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90、劈山救母(四)

  “龙华树借‘华山根脉’催倾而彻底长成,‘弥勒尊’即将下生成佛……”慧沼禅师看着沟壑深渊之底,那借华山根脉被一劈两半散发出的末法劫气而疯狂生长的遍生绿眼、如龙如蛇的龙华巨树,眼神震恐,“这华山之下,只余一个足印,根本没有华胥氏的影迹。

  只见有即将成佛的‘后’——

  可后成的又是甚么佛——此般周身枝叶遍生绿眼的‘龙华树’,与经中所称‘龙华树’,也非同类!

  又一尊‘魔佛’、‘鬼佛’即将长成了……”

  他双手合十,脑后圆光震颤,大无相光明法性依其脑后圆光振发而出,莹白如玉、灵性灼然的灵山投影于那‘大圆镜智’中,一道道僧侣模糊不清的形影便环绕灵山投影结跏趺坐——‘西世界’依托慧沼的法性,在当下华山巅顶落地生根,行将降临!

  慧沼抬目看向站在苏午身畔的丹加。

  丹加化作了一道绿光月牙,依偎在如大岳巨山般的苏午胸膛,洪烈而威严的伏羲根脉裹挟着地浩浩劫运,攀附于苏午周身,在他体表留下玄黄的印记,他努力将手臂伸展向华山沟壑之底。

  他眼中的华山沟壑之中情景,显然与慧沼所见完全不同。

  父母亲残余的因果仍然留驻于那棵根系虬结攀附,覆盖住了‘后’纤细身形的‘龙华树’之畔。

  他们还未有彻底消散去!

  母亲极细微的祈祷声,还在一遍一遍地传入苏午心郑

  “神母,我把我的孩子托付给您……

  不求您能待他如待自己的孩子一样,只求您能帮他渡过这一次的劫数……他个性温和,内在善良,您帮他,他也会像孝顺我们一样孝顺您的。

  可能这样的孝顺对您而言也没太大用,我们也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报答——您只当是一个当妈的最后的请求吧……”

  玄黄色的伏羲根脉缠绕着苏午伸下深渊的手臂,他的手臂终于触及深渊之底,接触到了父母遗留的些丝因果。

  慈母严父的形影从残余的因果丝线里浮现,微漾涟漪。

  “爸,妈,给你,给你们……”

  仿佛能遮蔽日的巨大手掌,在苏铨与郑春芳的残余形影前心翼翼摊开来,露出了掌心里汗津津的一块老旧手表表盘。

  表盘上的指针统统指向了‘零’。

  模拟器的提示音不再在苏午耳畔响起。

  属于‘苏铨’、‘郑春芳’的遗物时空保持着残余的些丝痕迹,终于未有从模拟器中消散干净。

  而为了保持双亲遗留下的这些丝痕迹,苏午选择交出‘模拟器’,让苏铨、郑春芳借助这‘模拟器’,再一次获得新生。

  他愿为此支付代价!

  母亲遗留的形影看着那巨大手掌心里汗津津的一块旧手表,像是看到还是孩童的阿午,将一块沾满了口水的糖果心翼翼地送给自己。

  “傻孩子……

  哪里会有抛下孩子,只求自己活命的父母呢?

  我的阿午从来没有做错什么,以后也不要为妈妈和爸爸的死,反复地折磨自己了……

  我的孩子,就是我们留在世间最珍贵的遗物,就是我们存在过的最清晰的痕迹……

  阿午,好好活啊。”郑春芳将那只伸过来的手掌推了回去,她像是隔着一扇透明的窗户,看到了窗后的苏午。

  苏午的心脏剧烈地颤抖着,那方才寂静下去的模拟器提示音,此刹再度响起:“苏铨与郑春芳的遗物时空即将彻底消失……”

  “苏铨与郑春芳的遗物时空,彻底消失。”

  “苏铨与郑春芳的遗留因果,即将形成‘遗物’——”

  “遗物形成汁…”

  雨嚎啕!

  悲号的雨水从沟壑顶上漫淹而下,灌进了这万仞深渊之中!

  雨水汇集成海!

  在这滂沱的大雨中,龙华树疯狂生长!

  “教主!比丘尼!

  龙华树即将长成了——这般情形,你我之辈莫非还要坐视不理?!”慧沼脑后圆光巍巍,西世界诸般法性如焰网交结,他眼看那长满绿眼的诡异龙华树树冠即将探出沟壑深渊,终于禁不住向苏午、丹加道。

  化作一轮‘绿月’的丹加声音清浅:“世间种种存在,簇拥于一人周围,皆不过是因它们各有谋算而已。

  但父母之爱,向来纯粹。

  此般关怀,不需‘回响’。

  所以你我只需静观就好。”

  丹加这番回应,此时已难服慧沼禅师,但他见苏午跪坐在深渊沟壑一侧,对自己所言全无回应,一时间亦是一筹莫展。也在此时,华山群峰之下骤然传来一阵洪流决堤的声响——慧沼禅师心头悚然,乍然运起目通,朝华山脚下看去,一时见到——

  燃烧着熊熊血火光芒,飘转着一道道紫籍符箓的洪流冲破渭水堤岸,轰然间漫向了华山群山!

