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吵!”
张素问听着儿子慌张的叫喊,呵斥一声。
他的情况并不好,七窍流血,体内真气暴走,几乎要走火入魔了。
圆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尝试进入假寐状态。
“噗嗤……”却是呕出一口血,只得拼命压制内伤。
此刻他,再没有之前的从容与潇洒,稳定的心境被破了,无法进入假寐状态。
“到底……发生了什么……”张素问的语气变得焦躁。
直到此刻,他才开始关心家事。
“城中有反贼肆虐,族中士人多被他杀了……二叔调兵迟迟未归……”画眉公子沙哑地说着。
他的伤势其实是最轻的,因为声波爆发时,他在楼阁之上。
此刻的伤势,主要是楼倒塌压住了他。
再加上他全力护住脸,眉毛竟然依旧美美的。
“什么……”张素问听到这个情况,更加难以维持心境。
天灵中一缕剑意频频颤动。
意由心生,他的意乃是慵懒浑噩,万万不可浮躁。
可现在听到家业要完了,心里一急,剑意几乎要消散。
以前张家再怎么没落,也还是六品世家,自有众多族人去管。
他生性懒散,日日夜夜沉浸于剑道,正是家大业大,才凡事都不需要操心。
可如果张家完了,他有何面目去见二十四代先祖?
“淡定……淡定……我不能因为家族要覆灭,就心烦意燥……”
张素问强行平定心绪,眼神渐渐恢复从容,终于稳住了剑意。
他淡淡地看着炎奴,说道:“小友,你到底想要什么?吾都可以给你。”
张素问想谈一下,同时积蓄剑意。
剑意用法多样,这一回,他不在追求斩首,而是打算把对方绞碎!
然而,炎奴根本不给他积蓄的时间。
“贵人,请你去死!”
他的身体忽然发光,一手按着头,一手长枪前指,仿佛流星般飞射而来。
空气发出恐怖的轰鸣声,炎奴倏忽间就杀到张素问面前,无比耀眼。
“怎么可能……”张素问浑身汗毛炸起,目眦欲裂,根本不知道炎奴这是多少年功力!
说好了没真气了呢?
“嗤!”他只能全力迸发出剑意,又爆发出所有的真气化为剑气,一股脑轰出。
无论炎奴有多少真气,催动出来的这些劲气,在剑意剑气面前,就好像绢帛撞上烧红的刀子,轻松撕裂。
然而炎奴身上可不只是真气,此刻火符与水符一齐触发,浮现而出!
紫色的鬼火护住心神,化解了剑意中的浑噩效果。
青色的妙水护住身体,如同涌动的屏障,竭力阻止剑意绞杀。
又有老鬼在侧,张素问只剩下的最后一百段剑意,未能建功。
“父亲!”
画眉公子声嘶力竭,终于爆发出一股功力,从废墟中爬出来。
但是什么用也没有。
这一刻,炎奴水火缠身,青紫二气螺旋纠缠,如同无法阻止的旋涡,碾过了张素问。
待烟消云散,张素问已经身体被撕裂。
只剩一截身子,血肉模糊落到了画眉公子面前。
严格来说,那是一把破烂的宝剑,已经被高温融的和血肉不分彼此。
“不……不……”画眉公子摇晃着站起,环顾破败狼藉的花园,神情恍惚。
“炎奴,你在哪?”这时,黄半云牵着一匹马闯进来,看到了恐怖的现场。
一条巨大的沟壑,贯穿了两处庭院。
周围的花草燃起大火,两排楼房倒塌,一块厚厚的砾岩,耸立在尽头。
“我在这。”炎奴回答着。
黄半云顺着看去,发现炎奴整个人嵌入了岩石,活生生轰出个洞来。
炎奴用力一挣,整块巨岩就爆碎了。
他又一次变得光溜溜,沈乐陵留给他的藤甲衣已经完全炸没了。
全身灰头土脸,血与粉尘混合。
“外面怎么样了?”炎奴抖了抖身上的粉尘。
“别抖了……”黄半云嘴角一抽,连忙把外衣脱下,给炎奴裹上。
“义军杀入西苑,去找张信了,只要抓到他就大局已定。”
听到自己的名字,画眉公子恐惧地一抖,无法想象自己落入反贼手中会如何。
怎料炎奴哦了一声,指着画眉公子:“把这个女人带上,我们去汇合。”
“……”画眉公子一副文弱的样子,没有说话。
冯老鬼眼睛一瞥,有些狐疑:“不对,他是男的。”
“嘤嘤嘤……”画眉公子低头痛哭。
“……”冯老鬼啧了一声,见一个男人这么哭,也懒得管了。
只是问炎奴:“他也是张家人,你不杀吗?”
