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领导的茶不错,李学武只喝了一杯,便见到了领导口中的维德同志。
对方从一进来便是带着脸色和态度,包括他身后跟着的穿板绿的中年干部。
“维德同志,来,介绍一下”
杜领导招了招手,示意了李怀德这边介绍道:“红星轧钢厂管委会主任李怀德同志”。
“这位是厂办副主任李学武同志”
领导就是领导,很有涵养和气度,在这种场合仍不忘介绍一旁坐着的李学武。
更丝毫没有不拿李学武当回事,严肃与随和的态度转换丝毫不违和。
李学武和李怀德一同看向了对方,都没有说话,只等杜领导介绍情况。
而对方显然更有主见,或者说想要占据主动,竟做了自我介绍。
“我是苏维德,部纪监组组长”
他没有与李怀德握手的意思,目光更都没看向李学武这边。
好像在他眼里一个委办的副主任还没资格得到他的重视和关注。
“这位是支管委代表丁志山同志”
苏维德给身边的中年人做了介绍,在杜领导的招手示意下坐在了对面的沙发上。
李学武目光扫过对方两人,随后意味深长地看向了杜领导。
如此随意霸道,是看不起李怀德啊,还是没拿杜领导当回事啊?
或者说,两者都有?
今天这场面有点意思了啊,支管委的代表都来了,真有打群架的派头了。
杜领导好像并未在意对方的态度,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说道:“都工作一天了,大半夜的就闲话少叙吧”。
“是为了程开元的事情而来吧?”
苏维德一开口便用了攻击的语气,像是在质问李怀德一般。
李学武却是面色一变,突然开口道:“领导,我们是来取调查结果的,或者逮捕令也行”。
“如果程副主任的情况已经调查清楚了,走逮捕或者法办程序,也方便我们回去早做安排”。
“对吧?李主任”
李学武没理会博然色变的苏维德,看向李怀德说道:“也方便咱们接下来的宣传”。
李怀德没说话,而是把目光看向了杜领导,在等他的回答。
可杜领导低眉垂首看着手里的茶杯丝毫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场面一时僵住了。
端了新茶过来,韩主任目光跳向李学武微微一眯,随后借着摆放茶杯的动作插话道:“有结果了吗?我还没听说呢”。
苏维德盯着李学武看了好一会儿,这才开口说道:“程开元……同志,确实是我们带走的”。
他在回答这句话的时候,把同志二字咬的特别狠,好像是在回复李学武的刁钻和为难一般。
“你们想要知道什么?”
他蔑了李学武一眼,看向李怀德说道:“纪监工作的程序我就不用跟你们赘述了,都是高级干部了”。
“什么能问,什么不能问,这还用人教吗?”
“依您的意思,我们厂领导失踪,我们不用管不用问,等着听喝儿是吧?”
李学武很强硬地怼了回去,目光凛冽地看向对方说道:“我怎么不知道纪监的工作程序里有不告而抓的步骤”。
“你这是在跟我说话?”
苏维德略带鄙夷地打量了李学武一眼,随后问道:“你有什么资格质问我?”
“巧了,我正是红星轧钢厂的保卫监察负责人”
李学武微微昂起头,态度刚硬地说道:“关于纪监工作的问题,请您跟我沟通,如果您说的是程副主任正在接受纪监调查的话”。
“如果不是”
他抹哒了对方一眼,看向杜领导说道:“那么请组织给出明确限制程副主任行动的理由,我们有权利知道更多”。
“咳――咳――”
杜领导见李学武话说的突然冲了起来,猛地咳嗽了两声,这才放下了手里的茶杯。
“纪监工作的特性嘛,性急如火”
他扫视了几人一眼,缓缓点头道:“都是为了组织工作,都是为了干部管理,有意见、有争议,都很正常”。
“都各自压一压火气,把问题谈清楚,谈透彻”
杜领导看向李怀德这边说道:“就是为了程开元同志的事来的,要了解一下基本情况,也对厂里有个交代”。
说完,他又看向了另一边的苏维德两人道:“既然已经控制住了局面,那就在规定范围内给主管领导通报具体情况”。
“毕竟轧钢厂的同志们还是值得信任的,对吧?”
