目标。
李学武当然不会一上来就提出这一观点,你看艾佳青现在的反应都能想得到,如果他这么做的后果。
即便是现在提出来了,可依旧没有得到艾佳青的肯定答复。
李学武并没有急于补充筹码,更没有催促她,只是态度随意地坐在那,等着她的决定。
艾佳青微微闭合眼睛,脑子里在快速思考着这次合作的利弊。
可以这么说,李学武给她,给五丰行,给整个计划出了一道大难题。
你可以说现在拒绝就好了,双方都没有什么损失,难道还怕红星轧钢厂自己拿着钱去港城运作啊?
当然不会,你别看她代表五丰行坐在这谈判,红星轧钢厂敢梭哈。
但真叫他们自己去,或者换一个人来谈,真就不一定能到今天这个地步。
尤其是时间紧迫,她下午的飞机,着急的不是轧钢厂这一方,而是她。
“我要打个电话”
艾佳青睁开眼睛说了一句,随后站起身往外走。
李学武侧着身子,目光追着她,嘴里调侃道:“这里能打电话去港城?”
“是打去西苑啊!”
艾佳青没好气地回了一句,头也不回都走了。
李学武见景玉农看过来的眼神挑了挑眉毛,一副我是无辜的,我没招惹她的表情。
景玉农打量了他一眼,嘴角扯动,随后撇嘴轻声问道:“你有多少把握?”
“刚进门时只有一成”
李学武竖起一根手指,随后轻轻一眨左眼,坏笑道:“现在嘛,还是一成”。
“你……!”
景玉农见李学武戏耍自己,就要瞪眼睛。
可见李学武随后解释道:“现在还剩一成,是她选择拒绝”。
“不要太自信!”
反应过来李学武话里的意思,景玉农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嘴里却是点了点他。
李怀德坐在那边听着两人的对话,脸上也是露出了复杂的神情。
他现在是既怕艾佳青同意,又怕艾佳青拒绝。
真要开始合作,就意味着短时间内,轧钢厂要把有限的资源全部押在五丰行的身上。
如果拒绝,这就意味着轧钢厂失去了一次腾飞的机遇,以后再难有这样的漏洞可以钻了。
景玉农思索片刻,轻声对着李学武询问道:“她为什么要来找咱们借钱,又为何答应跟咱们合作?”
“两点”
李学武竖起两根手指,食指和中指,按下食指解释道:“五丰行在内地合作广泛,但粮油副食品居多,重工业少”。
“第二点”
他抖了抖剩下的那根手指,解释道:“她笃定咱们敢借钱,因为咱们的对外贸易要依靠五丰行来展开”。
景玉农现在明白了,她没注意到来的手指,但想清楚了。
轧钢厂与五丰行合作食品工业,又以东风贸易为基础展开合作,进行五金和其他商品贸易。
所有进出口贸易,除了船舶是自己谈的,其他就算是自己谈的,也要经过东风贸易来完成出口工作。
其他如设备和技术进口,更是需要东方时代银行与五丰行协调合作来完成。
也就是说,轧钢厂如果不同意借款,那就意味着同五丰行的合作关系产生裂纹,对以后的贸易工作会产生深远的影响。
可能对方也是没想到,李学武善于得寸进尺,让艾佳青偷鸡不成蚀把米。
你不是用进出口贸易权限来威胁我嘛,那我就梭哈,跟你玩,但我要抽走你的底牌。
一方面是改变合作方式,另一方面则是加大合作力度,现在压力转移到了五丰行那边。
景玉农没有再问什么,甚至艾佳青能把电话打到西苑去她都没什么惊讶的。
现在的经济工作,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困难。
别说几千万的投资,就是几百万的,也会惊动上面的。
最关键的是,这一次轧钢厂并没有动用内地的资源,除了重工业原材料的输出外,资金全来源于港城。
抛开风险不谈,其实轧钢厂并没有损失什么,只不过是把东方时代银行拉进来做担保了。
无论如何,五丰行这一次赚多赚少,轧钢厂都要吃一部分,银行也要吃一部分。
至于说赔钱,或者说亏本,那就是无稽之谈了。
如果这一次的投资,艾佳青真敢说亏本了,他都敢带着会计师去港城亲自审计。
他踢了一辈子的球,就没听说过专业队跟幼儿园组踢都能输了的!