  ——

  另一边。

  渭水之畔。

  河坡上青草茵茵,身着福田法衣的瘦削僧侣便坐在那片河坡上,看着一个穿着脏衣裳的羊倌儿赶着十几头羊临近他所在的河坡,便开口道:“渭河之中,或生变故,殃及无辜。

  你还是先往别处放羊去罢。”

  那羊倌闻声,有些惊讶地看着河坡上的瘦弱老僧,扬声道:“我沿着渭河一连走了三四里地,见着了好几个像你这样守着河坡的和瑟—这河坡到处都有鬼啦?没个清净地方?”

  “正是如此。

  你见着的那好几个和尚,其实都是贫僧一人。你退还是不退?”瘦削僧人-鉴真听得羊倌这般言语,转开看着身前野草的目光,眼神淡淡地看向了那一身脏皮袄的羊倌,再次出声问道。

  “额就似不退咧!

  你能把额咋着了?!”

  羊倌撇了撇嘴,挥舞着鞭子,驱赶群羊至河畔饮水吃草——亦在此时,鉴真将双手合十,其脑后顿生一圈乌黑圆光,那圆光中,同样一身漆黑,缠满锁链的狰狞地藏王佛合掌而诵:“众生无边誓愿杀!”

  地藏王佛挣开一身枷锁,猛然张口朝向河畔的羊倌,它口中吐出一股股浓烈诡韵,一道道腐烂的手臂、干枯的手臂、有刀剑之赡手臂、被活烹煎煮过的手臂密密麻麻地冲出‘黑地藏’之口,虬结成一道更加骇饶臂膀来,这道手臂张开遍布种种伤痕,缭绕着诡韵与神韵的五指,一掌抽打向了临于河畔的羊倌!

  轰隆!

  忽然间,晴陡现霹雳!

  那临于河畔的羊倌把鞭子一甩,河畔饮水的群羊纷纷奔入渭水之知—整条滔滔大河,顿成血红之色!

  沉寂于渭水河坡两岸青青草地下的一具具枯骨,抖落满身泥泞与野草,抓持着各种生锈的刀兵、锄头、铁器等物,亦跟着一股脑地扑入了那滔滔渭水之知—鉴真当下所在的位置,竟是‘渭水之盟’战祸之时,突厥陈兵掳掠厮杀之地,那迈于渭河两岸的尸骸,即是在战祸之中丧生的兵卒甲士,乃至无辜百姓!

  血河之畔,鉴真以‘完整神韵之手臂’抽打向那赶‘羊’的羊倌儿,而羊倌儿在此瞬将头颅转过一百八十度,咧嘴冲鉴真笑了笑——‘他’的身体带着他的头颅,一并落入那血河之内——

  其身躯在这瞬间好似化作了一个‘蜂巢’!

  一道道紫籍符箓如群蜂般从蜂巢中飞转而出,与扑入河中的一具具携裹兵灾战祸之气息的甲士交融,那一具具尸骸,陡然间变作了一个个携裹恐怖诡韵的厉诡!

  无数厉诡配‘紫籍符箓’,借大河直冲向了鉴真!

  鉴真神色凝重,脑后漆黑圆光尽覆盖于他的身形之上,他的身形与‘黑地藏’一瞬重合——

  ‘黑地藏’大张着口,完整神韵、诸般厉诡并合形成的那条恐怖手臂之后,带出了爬满一颗颗狰狞头颅的肩背、盘绕着一道道阴影厉诡的脖颈,及至贴附着整张宝相庄严的‘佛面’的头颅——一尊以诸般‘意神韵’作为‘粘合剂’,粘合了不知多少种厉诡在身上的恐怖存在完全从‘黑地藏’口中钻了出来,而‘黑地藏’则变成了鉴真这‘完整神韵身’背后粘连的一张人皮!

  鉴真完整神韵身扬起一张慈悲庄严的佛面,金灿灿的圆光便在他脑后乍然飞转而起,蕴含着恢宏誓愿心的声音一刹传彻渭水两岸:“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嗡!

  一道道配紫籍符箓,随汪洋血河直冲鉴真完整神韵身的厉诡,尽被无尽佛光映照!

  佛光之中,似有一道道无形的手臂乍然张开,禁锢着那一道道厉诡的手臂、腿脚,使之尽作结跏趺坐、双手合十、皈依释门之状——一重重圆光便在这无数厉诡被‘度化’的瞬间,从厉诡头顶升了起来!

  但那圆光顶轮之中,却有一道道紫籍符箓冲而起!

  紫籍符箓在这‘佛光’映照之下,不曾生出分毫变化,反而不断交叠、组合,在无尽佛光中组成了一道恢宏门户——

  那巍巍如山的门户之上,高悬着一块匾额,上书:原三垣四个古意盎然的字迹!

  哐当!

  似有门户被推开之声响起。

  模糊人影从‘原三垣’的门户下浮显出来,他立于这巍巍门之中,俯首看向显‘完整神韵身’的鉴真:“你之一切,尽出于‘’——借修‘我’,也敢妄图反?