“杜主任,情况还不是很明确”
苏维德看了对面的两人一眼,有些谨慎地说道:“暂时还在调查之中”。
“那就捡能说的说!”
杜领导显然是有些不满了,瞥了苏维德一眼道:“难道把人控制了,一点情况都不能给厂里的同志说吗?”
“还是,厂里的同志也有问题,嗯?”
他目光扫向李怀德,扫向李学武,两人均是坐的笔直,目光清澈,十足的优秀干部模样。
“这个……”
苏维德犹豫了一下,还是看向了身旁的丁志山,面露询问之意。
李学武的目光也随对方看向了进门后一直都没有开口的这位支管委代表。
“当然可以信任红星厂的同志”
丁志山一直都在观察着对面的两人,这会儿微微一笑,知道苏维德顶不住对面的压力了,杜主任也顶不住。
所以他不得不开口解释道:“毕竟刚刚同程开元同志接触,我们还在跟他沟通,处于了解情况的阶段”。
“是吧,苏组长”
他看了苏维德一眼,随后继续说道:“目前程开元同志精神和身体状况良好,我们会注意他的健康情况的”。
“还有,关于办案程序嘛”
丁志山端起茶杯打了个哈哈,道:“毕竟事急从权,我们也没有给这个案子定什么性,要先从了解情况开始嘛”。
“您的意思我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
李学武见他喝茶,开口道:“程副主任的问题并不明确,仅仅是配合你们的调查工作,也并未对他的人身自由做以限制?”
“哦?嗯……这个……嗯,是这样的”
丁志山喝过一口热茶后放下茶杯,不徐不缓地说道:“我们支管委收到了一些问题报告,其中有一部分是关于程开元同志的”。
“就像苏组长所说,你们都是高级干部了,想必对组织调查工作也有一些了解,尤其是这位李学武同志,负责厂保卫监察工作是吧?”
他并没有忽视李学武,但也没有太过于重视,点了李学武的名字,继续说道:“我们也是出于对组织干部的重视和关心,在调查的前提下是保护”。
“所以才有了这次的行动,对吧苏组长”
就在苏维德点头后,他又看向杜领导说道:“支管委主要负责这次审查工作,与部纪监沟通过后,我们共同的意见是暂时就调查情况进行保密,不做通报”。
杜领导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了,点点头,表情严肃地看向李怀德这边,虽然没说话,但已经就此事询问李怀德的意见了。
李怀德也没说话,手指轻敲沙发扶手,目光盯着苏维德两人,眉头紧皱。
“我们要见程副主任,就是现在”
李学武看懂了李怀德的意思,主动开口道:“以红星轧钢厂的名义按照组织程序提出见面申请”。
“我说过了,这是组织调查”
丁志山很不满意李学武的纠缠,态度突然凌厉了起来,皱眉说道:“在程开元同志将问题交代清楚之前他谁都不能见”。
“那就以红星轧钢厂管委会的名义申请与程副主任见面”
李学武微微昂头,淡定地说道:“如果正在执行纪监监察审查,那我就以红星轧钢厂保卫监察负责人的身份向组织申请见面”。
“你――!”
苏维德勃然色变,瞪着李学武要开口说话,却被丁志山给拦了下来。
“杜主任,我说的很明白了”
丁志山没有与李学武纠缠,而是看向杜领导说道:“现在这个案子是由我们支管委在负责……”
“那我就以红星轧钢厂支管委主任的名义申请与程开元同志见面!”
李学武一拍沙发扶手,面色严肃地说道:“不是组织调查、不是纪监审查,更不是案件调查,你们在搞什么名堂!”
“谁给你们的权利让你们肆无忌惮地控制一名组织干部,谁又给你们的权利让你们以莫须有的理由调查轧钢厂的干部!”
李学武目光转向杜领导态度强硬地说道:“如果是要求程副主任配合调查,那就请按组织程序进行正式通报,如果不是,我们今晚就要接走他”。
“我怎么不知道轧钢厂有支管委?”
丁志山狐疑地看向李学武,打量着他的年轻,质问道:“你又是以什么身份出任支管委主任的?”
“丁……咳――咳――”
韩主任刚刚开口想要提醒他,却被李学武的目光给顶了回去。
“我是卫戍第三团第一副政委,也是副团长”
李学武掏出自己的证件拍在了一旁的茶几上,昂起头看向对方问道:“您要验看一下吗?”