当然了,你要非说吃海参那帮家伙,那就当他没说过这句话。
不是他怂,谁怂谁知道。
你要问艾佳青是否真的能把电话打到那边去,李学武在信,也不信。
这电话又不是他打的,就算是让他听电话,他也不百分百确定就是真的。
除非带着他亲自去面谈,见着对方本人了,他才确定是真的。
当然了,等见着对方本人,说不定他就没这么大的胆子谈了。
打电话的时间不是很长,但也不短,好在着急的不是轧钢厂这一边。
李怀德不着急,就是有些焦虑,这半天一句话都没说,深怕说错了话,钱会从嘴里蹦出来。
而将焦虑贩卖给他的李学武则是悠然地喝着茶,听着走廊里传来的动静,嘴角自然翘起。
――
“为什么我感觉国际酒店里的外国人多了?”
景玉农回头看了酒店一眼,疑惑地对着李学武问了一句。
李学武也是意外地看了一眼,一楼餐厅里,竟真有几个不认识的老外在喝下午茶。
这就很干了,老外上班还真是悠闲啊,上午九点点卯,十一点半吃饭了。
中午休息一会儿,一点半上班,下午四点又到了下午茶的时间。
难道这些老外所处的国家不是布尔乔亚经济社会吗?
外国不应该是企业主挥动着双手,慷慨激昂地指挥管理者挥舞着小鞭子,驱赶那些工人卖苦力嘛?
哦,现代文明社会了,企业主有了更隐蔽和更文明的办法。
他们不用口干舌燥地鼓动管理者卖力气,只要从手指缝里漏下一些叫做期权,或者其他什么的东西,就能让管理者面露狰狞,誓死效忠。
而对那些生产力,那些工人,也不用再挥舞小鞭子了,画大饼更剩力气,咖啡比鞭子还要好使。
所以当李学武看着玻璃窗里那些老外喝着咖啡看着文件的时候,丝毫没有羡慕。
张松英站在两人身后轻声解释道:“是这条街上的外事人员,还有一些是旅行团、商业代表以及旅行记者”。
这么说着,她目光示意了那边正在看过来,还微笑点头招呼的老外,介绍道:“说是德国来的,叫麦克斯”。
李学武也是报以微笑,缓缓点头,算是回了对方的礼貌。
转过头,看着张松英问道:“德国那么远,跑来干什么?”
“说是记者”
张松英轻声提醒道:“平日里出行都是外事部的接待干部随同,就是照相,好像还写一写游记”。
“回头会会他”
李学武见司机已经把车开过来了,便随着景玉农一起上了轿车。
在张松英的目送下,魔都牌小轿车稳稳地驶出了大院。
李怀德并没有随行,而是主动送了艾佳青去机场。
如果是以往,当然是李学武来送,或者任由对方自己安排。
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李怀德总要尽一尽地主之谊的。
车上,景玉农看着窗外景色倒退,眉间有一些担忧,但脸色已经没有了最初来时的严肃认真。
这会儿想起李学武刚刚说过的话,瞥了一眼身边,问道:“你对那些外国人感兴趣?”
“嗯?呵呵~”
李学武微微一愣,随即笑了出来,等景玉农瞪向他,这才解释道:“我对外国人不感兴趣,但我想让外国人对我感兴趣”。
“什么意思?”
景玉农觉得今天的李学武说话玄天二地的,还没有从谈判的节奏中走出来。
李学武却是指了指窗外,对着景玉农问道:“就咱们这寒冬腊月没风没雪的时节,你说老外来干啥的?”
“我哪知道去~”
景玉农撇了撇嘴角,抱着胳膊说道:“你有话直说,少绕圈子,我可转不过你”。
这话说的太绝对了,刚刚在国际饭店,她可不是这样的……
李怀德送艾佳青离开已经有段时间了,景玉农也没说立即回去,而是拉着他又回会客室讨论了许久。
“老外千里迢迢的,办理复杂的入关手续,总不能是就来看看吧?”
