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山阶上。
坛主大师公‘源空’一身紫袍,领着身后众金红道袍、青色道袍的门人行在山阶上,在他身旁,赤龙真人背着手,一身半旧的青黑色道袍,走得优哉游哉。
其后苏午亦是一身玄色道袍,头插木簪,身后跟着一众皆着黑衣道袍的弟子。
两方人马各着不同道袍,互相之间俨然泾渭分明。
“五通神在沙溪河一带犯下的事情,你应该已经听说过了罢?
――前几日,几个沙溪河一带的村民专门坐船过来,请了你们坛上的天蜈先生,到他们那里去镇压五通神之祸患。”赤龙真人远望着山腰处的牌坊,忽然向身侧亦步亦趋跟着的坛主大师公说道。
坛主大师公被他问得措手不及,身上一激灵,连忙低下头道:“好似是有这回事,我也是后来门下弟子与我汇报此事,我才有所了解……”
“不管先来后来,这件事你总是知晓的。
――我派到山上来给你们传消息的那些红头师公,你可知某为何废去他们的符修为,拆了他们的符法体?
天蜈先生,及至他座下最‘杰出’的几个弟子,缘何影踪全无?
你可知道?”赤龙真人转过头扫了坛主大师公一眼。
坛主大师公顿觉双肩上压力如山一般大。
他的头颅垂得更低,嘴唇蠕动着道:“那几个被前辈您派到山上来传话的红头师公,连同他们的师父天蜈先生、几个失踪了的弟子――都是犯下过大错了的,
前辈您如何处置他们,天威道坛都没有半句话说!”
这坛主大师公言谈之间看似恳切,实则滑不留手,根本不接赤龙真人的招,总是顾左右而言他,想要把一应罪责都推到已死之人的身上来,把自己从中摘个干干净净!
“呵呵,你倒聪明得很呢。”赤龙真人手指虚点了点‘源空’的脑袋,咧嘴笑着道,“那你可知道,他们犯下了甚么大错?”
源空低着头,紧闭着嘴不言语。
“以活人祭祀神灵,乃是外道邪魔、六天故鬼之中才会流行的邪祀!
天蜈先生等众,在五通渡口作法,欲以活人为祭,奉祀‘五通神’,此大罪也!
某升法坛,奏表请降坛下道士业报,
乃见天蜈先生之弟子‘长臂猿仙’符法体之上,‘血光绕身,业报如云’,被他直接或间接杀死的无辜之人,不下百人!
他那几个师兄师弟,有些情形甚至比他还重!
这般恶鬼,怎能在我闾山门下受得符,名登天曹,某便一剑一个把他们都杀了,余下那几个红头师公,虽未直接杀人,但平日里也是作威作福,恃强凌弱,罪不至此,却也不配再运使道法,凌驾众生,某便拆了他们的符法体!”
赤龙真人一番话说出,坛主大师公及其身后十六个‘金袍大师公’都紧紧低着头,生怕被人看到他们面上表情。
而金袍大师公之后的那些较年轻些的师公,有些则忍不住面露诧异之色。
更有人对赤龙真人一行流露出了稍许的敌意!
他们非是天威道坛高层,能接触到‘天蜈先生被斩杀之事’的背后真相,不知赤龙真人一伙的来历,只当对方真是来自家道观借宿的。
眼下闻听得赤龙真人所言,方知对方是带着惩戒自家道坛的目的来的!
众师公们素日里作威作福,利用人祭牺牲沟通神灵,行法演法无所不灵!
更何况,他们用作祭品的活人,皆是各村各地奸荡、忤逆、不孝之人,这些人死便死了,一点也不值得可惜,这大胡子道人却拎不清,跑来道坛里在他们头上吆五喝六,指手画脚?
不识好歹!
“全是弟子倏忽,对门下管教不严。
引致他们犯下如此大错!
竟以‘生人牺牲’活祭神灵!
前辈斩杀他们,也是祛除他们的业报,他们来世也好投胎做人,我代他们谢过前辈――弟子今后一定严加约束门下弟子,必不会再令门下弟子重蹈天蜈先生等几人之覆辙――”坛主大师公战战兢兢说着话,依旧避重就轻,不提门下弟子之中是否还有以‘活人作祭’的问题,
只说已死的天蜈先生等人的具体罪行,欲令事情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源空一番话说完,立刻又向身后招手,令门人将几个前来道观通风报信的红头师公押到赤龙真人近前来,接着道:“这几个弟子,已得前辈宽恕,却丝毫不知感恩,竟然还往坛上通风报信,意图离间天威观与前辈,令我们二者之间生出隔阂!