丁志山突然瞪大了眼睛,这一情况他是不了解的。
他不知道轧钢厂什么时候有了支管委,就是三支进厂他都不知道啊。
嘿!甭说他不知道,就是坐在一旁的红星轧钢厂管委会主任李怀德也是第一次见着红星轧钢厂支管委主任。
不过老李这会儿很深沉,与李学武的默契都不用交换眼神,淡定地开口道:“不要激动嘛李主任,咱们厂支管委的工作很顺利,丁主任不知道也正常”。
“好的李主任”
李学武应了一声,就在对方的注视下收起了自己的证件,但态度依旧强硬地说道:“距离程副主任失联已经过去了整整7个小时”。
“我们并不苛求组织办案的严谨性和周密性,但我们保留对这一次调查情况的公允性和程序性进行追究的权利”。
“尤其是针对程副主任以及他随行人员调查,在没有明确的解释之前,他不能接受你们的违规限制”。
“这就是我们厂的最终意见”
“嗯,我们大半夜的叨扰杜主任不是来制造矛盾的,是来解决问题的”
李怀德开口道:“既然我已经在这了,代表轧钢厂管委会班子,代表三万两千名职工,就必须带走一个结果”。
他的意思更加绝对,要么今晚带走程开元,要么他回去直接跟厂里撂实话,把问题捅大,把对方的办案程序晾在明面上接受舆论的监督。
这年月有句话说得好,惹谁都别惹工人老大哥,老大哥的铁拳不是谁都能承受得起的。
李怀德和李学武既然敢坐在这里,就有义无反顾的决心,以及必须解决问题的态度。
丁志山始终怀疑红星厂支管委是否真的存在,同时也怀疑李学武的身份,怎么能有这么年轻的副团长!
还是特么第一副正委!
怀疑是怀疑,也正因为大家都坐在了杜领导的办公室里,他可不敢撕破脸去验看李学武的证件。
假的当然好说,可要是真的呢?
打脸都是小事,要往死得罪了李学武,得罪了杜领导,那他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了。
本来以为丁志山开口说话就等于敲了王炸,没想到对方不讲武德,连甩出一套春天。
什么身份他都有,毛子的套娃吗?
见两人都不说话,杜领导缓缓点头,看向他们说道:“既然问题还不明确,程序上也需要时间来处理,我看就这样吧”。
“维德同志,丁主任?”
杜领导点了两人一句,随后说道:“还是那句话,都是在为组织工作,都是为了干部管理,互相理解,互相宽容,对吧”。
“确实是这样,你瞧,都已经快要十二点了”
韩主任站在一旁打圆场道:“杜主任从早晨一直忙到现在,如果再不休息就得直接上早班了”。
看着李怀德和李学武坚定的目光,他对着苏维德提议道:“苏组长你看是不是先把问题放一放,如果后面再有需要,可以再联系对方接受调查嘛”。
苏维德被两边施压,目光扫过对面,又看了看杜主任,见他态度冰冷不掩疲惫,只好把视线看向了身边的丁志山。
丁志山一直盯着李学武在看,这会儿也承受不住压力,缓缓点头道:“那就这样吧”。
他倒是干脆,没说什么狠话,更没说以后有了问题再找人。
真放虎归山,有问题他也找不上了,关键是给了他七个小时也没撬开程开元的嘴,以后就更别想了。
“好了,诸位领导,事情解决了”
韩主任笑着握住了自己的手,说道:“那就赶紧的吧,一会就第二天了,没必要拖着隔了天是吧”。
“杜主任,您就早点休息吧”
他转头看向杜领导说道:“我陪红星厂的同志走一趟,您看可以吧”。
“你辛苦辛苦吧”
杜领导有些疲惫地撑着沙发站了起来,同李怀德握了握手叮嘱道:“回去后要把红星厂带好管好,下次来我希望是李总经理来见我了”。
“定不辱命”
李怀德郑重地保证道,同时说了几句感谢的话。
李学武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这个时候恢复了谨言慎行的模样,好像刚刚的锋芒毕露都是演的。
杜领导在同他握手的时候,笑了笑,点头道:“剑胆琴心,名不虚传,后生可畏啊”。
“多谢领导包容,感谢领导关爱”
李学武自信且从容地与他握了握手,随后敬了一个礼。
杜领导点点头,对着他们摆了摆手,道:“去吧,把问题彻底解决好,不要耽误了明天的工作,我就不送你们了”。
