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话慢慢讲,慌什么?”
李怀德微微皱眉瞅了金耀辉一眼,拧上了钢笔扔在一边。
“领导,我是真的怕了啊!”
金耀辉说着说着又要哭,满脸的恐惧道:“他们把我带去了留置室,不停地考问我,一遍又一遍……”
他回想起这些记忆仍然心有余悸,抽了抽鼻子好像缺氧了一般。
“喝点水,慢慢说,我听着呢”
李怀德语气中有些不耐地点了点他,随后给栗海洋挥了挥手。
栗海洋微微低头,目光阴狠地盯了金耀辉一眼,这便悄悄出了门。
他不可能长时间滞留在这,怕外面来人找,又怕有人听门缝。
重要的是,领导与下面的人有些谈话他是不方便听的,更不敢听。
听了就是因果,以后传出去或者出了什么事,必然是要找你的。
秘书工作虽然不会因为这些事而承担责任,但问到你了,你是说还是不说?
不说,对抗调查,欺瞒组织。
说了,坑了老板,毁了前程。
所以最好的状态是长好眼睛,闭上嘴,多干活,少好奇。
当然了,作为秘书如何能不了解这些工作内容,毕竟他也要揣摩领导的心思,方便服务工作。
所以秘书是要有一颗玲珑心,你得会猜,猜领导跟对方谈了什么。
他出门的时候还在想,金耀辉是特么怎么逃出来的?
栗海洋知道纪监以前的办公力量不足,可现在不一样了。
与保卫处合并后的纪监还能让一个金耀辉越狱了?
当然不是,可也差不多,孟念生现在也很恼火。
留置室就在二楼,纪监的办公室也在二楼,对金耀辉的调查审查工作进行好几天了。
对方也如实交代了一些问题,但核心问题并没有交代清楚。
有些干部在接受调查的时候总会有侥幸心理,或者抵抗情绪。
很正常,当他们坐在受审椅上的时候,内心活动是很厉害的,大脑中很多记忆会发生混乱。
这也是纪监调查会一遍又一遍询问的原因,不是他们闲的,是怕当事人交代的不清楚。
金耀辉这个老东西别看哭汤尿水的,可真有狠心,差点吓了孟念生一跳。
你当他是如何从留置室出来的?
对,有人猜到了,跳窗户。
留置室里是没有窗户的,去上厕所的走廊里有窗子,可他没有机会。
唯独上厕所的时候,他的胳膊不在办案人的手里,可那窗子都是木头的,嘎嘎结实。
金耀辉提出要上厕所,按照规定两人一起陪他去,蹲坑不能关隔间门,就盯着他。
有点恶心,但这就是纪监执行人员的工作,很多人都在细节上出了问题,两人受过训练,自然警惕。
尤其是主审反应金耀辉情绪波动的厉害,要小心他的突然反抗。
金耀辉蹲在里面吭哧瘪肚的眼珠子滋溜溜的乱转,一肚子歪主意。
等解完手出来的时候,两个人还比较负责的,一个堵在了窗子方向,一个站在门口等着他。
金耀辉倒也干脆,知道唯一能出去的机会就是厕所窗户,所以裤腰带还没系完便蹲下说肚子疼。
堵在窗子这边的干事距离他最近,弯下腰就去扶他,可倒好,他噌的一下就从对方的手底下蹿了出去。
往外跑?
不可能的,甭说保卫楼里全是人,就是门口的警卫室都出不去。
他是往里蹿,直奔木头窗子。
纪监干事回手就要抓他,也抓住了,衣服,抓住了他的衣服,可谁承想这老东西有准备。
那衣服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撕的零碎了,纪监干事抓了一块布下去。
眼睁睁地看着这老登抱着脑袋踩着涮墩布的水泥槽子就撞向了窗子。
也不知道谁在厕所抽烟,窗子没划严,赶着春天也暖和,就没注意。
他算是捡着漏了,从二楼窗子里嗖的一下就飞出去了。
这可给纪监干事吓坏了,不怕他跑,反正他跑不出这个院。
他们怕的是这老登跳下去摔死。
外面就是楼侧面,下面挨着墙有一条是水泥地面,防雨水侵蚀和冲刷的。
真要磕在上面,二楼也摔死他。
好在是春天开化,地上正翻的花土,金耀辉背部着地,只是摔懵了。
他可倒好,看着二楼窗口出现了看守他的那两位干事的脑袋,叽里咕噜地爬起来,甩着膀子就往主办公楼跑。
他是真恨爹妈少给他生了两条腿啊,更怕后面的人追上他。
也是巧了,他进主办公楼门的时候,保卫正好不在,他这才得以上的三楼,找到了李怀德。
但凡保卫楼的二楼也像一楼似的安装了铁栅栏,他都没可能玩这么惊险刺激的一回。
其实他不知道,不同跳窗户也能出去,真要不想他跑出去,以他的身手能逃得过两个大小伙子?