李学武抬手用大拇指指了指身后,道:“这样的说是记者,其实跟早先的传道牧师一个德行”。
“你的意思是……”
景玉农眼睛亮了亮,询问道:“他们是来探路的?”
“总不能是来旅游的”
李学武扯了扯嘴角,顺手拍了拍景玉农浑圆的大腿,轻声提醒道:“越是封闭的环境,造就的越是复杂的经济”。
景玉农瞪了他翻了白眼,抬手扒拉了他的手,提醒他注意点。
虽然李雪没跟来,可司机就在前面开车呢。
再说了,她不喜欢别人跟自己动手动脚的,尤其是当着外人的面。
她在面对李学武挥洒魅力的时候是没有什么抵抗力,但在车上,在工作上,不想因为这个影响了自己的自主思维。
李学武却是好笑地看了她,太过于执着了。
李怀德跟他都是拍膝盖,拍胳膊的,领导坐在车后座,在谈话的时候做手势,或者提醒对方,有些动作又不过分。
再说了,他也不是色中饿鬼,真想着占对方便宜。
就是随手一拍,习惯了,倒引得景玉农紧张了。
“咳~”
她故作认真地咳嗽了一声,看了前面一眼,对着李学武问道:“你准备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李学武看了她一眼,刚刚她要是不咳嗽还好,这么故意的,倒叫司机耳朵动了动。
当然了,司机不会有什么的,他又没做什么出格的事,这会两人聊的话题更不是机密。
“我是问你,针对国际饭店里来的外国人,你要怎么办?”
景玉农微微蹙眉,看着他问道:“你刚刚不是说要会会他们吗?”
“哦哦~”
李学武点头道:“是有这么个意思,可我又没接触过”。
说完笑着对景玉农道:“有枣没枣,打三杆子呗”。
“胡扯~”
景玉农撇了撇嘴,知道这人一正经了就不正经了。
懒得再继续问他,转换话题道:“五丰行要动用那笔资金超过半年的时间,你是怎么想的?”
“嗯,确实很为难”
李学武缓缓点头,换上了认真的表情,道:“不过从对方的角度来说,半年还真就不算长,市场调节哪有那么简单的”。
说完微微昂了昂头,思考着说道:“我都有对方超期使用的心理准备”。
“超期?多久?”
景玉农看着他说道:“咱们厂的那笔钱是用来技术和设备引进的,更是……”
“嗯~嗯~我知道”
李学武打断了她的话,认真解释道:“她们说是半年,你得可着一年来准备”。
“一年?!”
景玉农要跳脚了,这会儿眉头又紧皱了起来,道:“本来就没钱,现在又要一年,真要喝西北风了!”
“就算喝西北风,也得硬挺着”
李学武沉着地说道:“至少从现在开始,可以筹划更多商品走出去的事情了”。
“就怕杯水车薪,再多的业务,也缓解不了这种资金压力”
景玉农知道发火和着急是解决不了问题的,这会儿怅然说道:“我真怀疑自己是否能挺过上半年”。
“呵呵,说的严重了”
李学武轻笑一声,见她瞪过来,有些讪讪地收了笑容,宽慰道:“放心,会有办法的”。
“但愿你的办法比困难多”
景玉农现在已经没有心思跟他计较了,心里还在盘算着,如何开源节流。
五丰行提出了合作要求,那就是收益要依照投资比例减折半计算。
另外,如果轧钢厂使用五丰行的进出口贸易权限,要全额补足这一部分贸易产生的关税。
从这一点也能看的出,五丰行有些东西是不交关税的。
你问他们这么野?