“您保重”
李怀德最后道别,与杜领导对视一眼过后,随着韩主任一起出了办公室。
苏维德两人已经等在了电梯口,见他们过来,目光有些冰冷。
不过既然问题已经谈好了,也再没有浪费表情和情绪的必要,双方走进电梯谁都没跟谁说话。
出了办公大楼,栗海洋依旧站在伏尔加M24轿车的旁边等待着,见到一行人出来,很是利落地打开了车门。
李怀德与韩主任说了两句,这才同李学武一起上了轿车。
砰!车门关闭,李怀德终于长熟了口气。
“尘埃落定,侥幸,侥幸”。
“虎口夺食,不易,不易”。
李学武配合着李怀德说了这么一句,拉过他的手握住,苦笑道:“我手心里全是汗”。
“呵呵――我不也是”
车辆启动,司机在前方车辆的提醒下,跟在了韩主任那台魔都牌轿车的后面,更前面则是一台奔驰早期进口轿车。
三辆车组成的小车队逐渐加速沿着大院内部道路往一机部招待所开去。
路上李怀德没有再说话,而是舒缓着紧张的情绪,同时也在恢复消耗殆尽的精力。
栗海洋很有眼力见地没有说话,更没有打扰后面都在闭目养神的领导。
能在关键时期挺身而出以鱼死网破的强硬态度来搭救程开元已经是难得,更难得的是马到功成,总算是解决了困难。
能在今晚将程副主任接回去的意义很不一样,至少明天的早班可以对所有人有个交代了。
路程并不是很远,招待所就在前方,栗海洋轻声咳嗽做出了提醒。
李怀德和李学武双双睁开干涩的眼睛,深吸一口气,重新积蓄精神和力量,把最后一仗打好。
嗤――
轿车按照对方的指引停在了门前,李学武已经扫见了程副主任的那台魔都牌轿车。
只是车内空无一人,没有秘书和司机,显然对方还在被控制之中。
李学武陪同李怀德一起下车,走到韩主任身边站定。
“稍等一下,让苏组长去安排”
韩主任很淡定地站在了门前,没有想要进去的意思。
他掏出烟盒主动给两人散烟,却都被拒绝了。
“怎么?对我有意见?”
韩主任好笑地看着两人,态度有些玩味。
李怀德抬了抬手,道:“早就戒了,不抽了”。
“我也是,戒烟了”
李学武见韩主任的目光扫过来,微微一笑道:“我还年轻,能戒早戒”。
“哦?这是轧钢厂的新风气吗?”
韩主任很是意外地看了看两人,道:“都要戒烟?”
“呵呵,并不是”
李怀德看了一眼走进门去的苏维德和丁志山,开口解释道:“我是老咳嗽,爱人劝我把烟戒了”。
“他则是不然,学武同志刚得了大儿子,心疼呢”。
“嚯!真是有毅力,好男人”
韩主任笑着把烟收了起来,他自己也没抽。
见苏维德两人都走了,这才轻叹一口气,拍了拍李怀德的胳膊,道:“理解一下,领导也难”。
“我理解,时局维艰,互相理解”
李怀德点点头,道:“情况有些突然,如果不是很棘手,我们也不会来叨扰杜主任”。
“嗯,杜主任听见你的电话就已经叫我去安排了,可你也知道”
韩主任站在了李怀德的身侧,道:“有些问题现在解决不了的,只能搁置,留给以后来解决”。
“而现在能解决的,尽量处理好各方的关系,不要求面面俱到,但最好也要注意分寸”。
他的话里似乎意有所指,是在提醒李怀德什么,又说的不是很清楚。
李学武听了几句,默不作声地给栗海洋招了招手,示意他安排司机把程副主任的那台车开出来。
不用特意去找钥匙,车钥匙必定是在车上的,这是纪监留置相关人员以及其司机后的工作习惯,也是一种潜规则。
栗海洋招呼了司机,一起去那台车边上做了检查,包括车厢内部以及后备厢,仔仔细细。
“我其实跟李副主任有过一面之缘”
韩主任见李学武指挥若定,态度沉稳,笑着招呼了一句,道:“是在去年的劳动模范工作大会上”。
“太遗憾了,早认识您就好了”
李学武笑着接过话茬儿道:“也省的我问这边又问了那边,真是忙中出错”。
“后生可畏这句话杜主任可是甚少说出口的”
韩主任笑了笑,说道:“看来轧钢厂能有今天的成绩,不是偶然啊”。
“李主任团结的好,队伍带的好”
李学武笑着挡了对方的话,说道:“我这样的不算可畏,轧钢厂组织变革中涌现出了许多优秀的年轻干部,这才是轧钢厂蓬勃发展的基石和原因”。
“怀德同志,真如此吗?”