只不过按照剧本来设计,金耀辉应该从走廊往外跑,两人各摔个跟头罢了。
结果呢,金耀辉以为自己是詹姆斯邦德呢,咔就跳窗户了,给孟念生吓傻了。
金耀辉死了不要紧,别特么臭了保卫组这块地啊!
李学武让他导演一场戏,不是特么导演一场诀别戏,他也是没想到主演这么敢玩命。
眼看着金耀辉跑进主办公楼,被他调开的保卫重新回到位置上,好像所有的执勤力量恢复了固若金汤。
陪金耀辉演这场戏的人看见他生龙活虎的样子都为他捏了把汗。
当然了,孟念生去二楼卫生间看了看,趴在窗台上还模拟了一下,只留下一句“咋不摔死你呢”的话。
不是说二楼有多高,是丫的不按剧本演,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往后的配合都有些迟钝了,甚至差点露馅儿。
一楼保卫室看见有人破衣破裤子地在院里跑,差点拎着枪冲出去抓人。
不是特么说好的人从楼梯上跑下来嘛,这特么怎么是飞下来的。
谁都没想到,肥猪似的金耀辉竟有这个胆量,孟念生甚至都追问了审讯人员,是不是动粗了。
审讯人员也是委屈,一点手段都没用,就是正常地审讯。
没特么上手段都吓成这样,要是上了手段还不得哭爹喊娘屁滚尿流啊。
你要问孟念生为啥李学武要这么安排,他也不住地,他也说不好。
知道这么安排的只有他一个人,具体如何调配人员给对方闪开通道的,也是他自己一个人。
保卫们接到的通知就是,今天有演习,可能有意外情况发生,不用紧张。
是了,不紧张,都特么开始玩高空飞人了,保卫组越来越牛哔了。
孟念生自己私底下猜测,很有可能跟这个案子有关系,也有可能是李学武跟李主任之间的关系。
调查金耀辉,从李学武办公室把对方带回来,他就已经问清楚了缘由。
吕培忠和金耀辉都挨了收拾,两个王吧蛋闹的太凶了,厂领导下不了台面,影响团结了。
且金耀辉这孙子玩的太过火,竟然叫人给告了,他不死谁死。
按道理来说,金耀辉自己犯的错误,自己扛着就是了。
毕竟他也得着这钱了,收拾他也不冤枉他。
尤其是李学武在办公室里“宽慰”他的那几句,长点心的就知道咋回事了。
这么大的问题,不可能保住任何身份了,但毕竟跟领导有着烟火气,也不会弄死他。
多了就是惩和罚,一撸到底,没收和罚款,一夜回到解放前呗。
但是啊,金耀辉不认命啊,吃进去的东西吐出来,他哪里愿意干。
一直在做抗争,他跟李学武汇报过一次后,就有了这次的安排。
孟念生猜测,吕培忠从保卫楼里走着出去的,金耀辉留下了。
李主任一定会想李学武在其中是否有了私人恩怨,都知道金耀辉得罪过李学武,跟师弱翁那场子事。
他还会想,李学武没有一同处理了吕培忠,是不是跟景玉农有什么利益牵扯关系。
最后一点,李学武在李怀德那里到底能不能经受住管理和接班的考验。
办这个案子,给李怀德面子照顾金耀辉,和不给李怀德面子收拾金耀辉是一个意思,关键不在金耀辉身上。
那么李学武放走金耀辉就有点意思了,他自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得让金耀辉去找李怀德诉苦啊,去说啊,得把他不敢、也不能在纪监留置室说的话说给李怀德听啊。
李怀德要是不听见金耀辉亲口说出这些话,他怎么能确定纪监那边没听到这些话呢。
万一金耀辉不小心送给李怀德的什么是他收上来的东西,在纪监这边问出来了,去找不到,是不是就把李怀德拽出来了。