当然,他们的路子就是这么野。
李学武不在乎要不要交税,真交税了,事情反而好办了。
至少将进出口贸易商品合法化了,不同套五丰行的牌子。
剩下的,关于这个月紧急调往港城的钢铁基础原材料,以及轧钢厂现在生产的三产产品,结算周期延长,可能要跟收益一起结算。
这一点得到了东方时代银行的担保,可以相信。
从东方时代银行的角度看待这次合作,轧钢厂抵押贷款两千三百万,算上轧钢厂在银行存储的一千多万,以及货款,将近四千五百万的投资,直接把这一次的合作哔格拉满了。
就算艾佳青是从西苑带回来的命令,那这笔资金也足够李怀德挺直了腰板去跟上面的人协调业务了。
是的,欠钱的才是大爷。
现在轧钢厂把一部分业务抵押出去了,钱被五丰行拿走了。
他手里没钱了,反而欠着银行一大笔钱,所以他现在是大爷了。
以后再有什么兼并烂摊子的事就别找他了,地主家也没有余粮了。
再一个,轧钢厂现在有了五丰行的进出口贸易权限,可以针对特定商品开展贸易工作了。
李学武跟李怀德提前商量过,不仅仅是轧钢厂的自有商品要走出去,三产工业和联合工业的产品也要集成化地走出去。
很简单的道理,尽早接触外界环境,尽快参与世界竞争,有利于轧钢厂的发展。
这更是一个机遇,向上申请集团化的理由更加充分,实力更加的强劲。
从这次的合作展开之后,五丰行跟红星轧钢厂在港城、在京城的合作将会更加的紧密。
五丰行在港城有优势,轧钢厂在京城有优势,艾佳青跟上面协调的理由也是双方优势互补。
在进一步补足五丰行市场拓展需要的同时,更增加了自身实力的建设,还能反哺内地经济。
轧钢厂的产品,更多的是面对外贸订单设计和制造的,真投入到内地市场,赚的绝对没有外贸多。
再讲一个事实,能拉五丰行给轧钢厂的集团化发展做背书,这样的买卖到底值不值?
李怀德心里能算得开这笔账,所以你见到了,他主动送了艾佳青去机场。
接下来轧钢厂需要做的就是稳定自身发展,将所有项目快速推进,实现正常生产化。
而在这一过程中,五丰行用到的资金和货物,都会回笼。
清算下来的收益将会用于轧钢厂的轧钢工业和冶金工业根本性拓展。
在轧钢厂未来五年的发展纲要上,已经明确提出了要建设世界级优秀重工业企业。
轧钢和冶金是根本,需要砸进去的钱海了去了,这匹老马,不吃夜草难肥啊。
真循序渐进的发展,厂区完成建设至少需要五年,真正实现正常生产,至少需要七年到八年。
没有人比李怀德和李学武更清楚时间对于轧钢厂,对于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
李怀德在未来几年内,越快实现集团化目标,越能在轧钢厂这个位置上站稳。
如果上升期抻个五年八年的,说不定他就要调走了。
对于李怀德,对于李学武来说,这无疑是一个损失。
最优的方案便是,李怀德要顶在前面,随着企业的发展而进步。
当企业进步结束的时候,才是他失去作用的时候。
李学武并不希望李怀德这么早地结束轧钢厂的工作生涯,似是这般“好用”的领导还真是不多见呢。
――
周五的事,落地程序是由艾佳青同景玉农两人之间沟通和协定的。
合作手续是委办丁自贵在李怀德的指导下完成的。
你别看老李这么忙,可他的劲头很十足。
当尘埃落定,合作达成之后,他心中的担忧已经一扫而空,剩下的只有前进了。
这一次的项目,他真不敢立什么目标,但隐隐的,三人都确定了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周六中午吃过午饭后,李学武没得时间休息,由着彭晓力拎着行李,送他到了主办公楼楼下。
李怀德的车已经等在这里了,司机帮着彭晓力把行李放去了后备厢。
等了没几分钟,李怀德也从楼上下来了,两人约好的,一起去津门“开会”。
天气太冷,两人又不是十年八年没见了,没什么屁磕好在外面说的。
听着李怀德的摆了摆手,便上了汽车,没有秘书随行,只有个司机,倒显得轻松了许多。
“你上会说的那种客车,什么时候能搞出来?”
“车架已经安排好了,还在等船运出”
李学武笑着回道:“从港城到津门,估计得一个月吧”。
“唉,真想看看你说的车是啥样的”
李怀德这人真复杂,投资的时候患得患失的,谨慎小心的模样跟扯他肠子似的。
而事情结束了,他倒是大方了起来,想着享受了!
不行,细粮吃多了,这人不得尥蹶子?
得给老李上一上忆苦思甜的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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