韩主任看向李怀德抬了抬眼眸道:“难怪你雄心壮志,要搞集团化目标了,看来人才可用,信心十足啊”。
“呵呵――还有太多的路要走了”
李怀德轻笑着摇了摇头道:“我现在也是举步维艰,如履薄冰啊,都不知道能不能看到轧钢厂实现集团化的那天”。
“说的有些玄了,不至于吧”
韩主任也是笑了笑,见那边两人在车边鼓捣了半天,这才将车开了过来,意味深长地说道:“深藏不漏,一鸣惊人?”
“哈哈哈――您且等着吧,我给您鸣!”
李怀德笑出了声,道:“现在轧钢厂仅仅是往前迈了一步,就招惹了这么多的风议和为难”。
“我说不知道能不能看到那一天,有错吗?”
“出来了――”
李学武目光一直盯着大厅内部,等了这么长时间,终于见到了程开元。
能自己走,脸上没有太过痛苦的表情,虽然有些麻木和疲惫,但还算过得去。
他身后跟着的秘书张士诚有些萎靡,走路有些踉跄,应该是受到了一些特殊待遇。
只有司机的状况最好,搀扶着张士诚心有余悸地望着这边。
李怀德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盯了韩主任一眼,很是不快。
李学武脱下自己的大衣,快步迎了上去,没等程开元开口说话便罩在了他的身上。
“什么都不用说,咱们先回厂里”
攥住了程开元的手捏了捏,把他要说的话都按了回去。
回头看了一眼张士诚,轻声问道:“能坚持吧?”
“我……没事儿李主任”
张士诚额头上全是虚汗,在司机的搀扶下努力地笑了笑。
他嘴里说着没事,可刚一出门口便晕了过去,很是狼狈。
多亏栗海洋看见这边动静小跑着过来,同司机一起一把撑住了栽倒的张士诚。
“先安排他上车!”
李学武拧着眉头对栗海洋交代了一句,随后扶着程开元到了李怀德的面前。
韩主任有些歉意地看了他一眼,这个时候苏维德和丁志山都不见了身影,就是想要问都问不到人了。
出来送的只是几名干事,不用问,问也是一问三不知。
李怀德没有对韩主任发脾气,而是关心地握住了程开元的手点点头说道:“放心,咱们先回厂再说,直夫同志和玉农同志都在等咱们”。
说完便拍了拍眼含热泪的程开元的手,宽慰道:“家里有维洁同志在,一切安好,放心吧”。
“谢谢,谢谢李主任”
程开元一肚子话都闷在了嘴里,最后只说了这么一句。
李学武搀扶着他往下走,直上了那台魔都牌小轿车。
李怀德转身同面色困苦的韩主任握了握手,什么话都不想说了,转身上了自己的车。
两台车稍加停顿,便相继开出了招待所大院,往大门口奔驰去。
魔都牌轿车上,程开元摊在了后座上,只跟李学武说了两句话便睡着了。
第一句是我什么都没说。
第二句是他们是冲着轧钢厂来的。
李学武没再多安慰,有什么事必须回厂才能理顺处理清楚。
他上了这台车就已经表明了态度,更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不然刚出虎笼的程开元如何都是不敢睡过去的。
副驾驶上,他的秘书张士诚却在汽车出了招待所大院后“苏醒”了过来。
“李副主任,迫不得已”
他有些歉意地说道:“我只能做到这些了,希望没给您添乱”。
“没关系,你做的很好了”
李学武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是在给对方施加压力,省得再有下一次。
这么不明不白地进来,一生只需要有一次就够了,多来几次怕不是要提前退休了。
这种小手段李学武不大看得上了,对方仅仅是会受到一些压力,但真要想对他们动手,也不会因为这么一点威胁就怕了。
安慰了张士诚,他轻声问道:“身体上有没有受伤,需不需要去医院检查一下?”