弄了金耀辉不要紧,可要是这件事牵扯到李怀德,那可就麻烦了。
所以,孟念生也是人尖子,李学武隐晦地问了几句,他就明白李学武的意思了,就安排了这场戏。
一场痛哭流涕,幡然悔悟,但又不足以平息怒火,债台高筑,引得领导怒声喝骂,但还不得不捏着鼻子给对方擦屁股的戏。
至于说擦屁股擦多少,这个就得等领导那边反应了,反正孟念生是按照正常流程进行上报的。
李学武接到他的汇报也是挺意外的,真就问了彭晓力一遍,这才确定金耀辉真是从窗子跳出去的。
他倒是没有多问,也没有责备纪监的孟念生。
这样也好,更显真实,老李这个人好高骛远,又有些小肚鸡肠。
说他小气,不是在钱财名利上,而是对人心的掌控力度的不足,但他总想做到随心所愿的管理程度。
所以表现出来的就是多心,好妒,处处提防人,处处怀疑人。
他信任李学武的业务能力,也信任李学武在时代和进步的选择,更相信李学武对他一如既往的支持。
他信不过的是,李学武逐渐掌握局势后,还能否像现在这样支持他。
毕竟有董文学,有谷维洁,可供李学武选择的人还有很多。
所以每次给李学武一点权力和支持,那必然是考验又考验,试探又试探的。
现在李学武不用他试探,直接把问题摆在他眼头了,让他自己判断。
那,现在有意思了,李怀德骑虎难下,不得不直接面对金耀辉这块烫手的山芋。
他愿意吗?
他也不愿意,他更想费劲巴力地猜测李学武是否忠诚。
要不怎么说人的第六感是准确的呢,他对李学武的怀疑一直都没有断过,但一直都在加深对李学武的支持和信任。
这件事本身就是矛盾的,李怀德自己内心深处也是矛盾的。
现在矛盾直接爆发了,他看向金耀辉哭哭啼啼地跟他罗里吧嗦地讲感情,讲人生,讲悔悟,真有种日落狗的感觉。
“我跟在您身边七年,诚诚恳恳,兢兢业业,本本分分,唯恐出现一点差错”。
金耀辉抹了一把眼泪,道:“自从蒙您信任,主持边疆办事处的工作后,没了您的监督和指导,我就放松了学习,更放松了对自己的要求”。
“……”
李怀德一脸懵逼地看着他,不知道他想要说啥,自己信任他,安排他在外地任职。
啊,结果现在出了事,你讲我没有对你监督和指导,你因为这个犯错的?
合着还是特么我的错了?
“在边疆办事处我没有树立大公无私的工作信念,贪慕虚荣,贪图享受,丧失了对自我的约束和警示”。
“回到轧钢厂以后,感谢您给了我第二次机会,让我有学习和纠正错误的机会……可我没抓住,呜呜——”
金耀辉捂着自己的脸,痛哭道:“我对不起您的信任,对不起您的培养和支持,对不起组织和……”
“咳咳——你先等会再哭”
李怀德咳嗽了一声,打量着他问道:“你不是在保卫组接受调查嘛,怎么出来的,又到了我这的?”
“那个……我是跳窗户出来的”
金耀辉听领导问起这个,也是脸红的臊得慌,支支吾吾地解释了前因后果。
主要是他为了争取一个亲自向领导忏悔的机会,如何英勇顽强地突破艰难险阻,层层阻碍,才到了这里。
那可谓是千辛万苦、费心劳力、左思右想啊,才想出这么个法子。
李怀德听着他忽悠、白呼,想着从那么高的窗子跳下来,怎么没摔死他呢!
都被人家审的成了这个哔样了,还有脸说英勇和顽强呢?
金耀辉这么夸大其词地形容自己的机智和胆量,倒是意外地把防守疏忽的纪监干部给摘出去了。
李怀德现在不怀疑纪监那边的失误,或者怀疑有人布置了这一切。
他现在开始怀疑金耀辉来这里的目的了,说了这么多,不会仅仅是跟他忏悔和道歉的吧?