弟子唯有当场诛灭这几个宵小,以证心迹!”
说完话,坛主大师公手掌一挥――
押着那几个奔上山去的红头师公的天威道坛弟子们,纷纷抽出刀剑兵刃,按着几个红头师公的脖颈,就把宝剑扎向了那些人的胸口!
几个红头师公自上山以来,经历了种种变故,怎么也未料到形势会急转而下至此,一个个瞪大了眼睛,感应到背后杀气临近,有二三人直接被吓尿了裤子!
余者更是嚎啕大哭起来!
“落!”
眼看那宝剑就要将几个红头师公后心扎透,在他们身上留下透明窟窿,立在赤龙真人一旁的苏午忽然开声!
他一声断喝,舌绽春雷!
几个握着宝剑的弟子身形一颤,思维有刹那空白!
众人手中刀剑哐当哐当纷纷掉在了山阶上!
源空看着那些滚落的兵器,心中震恐,忍不住看了苏午一眼――对方刚才未出任何符手段,只是口中吐出一字,就震慑了自己门下众师公的心神,吓得他们当场丢下了兵器!
“烛霄子……这是何意?”源空脱口问道。
烛霄子?
苏午听得对方对自己的称呼,未想到短短几日时间过去,自己又换了个外号。
他神思一转,已然开口道:“他们虽铸下大错,但终究罪不至死,焉能如杀猪宰羊一般,说杀就杀?若你不愿收下他们,可将他们遣散下山。
不必在这里动刀兵,表心迹。”
“既然烛霄子发话了,那便留他们一条性命,把他们遣散下山去吧。”源空挥了挥手,手下门人放开了吓得屁滚尿流的众红头师公,
几个红头师公连滚带爬地逃往山下去。
赤龙真人这时向源空问道:“你缘何称我徒为烛霄子?这是谁人给他取的道号?”
“这道号是如何流传出来的,弟子也不甚清楚。”源空巴不得赤龙真人转换话题,此下听到对方提起了别的问题,他连忙殷切回复道,“也是当时前辈与前辈高徒同那五通神斗法,‘烛霄子’显化火焰巨山,如巨烛怒冲霄汉,
所以就有了‘烛霄子’这么一个道号流传出来,以彰二位神通!”
赤龙真人点了点头,忽然道:“五通神在你道观里何处奉祀着?带我们去看看!”
他又把话题移转了回来!
根本没有将此事揭过的意思!
坛主大师公告心头一沉,但对方现下注意力总算都集中在‘五通神’身上,对天威道坛上下而言,多少是一件好事,源空只能顺着赤龙真人的话回应道:“便在道观‘祖师殿’内奉祀着,弟子先给前辈、道友们安排了住处,便带前辈前往祖师殿。”
“一个住处而已,看不看有甚么所谓?
先带我们去祖师殿里看看!”赤龙真人直接道。
“是。”坛主大师公惧惮赤龙真人一行的实力,不得不点头答应。
如此,百余人浩浩荡荡转过了山阶,登入山顶修筑地‘天威观’内,天威观历经天威道坛九任坛主大师公,历代坛主大师公都要对道观进行大规模地修缮、扩建,至于如今,道观种种园舍已在山顶各处铺陈开,乃有‘七殿’、‘十二院’、‘上百屋舍’。
巍巍宫殿、亭台楼阁在山下如星排布,鳞次栉比。
这般恢宏的建筑群下,不知积累了多少普通百姓的血与泪。
“五通神乃是第七代坛主大师公‘耀阳子’迎进山门里,配享天威道坛香火供奉的一尊民间神灵,此神原为邪祀。”提及一些与自身无关的事情,源空倒也不避讳。
毕竟五通神是耀阳子迎进来的,
和他这个后辈能有多大干系?
即便五通神出了问题,赤龙真人一行要拿此事作伐,那也只能请他们去寻已故的耀阳子当面对质――自身只是奉命祭祀此神,并无任何出格之举,这口锅确扣不到自己头上来。
“从前江南之地,常以人祭牺牲祭祀此神,因而被定为邪祀。
但其流入闽地之后,因其常有灵验,庇护百姓,耀阳子称此神业已改邪归正,因其庇护百姓而具备了功德,所以将它迎进山门之内,
为此还举行了七日的‘天威大醮’。
从此五通神香火愈发鼎盛,种种显灵应化、降真庇护凡人的事迹,逐渐在各地流传了开来,此神的形象在闽地也就逐渐变作一道长有五颗蛇头的大蛇。”源空一边与赤龙真人一行介绍着,一边带着人步入了道观居中的大院里。
“前辈,祖师殿便在此处了。”源空如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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