“没有外伤,挺难受的”
张士诚有些难受地说道:“我还能坚持……”
“行了,我知道了”
李学武拍了拍他的肩膀,见车辆将要出了大院,便坐直了身子。
两台车顺序驶出一机部大院,门口两台吉普车突然亮起车灯,启动加速,与车队汇合在了一处。
一台车加速驶向前方,一台车则是殿后。
前车路过李学武这边的时候,车窗下拉,却是周瑶在挥手。
李学武给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随后指了指指挥车的中间位置,用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个十字。
周瑶会意点头,拍了拍司机的肩膀,同时拿起了联络电台。
指挥车超越魔都牌小轿车,直开到了最前方开路加速。
四台车前后贯连,疾驰在夜色当中,穿透早春的雾气,奔向东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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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算是消停了,吓死我了”
见到李学武从楼上下来,秦淮茹有些后怕地拍了拍胸脯,道:“给你准备了面条,吃一口再躺下吧”。
“那就吃一口,是有点饿了”
李学武点点头,手臂上搭着自己的大衣被秦淮茹接了过去,微微皱眉问道:“楼上几位领导也吃了吗?”
“李主任的已经送上去了”
秦淮茹回道:“景副主任和薛副主任已经吃过了,谷副主任要了碗粥”。
“你还是关心关心自己吧,这么折腾早晚把胃折腾坏了”。
“唉,我也不想折腾,可哪能都由着我啊”
李学武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时间,已经过了两点了。
“吃一口,吃了早点睡,明天早晨说不定多忙呢”。
“没了你地球还不转了?”
秦淮茹将衣服收拾好,看着服务员把面碗端了过来,去帮他拿了筷子。
“小金值班啊,吃了吗?”
李学武认识这里的服务员,以前机关在这边吃饭的时候,经常跟她们打交道。
小金笑着回道:“李副主任好,我等着早晨那顿吃了,不然胃难受”。
“多喝水,尤其是值夜班”
李学武点了点她,笑着关心道:“时间长了容易损伤皮肤,小心嫁不出去了”。
“你还关心这个?”
秦淮茹笑着走过来嗔了他一句,随后对着娇笑的小金点点头,示意她去休息。
就坐在了李学武的对面,将筷子摆在了面碗旁,道:“慢点吃,刚下的,我跟刘师傅说了,给你窝了俩鸡蛋”。
“这么奢侈?”
李学武看了看面碗下的两个荷包蛋,这待遇一般面馆也是没有的啊。
秦淮茹笑着眨眼说道:“李主任都说了,你劳苦功高,应该补一补”。
“嗯,李主任那是逗闷子呢,别信”
李学武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叮嘱了她一句,挑了面条就开吃。
如果熬夜,李学武是不会吃东西的,因为胃也需要休息。
这个时间虽然他没有休息,可身体的器官已经睡着了。
现在又给胃里添负担,肝脏也跟着受累,早晚要“报复”他。
可人生在世,吃喝二字,真空着胃到明天早晨,恐怕自己也受不了。
虽然白天的气温很高,穿夹克衫都觉得热了,晚上十点多也不觉得多冷。
但一过了凌晨,再走在黑夜里,只觉得不一样的寒冷。
一口面条下了肚,身体从后背开始冒细毛汗,这就是食物的力量。
一边就着面汤,一边吃着面条和鸡蛋,暖心又暖胃。
“程副主任身体没事吧?”
秦淮茹有些关心地问道:“你明天还要处理这件事?”
“暂时没事了,医生不是检查过了嘛,又留了护士照顾着”
李学武吃的额头冒了细汗,将筷子递给了她道:“给你吃个鸡蛋,我吃不了,我先喝口水”。
“这是给你的,你就吃呗”
秦淮茹推了他的手说道:“都吃了,熬大夜怎么受得了”。
“别让,真吃不了,夹着吃了,我好吃面”
李学武端起自己的水杯喝了几口热水,见秦淮茹小口地把鸡蛋吃了,这才接过筷子吃了面。
“今晚的事虽然没什么可防备别人的,但还是少往外说去,尤其是服务员”。
一边吃面,一边叮嘱道:“招待所现在住的人多了,嘴也杂,说不定就传出什么话来,不大好”。
“我知道,这个还敢乱传去?”