“既然知道错了,也想要改正”
李怀德喝了一口凉了的茶水,微微皱眉道:“那就认真配合纪监的工作,怎么又来了这边,还是这个样子”。
他嫌弃地瞅了瞅金耀辉,训斥道:“你看看你,哪里还有干部的样,让办公区里的人瞧见了,会怎么想你”。
金耀辉当然想顾忌形象,可当时怕有人追他,只能撒腿就跑。
丢人什么的以后再说,他现在只想保住那些“来之不易”的家产。
该说不说,这一次调查真就把那些收音机啥的收走了也没事,就是那些他抽了的烟,喝了的酒罚他补上也没事。
甚至根据他最近的一次错误做出处罚也没关系,最多搭一点罢了。
可特么李学武有点过分了,竟然要抠他的老底儿,不仅仅要把在轧钢厂吃进去的吐出来,还要把在边疆办事处吃进去的也吐出来。
那些玩意儿早就被他推进肚子里,跟那些家业融为一体了。
真叫他全都交代了,这不就是在毁了他的家嘛。
年轻的时候家里穷一点不可怕,爱人跟他有感情,小两口一起奋斗呗,他又是个有班上的人。
可现在人到中年,再来一次倾家荡产,老婆孩子还能跟着他受苦受罪?
就是他自己也受不了这个罪啊。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
所以既然都千辛万苦的到了李怀德这里了,领导又问了,他也是有话直接说了。
“领导,能不能看在我认真工作多年的份上,看在我给您当牛做马服务了这么多年的份上,您帮帮我”
金耀辉流着眼泪道:“我老母亲还跟我生活在一起,我最小的孩子才上小学,我不能倒下啊”。
“谁让你倒下了,我不是说了嘛”
李怀德微微皱眉不耐地说道:“让你好好配合交代问题,这就是倒下了,组织一定会本着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原则帮助你改正的”。
“你看你现在是个什么样子,哪有悔改之心啊,完全是在无理取闹嘛”。
金耀辉要是不说什么当牛做马的话,他还能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容忍他,现在什么话都往外说,李怀德也烦了。
关起门来两个人有事说事,你就说你想要啥就完了,整这么多没用的干啥。
也许是看出了李怀德的不耐烦,金耀辉激动的心情到现在是彻底凉凉了。
领导没有说帮他解决问题的话,更没有说保住他的保证,只一味地让他去交代,这是什么意思。
真都交代了,你还能容我在厂里,还能保证我不死?
金耀辉低着头在那不说话,只是流着眼泪低声哭着,看得李怀德也是心烦。
本来依着金耀辉这点事,他是有些安排的。
不过也是金耀辉搞的太出格了,多少人都看着呢。
你要说裤兜里那点事出了问题,他也就帮着按下了。
现在是裤兜里出了事,谁敢明目张胆地帮他?
这不是坑自己呢嘛,以后的麻烦后患无穷。
所以金耀辉必须接受处分,但时间还有的是,犯错误可以接受处分,立功也可以接受进步嘛。
好好在下面干工作,他哪里不会记得他,帮助他呢。
不能说现在跌倒了,就说家里这个家里那个的,谁没有家啊。
李怀德苦口婆心地跟他讲了一大堆,也是关于这些的事,没太明白地讲,合计着金耀辉也不是年轻人,总能听得懂吧。
要是搁往常,金耀辉站在栗海洋那个位置,他一定听得懂。
但现在,他的心都乱了,脑子都嗡嗡的,他听不听得懂是一方面,听不听的见才是关键。
李怀德看着他失魂落魄的德行,知道自己这些话都白说了。
叩了叩桌子问道:“关于吕培忠的问题,李副主任是如何处理的?”