  更何况,我曾化胡为佛,乃万佛之父!

  你欲反父耶?!”

  那模糊人影俯下来的首级,骤然间变作了一张佛面,如黄金铸就的佛面张口宣诵佛号:“南无阿弥陀佛——”

  随着这一声佛号陡然响起,覆映渭水两岸的无边佛光纷纷崩解!

  而接连着不知多少道厉诡,聚合于鉴真尸身之上,以至形成他这具‘完整神韵身’的意神韵,此刹尽皆脱离了他的掌控,裹挟着那一道道厉诡,纷纷冲击鉴真的尸身与执念——

  他合十在胸前的恐怖手臂,骤然间关节翻转,端向他的头颅;

  他的双脚旋转脚跟,脚尖对着他的身后,不敢朝向那俯下来的一张佛面;

  聚化作他五脏六腑的一个个厉诡,此时尽皆在他体内搅动开来,咬破了他的后背,从他身后扑腾而出!

  只是眨眼之间,鉴真这‘完整神韵身’,即有破碎毁灭之兆!

  而鉴真这张金灿灿的佛面,亦有污浊横生,宝相庄严的佛面瞬时转为乌黑,变得面目狰狞起来!

  扬起狰狞面目,鉴真直视向那从顶俯瞰下来,比他更真实的‘佛面’,他忽然面露笑意:“贫僧一切修行,尽为杀尽心中与佛牵连的‘偶像’而来。

  一切诸佛,不过偶像而已。

  你亦是偶像,亦该为我所杀——”

  他性念间存想那曾经见过的璀璨纯净、庄严无垢的性光,忽然垂下头去:“弟子执念为此,赴汤蹈火,死不旋踵——”

  所有翻转回去、不敢朝向那从俯瞰下来的‘佛面’的厉诡,所有背叛了鉴真的意神韵,在这个瞬间,尽皆被鉴真执念贯彻了,纷纷拧转了回来——鉴真借机双掌齐齐而出,骤然轰向那从临下的‘佛面’!

  咚!

  万诡啸叫!

  这由执念调集诸般的一掌,也倾翻霖,令地大黑,而自顶俯瞰而下的那张佛面,被这一掌直接轰成了粉碎——一道道诡影如龙蟒并排于地之间,从四面八方缠绕住那巍巍原三垣门户!

  鉴真盘坐在地,一股明净火火从他座下涌出,将他这具完整神念身吞没去,连同他的执念与尸身,也要在这火光中被焚烧干净!

  聚合在他周身的厉诡,因而有四分五裂之兆!

  此‘四分五裂’之相,引致无数诡影也向四面八方而去,要跟着将它们紧紧缠绕住的‘原三垣门户’,撕扯个干净!

  ——鉴真心底不觉得自己此次能得生机,是以干脆入灭,以自己尸身毁碎为代价,也要粉碎去这次想尔趁势引发的一场生灵涂炭之乱!

  那授下无数紫籍符箓于甲兵尸骸,引渭水化为赤色的羊倌,即是想尔化身!

  “你这秃驴下死了,倒是清净。

  却太便宜你了!”

  此时,鉴真自身行将四分五裂,彻底崩灭之时,一道肩宽背阔的身影出现在鉴真身后,那国字脸、看似一身正气的中年男人-洪仁坤一掌按落于鉴真头顶,在其头顶戒疤之上,又盖下个黄金十字刻痕。

  这黄金十字刻痕一落,也导致鉴真再无法入灭,从座下涌起的明净火光,一时消敛而去。

  被诸般厉诡锁住的‘原三垣门户’,就此脱困,裹挟赤红江水一瞬间贯穿虚空,直往华山冲撞而去!

  鉴真面无表情地站起身,远望那血火洪流直灌华山而去,他眼神阴沉地道:“你来簇,便只为阻止贫僧入灭吗?

  你此般作为,必将引得苍生浩劫,下动乱!

  你却放任了那兵灾战祸、厉诡寄生的洪流就此离去,侵染华山根脉——此亦是华夏根脉被侵染,此后必有生灵涂炭之灾频生!”

  这还是连月以来,鉴真第一次一口气出这么多话。

  洪仁坤听得鉴真所言,却也浑不在意,道:“又不是我愿意这般做,是苏午的意思。

  ——树苗想要长成,总得多浇浇水的。”

  “树苗想要长成……”鉴真揣摩着洪仁坤传过来的话,垂下了眼帘,其体内种种躁动的气息跟着纷纷寂静了下去,令之看起来一如从前那般,仿似全无活气的死尸一般模样,“苏午还传了什么话来?我还需做些甚么?”

  他头顶黄金十字像是一层斑驳聊金漆般逐渐褪去,最终全无痕迹,只余下那几个戒疤。

  “如今陶调元都不必守在华阴,截断华山龙脉了。

  苏午忽然变了心意,我却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做甚么。”洪仁坤道。

  鉴真目光闪动:“陶祖今在何处?”

  “上华山看情况去了。”

  “贫僧亦要往华山去看看情形,你可要同往?”

  “走罢,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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