秦淮茹点点头说道:“接到保卫处通知的时候我就给值班的几人做了叮嘱,不会乱说话的”。
“嗯,你做事我放心”
李学武抬起头笑着看了看她,问道:“家里挺好的啊?听秦京茹说过年都没回去家”。
“这不是赶上有接待任务嘛”
秦淮茹揉了揉自己的脖子,无奈地说道:“就是吃这碗饭的,哪里能就着自己的时间”。
“再说了,本身春节就没有假期,哪里来的探亲假,都这么过来的”。
“你以为谁都像秦京茹似的,想回家还有车接车送,你也是惯得她”。
秦淮茹瞥了李学武一眼,道:“没见我二叔多猖狂呢,都敢跟村长坐一桌喝酒了,就因为他闺女回家坐的是小汽车”。
“怎么?你家里也想跟村长一桌喝酒?”
李学武笑着说道:“跟国栋说,把车借给你,或者就带着你一起回娘家”。
“你寒碜死我得了,我才不坐呢”
秦淮茹抿嘴道:“这风头我不出,我爸我妈也不需要,消消停停过日子不比啥都强啊”。
“你呢?孩子咋样,挺好的吧?”
她主动关心道:“我听刘婶说了,长的可胖乎了,好哄不?”
“刚出月科,哪里看得出来”
李学武吃完了面,喝完了汤,擦了擦嘴道:“这个时候只知道吃,吃了睡,睡了吃,比谁都快活”。
“可不就是这样嘛,小孩子”
秦淮茹笑着说道:“棒梗小时候就是这样,那时候家里条件还行呢,我营养也够,吃得他小石磙子似的”。
“怪不得现在这么胖,底儿打得好呢”
李学武笑着瞅了她的“营养舱”一眼,道:“就这饭碗,谁吃谁都胖”。
“去你的!色眯眯,说说就下道”
秦淮茹嗔了他一句,捡了桌上的饭碗和筷子道:“快上楼吧,东西都给你准备好了,洗个澡早点休息”。
“得嘞,吃饱喝足,睡大觉去了”
李学武撑着身子站了起来,在秦淮茹嗔怪声中拍了她屁股一下,笑着往楼上去了。
程开元的事实在是有些突然,所有领导都没有准备,这次的应对还算是及时精准,更有理有据有运气。
如果李怀德含糊了,犹豫了,哪怕是等到明天再去处理,恐怕结果就不是这个样了。
不管程开元能不能撑得住,就是轧钢厂犹豫的态度都会让对方更硬气。
这个时候比的不是谁有证据,谁说话更好使,而是比耐心,比态度,比谁手里的筹码更多。
轧钢厂晋级有望,事业腾飞,被有些人觊觎自然是正常的,就算是出了程开元这件事,李怀德都没觉得是意外。
当然了,程开元出事是意外,但有人找茬早在他的预料当中。
李怀德甚至都怀疑过景玉农要出事,董文学要出事,甚至他自己出事,就是没想到程开元会出事。
景玉农有过留学经验,还是正经的大学生,文化人,尤其是日常工作中表现出来的种种作风,最应该受到攻击的才是她。
可她就是岿然不动,屹立不倒,还真就没人愿意去招惹她,可能跟她的性格和背景有关系。
董文学,在炼钢厂出了那码子事虽然已经悄悄地处理了,可只要有人翻起来闹,必然要出事的。
不过李学武亲自布的局,处理的手尾,李怀德相信李学武胜过董文学,所以董文学出事的概率全看李学武。
关于他自己,那当然是自己做过的事自己最清楚,从大学习活动开始,一桩桩,一件件,真要抓他的小毛病,禁不住收拾的。
程开元则是不同,从机械厂出来的时候就已经对他此前的工作有了定义。
到了轧钢厂以后李怀德敢保证,根本没有给对方任何掌握实权的机会,犯个屁的错误。
没有人比他更懂管理!
没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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