他也是为了安对方的心,点了点金耀辉让他讲讲那天在李学武办公室里发生的事。
金耀辉这会儿才抬起了头,知道领导愿意听他说了,说李学武是如何想要害他的。
绘声绘色地开始讲那天发生的事,他甚至都能把李学武的原话背出来。
这倒是他当秘书的基本功,记忆力好,李怀德也是一边看着文件一边听着他讲。
足足得有讲了四十多分钟啊,李怀德都把文件批完了,金耀辉还没讲完呢。
栗海洋进来给他倒了一杯水,看着领导对面的金耀辉唾沫星子横飞,讲得脸色涨红,一看就又激动了。
心里道了一声他是自己找死,冷着脸出去了。
李怀德倒是有耐心,站起身推开了窗子,让稍显沉闷的办公室透透气。
同时也给自己换换脑子,从来都是他讲话给别人听,还真是头一回别人给他长篇大论讲话听呢。
直到金耀辉讲到了他被审查,对方回去上班后,李怀德才算是重新坐回了办公桌后面。
“你讲的这些我都知道了”
李怀德认真地看着他说道:“我跟你再说一遍,你且听好了,认真地听”。
他点了点金耀辉道:“错了就是错了,不要找借口,老老实实地交代问题,别给自己找麻烦,也别给别人找麻烦”。
“第二,关于你说李学武要害你的问题,我从你的介绍中没有看出有哪一点是关于这个的”。
“他处理这件事上没有我认为是错误的,反而很公平,很公正”。
李怀德看着他说道:“我跟你说,李学武不会跟你玩这个的,他犯不上,也不值得,他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人”。
“我劝你的都是真话,好话,你得好好想想”
他看着金耀辉点点头,道:“我叫纪监的人来接你,我跟他们说一下,不会为难你,就这样好吧”。
说完他抬手就去拿电话,可还没拿到手呢,电话就被金耀辉给抱住了。
“领导,您真的见死不救啊?”
金耀辉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直勾勾地看着李怀德说道:“我到您这就已经是最后的出路了,您要是不救我,我只有死路一条了”。
“别胡说八道,谁让你死了”
李怀德摆摆手道:“出了事就好好处理嘛,一个大男人要死要活的,有劲没劲?”
“海洋!”
他冲着办公室外面喊道:“进来,送耀辉同志去纪监”。
“哎,领导”
栗海洋已经在门口等着了,这会儿开了门,出现在了门口,就等着金耀辉过来了。
他总不能去拉吧,那样叫人看见了多不好看啊。
“没劲,太没劲了——”
金耀辉满脸决然地说道:“跟着您半辈子,这工作干的太没劲了”。
他越说李怀德的脸色越难看,因为他都已经开始说没正经的。
可李怀德越是如此,金耀辉越是崩溃,他放下手里的电话,站起身冲着李怀德说道:“这么些年我送您的烟酒和礼物多多少少也有三百多块了,您就看在这个份上,等我死了,别动我的妻儿老小”。
他阴狠地盯着李怀德喊道:“你要是敢动我的家产,我做鬼都不放过你”。
说完,也不想再去看大惊失色的李怀德,跑步蹿向了办公室的窗户。
他真是跳窗户跳出瘾头子来了,刚刚瞧见李怀德开窗户他就瞄了一眼,这会儿倒是方便了,窗台不高,正方便往外翻。
可这里是三楼啊,还是楼层高的三楼,地面都是砖头码的,可跟花园翻出的土不一样。
李怀德见他说那些屁话就已经怒了,可不想跟他一般见识。
还没等他吩咐栗海洋把人拽走呢,就听见对方说了诀别的话。
知道事情要不好,他话说不出来了,可招手示意栗海洋过来拉住对方。
栗海洋是反应过来了,可门口到办公桌的距离比办公桌到窗子的距离远啊,也追不上金耀辉啊。
所以,是两个人眼睁睁地看着金耀辉一个不是很漂亮的鲤鱼打挺翻出了窗户。
砰——!
跳楼摔下去的声音很瓷实,并没有笑话里说的什么啊——啪。
就是砰的一下,然后能听见的就都知道出事了,很奇怪的感觉。
跟花盆或者什么掉下来的身影不一样,所有人都知道有人跳楼了。
无论是哪个办公楼,瞬间探出一堆脑袋来看楼下。
待看清是从李主任那间办公室里翻出来的,所有人又都很有默契地把脑袋缩了回去。
你问为啥他们知道人是从李主任办公室掉下来的?
很简单,地上趴着的那个都认识,金耀辉嘛,捋着窗户往上找只有李主任的窗子是大开的,且能是造成金耀辉掉下来没反应的。
二楼掉下来总不至于摔死吧,最多疼的大喊大叫的。
所以,金耀辉出事后,许有三分钟以后了,才有楼里的保卫跑出来处理。
哦,还有正准备上楼的孟念生等人,他们算计好了时间,上楼去接金耀辉的。
总不能真叫领导打电话叫人吧,那反应也太慢了,必然是要引起怀疑的。
所以前后脚,孟念生到了李怀德门口,还没等跟栗海洋说句话呢,人没了。
孟念生从李怀德窗子里往外看了,人趴在地面上,脑袋部分流出来好多血。
李怀德依旧坐在椅子上,沉着脸没有去看,更没有交代什么。
看见保卫过去了,孟念生这才跟栗海洋点点头,对李怀德汇报道:“是我们的错,金耀辉抗拒调查,从保卫楼二楼逃脱,我们组织人力寻找他,刚到了您这,就出了这种事”。
“孟科长,怎么会出现这种失误的?”
栗海洋不能叫领导先开口,主动对孟念生说道:“他慌慌张张地跑上来,跟领导说着驴唇不对马嘴的事,领导劝了他两句就跳下去了”。
“是是是,是我们监管不严”
孟念生一看自己说的意思栗海洋懂了,双方的口径统一了,便就点头认错道:“都怪我们”。
他看向李怀德汇报道:“金耀辉的问题很严重,很突出,包括在边疆办事处和三产管理办事处工作期间,收了很多东西,我们已经掌握了切实的证据”。
“我们纪监本着帮助他改正的原则,正在跟他沟通和调查,没想到他的反应这么大”。
“不怪你们,是他自己的问题”
李怀德听见孟念生说纪监已经掌握了切实证据,这才开了口:“一进来就说要保住这个,保住那个,哼!”
他冷漠地说道:“组织纪律是因个人感情而迁移的?他自己犯的错误没人能保住他,必须接受惩罚”。
“是,我们明白”
孟念生也没想出这种事,更没想到金耀辉真敢跳楼自杀,所以也是快速地想了一下,汇报道:“接下来我们会把证据移交给保卫科那边来处理”。
“嗯,可以这么办,无论结果如何”
李怀德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定了定心神,道:“必须查个水落石出,没有人可以用死来威胁组织”。
“是!”
孟念生答应一声,出了办公室去安排具体执行工作了。
现在要确定金耀辉到底死了没有,如果死了,就如刚刚领导安排的那样,一查到底。
如果没死,那他惨了,先接受治疗,回头还得再遭一遍罪。
这回不死也得死了。
有人问了,那金耀辉不是傻了嘛,本来不会死的,为啥搞的这么极端?
很简单,舍命不舍财。
他不是不想活,是想着他死了,纪监就不会继续查他了,他们家的那些钱财也就保住了。
即便因为他的死给家庭带来了挫折,但有钱什么都好办。
可是这种思维是他在极端情况下想出来的,是错误的。
就因为他在李怀德办公室威胁了对方,还死在了这,你就想李怀德能放过他?
活着尚能有几分忌惮,死了一了百了,还怕你的诅咒?
要真是怕了,那李怀德的工作就不用干了,一人诅咒他一句,路全都给堵上了。
孟念生也是个机灵的,知道接下来纪监管不到了,那就主动提出交给保卫处继续调查,给了领导台阶下。
也是方便接下来对这件事统一口径进行解释,总不能不明不白地从领导办公室里跳下去一个人吧。
现在不用想,全厂都说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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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导,对不起,事情办砸了”
孟念生处理好了工作,便来到李学武的办公室做汇报。
这会儿李学武正站在窗子前面,看着楼下那摊血迹,保卫和卫生队正在处理着。
砖地,清理起来不是很困难,要是遇见水泥地就麻烦了。
好大一摊黑乎乎的,看见就膈应。
孟念生站在李学武的办公桌前,把听来的和在领导办公室谈到的话都交代了个清楚,然后等着挨训。
“你听见金耀辉说送烟酒给李主任了?”
李学武的声音很淡定,没有着急,也没有上火,好像没太在意似的。
孟念生点点头说道:“是有听见他这么喊来着,小姜和小刘等人都听见了,包括走廊过去的人”。
这是解释这句话不得不说,压不下去的原因。
李学武点点头,道:“那就交给保卫处查一下吧,你们纪监配合监督,一起把这个案子结清”。
说完这话,他转回身微微摇头道:“同事之间烟酒往来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事,我还经常从李主任那往回拿烟呢,不太好的”。
这话让孟念生怎么接?
难道说李学武错了,赶紧把烟还给李主任?
别闹了,李学武从李主任那里要烟抽是关心亲近的表现,总不能是李主任巴结李学武,求他办事吧。
可是呢,这件事还得理解。
李学武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同事之间嘛,这种事终究是不好的,金耀辉真有送给李主任烟酒了,那就找出来处理掉。
或者是让李主任把问题说清楚,或者把烟酒的价钱平均到金耀辉工作的这么多年。
毕竟他自己说的,这么多年送的烟酒,不可能是一把送那么多的。
还有就是,金耀辉在李怀德身边工作,求李怀德办事的情况不可能出现的额,有事他自己就能借着李怀德的身份和影响办了。
应该就是礼尚往来,跟领导打点好关系。
这倒是能看得出金耀辉惜钱如命的特性了,没钱的时候还想着给李怀德送点礼物,赚钱了却抠抠搜搜的一分钱都没送李怀德。
兴许李怀德没要,或者金耀辉不敢送,怕李怀德知道他做了什么事教训他。
种种情况分析下来,孟念生也知道了李学武的意思,在金耀辉这件事上,李主任不可能有大问题。
甚至烟酒这种事根本不算问题。
怎么算啊,三百块,七八年,每年不到四十块,还是特么李怀德的秘书,他得的便宜都不止这些吧。
李怀德出去办事,有给李怀德的,就不可能落下他的。
所以说这三百多块钱的烟酒,孟念生真不知道该咋说金耀辉是好了。
纯纯的大傻哔啊!
用这点事来威胁领导,可见他在下面锻炼这一年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也怪当初他跟李怀德的时候,李怀德也没啥能耐,一个管后勤的副厂长,油水不少,权利太小。
待孟念生出去了,彭晓力皱眉道:“真就这么死了?”
李学武回头看了他一眼,走回到办公桌后面坐下,道:“引以为戒吧,他走到这一步,并不是偶然”。
“我还想呢,他为啥这样”
彭晓力微微摇头道:“当初在厂办的时候,我倒是跟他接触过几次,很谨慎小心的一个人,不跟别人扯淡,就闷着头写材料”。
他扯了扯嘴角道:“我们师父当初带教我们的时候还说要学习他,任劳任怨,少说多做呢”。
彭晓力已经想明白李学武跟他说金耀辉的死不是偶然的意思了。
这样的人多有孤僻的性格,不愿意与人分享内心的挫折和喜悦。
所以有事喜欢在心里瞎琢磨,尤其是在秘书的岗位上,压力很大,付出也很多。
金耀辉错过了下去锻炼的黄金时间,虽然他已经到了副主任的位置上,可对于四十岁的人来说,太晚了。
也许李怀德用他也是看重他的沉稳可靠,也许曾经安排过他下去的机遇。
但下面工作和在领导身边的风光自然是不同的,金耀辉显然是贪图跟着领导能占的那些小便宜,更贪图狐假虎威的风光了。
等他的家庭稳定了,小有家资了,想着出去锻炼了,可他没有那份自如和能力了。
在边疆办事处一年,工作干的稀碎,篓子捅得不小,好在是离的远啊,李怀德就是想照顾他,也没人说啥。
整回来搁在了跟前,想着让他知足常乐,一个副处总得够过了。
谁能想到呢,已经习惯了大手大脚的金耀辉收不住了。
他想着自己跟着李怀德劳苦功高,现在李怀德当了厂管委会主任,他就不能享受享受吗?
李怀德能捞他一次,只要不弄的狠了,就能捞他第二次。
嗯,他是真没有这个脑子啊,现在的轧钢厂,能跟他留在边疆办事处工作之前一样嘛。
李怀德雄心壮志,开疆拓土,正想着大干一场呢,有人挖他的墙角,还要给他惹麻烦,你说他什么态度。
交给李学武来处理就已经很照顾他了,没叫谷维洁来处理呢。
可人走极端不是一时想不开,是这种基因和性格早就造就了今天的悲剧。
太过压抑的工作环境,以及骤然放松的权利束缚,可算是害了一个没有自制力和主观能力的人。
李怀德的支持,组织的信任,他是一点都没看明白,就盯着屁股和票子了。
李学武没想过他会走极端,倒是想过他会跟李怀德僵起来,闹到不愉快。
这不正好嘛,有块地雷塞在老李的脚下,让他轻点嘚瑟。
就是没想到,这地雷脾气有点火爆,自己玩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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