“这么娇气,说不定和张家的事无关呢?不是有个叫周世的帮我们吗?问问他就是了。”炎奴无所谓道。
画眉公子听了,瞳孔一缩,本以为能混过去,没想到周世投靠反贼了。
“英雄……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每日在院中伺候父亲,你放过我吧,呜呜呜呜……”画眉公子梨花带雨。
他一瘸一拐扑在炎奴怀中,竭力恳求,为了活下去也是拼了。
不过炎奴没搭理,顺手一把将他扛在肩上。
“放开我,你脏死了!”画眉公子大惊失色,炎奴身上又是血又是灰,他护住脸竭力挣扎。
炎奴已经知道他是男人了,根本不搭理,大跨步地朝西苑赶去。
黄半云急忙跟上,一行人很快来到西苑。
这里已经被李象带人占据,不过他们翻遍了全府,也没找到画眉公子。
倒是抓到一大堆妇孺,此刻都聚在大堂中,由周世一一分辨。
“有吗?”李象急切询问。
周世也很急,仔细检查,叹息一声:“糟了,还是来晚一步,让他跑了。”
“张家在各个坞堡,还有势力,万万不能让他出城!”
李象蹙眉道:“怕就怕,张家的外部势力,已经在路上了。”
周世认真道:“那倒还好,我有法守城。但如果不能收编张家的部曲,我们的力量就太薄弱了,根本不可能图谋周边的郡县做大……”
正说着,炎奴蹦蹦跳跳,扛着个人跑进大堂。
见墙角缩着一堆妇孺,便随手把画眉公子也扔了过去。
“咦?”周世一眼就认出画眉公子,那淡黄色的华服女装太显眼了。
“张信!”
他大喝一声,面色狂喜。
抓到了张信就好办了,如此才有可能收编城内剩下的部曲。
“谁?”炎奴歪着头。
“哼,周世,我张家待你不薄,你投靠反贼,叛国求荣,岂不为天下人耻笑!”画眉公子摔在地上狼狈不堪,见到周世更是可恨。
周世连忙说道:“我非叛国,乃为救国,你张家倒行逆施,百姓水深火热,秃发氏若至,定然生灵涂炭。”
“今有破虏将军后人,举义兵抗击胡蛮,你当识时务顺应大义归降,以免城中百姓惨遭兵祸。”
黄半云一阵错愕,破虏将军后人,说的谁啊?
冯老鬼瞥了眼周世,轻笑了一下。
画眉公子也愣了:“哪个破虏将军?”
李象硬着头皮拱手说道:“在下为故大魏破虏将军李曼成的后人,李象,李巨野。”
这都是周世教他说的,如此,还算是个落魄士族。
画眉公子反应过来了,这说的是前朝的破虏将军李典……李象是李典的后人?
“山·东的李家,不是灭族了吗?”
周世淡笑:“非也,还留有一支族人。”
画眉公子呵呵一笑,知道这是冒认,但无所谓了。
他此刻已经知晓周世的用意,只要自己投降,李象的身份就坐实了。甚至周世还能利用这一点,设法收编城内张家的部曲。
但他不得不接受。
毕竟自己小命都在对方手中,若想活命,也只能硬着头皮承认。
画眉公子甚至松了口气,庆幸还好有周世在,他反而才有活命的机会,不然下场必然很惨。
“在下愿降……”画眉公子管不了许多,他得想活下来再说。
然而话说了一半,炎奴听他们一唱一和,忽然回过味来。
他大声喝止:“等一下,这女装的家伙,是张家主事的?”
周世心里一咯噔,见炎奴一脸怒意,暗叫不好。
然而冯老鬼才不管那么多,冷声道:“正是,除了家主,就他说了算。”
“请你去死!”炎奴怒视画眉公子,挺枪直刺。
周世大喝,扑上来死死抱着他:“不可!”
炎奴把他推开,就听到画眉公子急道:“你不能杀我!否则必不为士林所容!”
冯老鬼咬牙切齿:“你们灭我弘农冯氏时,怎么不这么说?今日我也要你张家血债血偿!”
画眉公子一愣,急道:“你这个老鬼,你冯家谋反,是被皇帝灭了九族,我张家不过是马前卒而已!”
“什么!”冯老鬼一愣。
随后拦住炎奴:“炎奴你先等一下……”
他冷冷看着画眉公子:“你给我说清楚,我冯家忠于皇帝,为皇帝所信任,绝无可能谋反!”
画眉公子吞了口唾沫:“冯氏五十年前忠于皇帝,是大魏的皇帝……灭你全家的,是当今的皇室。”
冯老鬼僵住了,随后惨笑一声。
黄半云黯然道:“原来如此,正是绝无可能谋反,才糟了……”
他没有说下去,冯老鬼已经什么都懂了。
冯老鬼凄厉地哀嚎,他虽然被封印,但也不是啥都不知道,也晓得现在是司马家的天下。
他家忠诚于大魏,但其他的世家后来都拥护司马氏篡位了啊。
全都要篡位,那谁不篡位,不就诛谁九族么?
改朝换代之事,而且已经改成功了,这就不存在什么‘不为士林所容’了。相反,这也能解释为何冯家被灭后,不再有人提及。
一个家族被灭,名号不会消失的这么快,士林之中必有流传。然而冯家短短五十年,已经完全不被人所知,可见定是得罪了司马家,而不是什么张家,张家人只是执行的。
冯老鬼发着呆,嘴里呢喃着:“司马家……”
见他没动静了,炎奴才不管什么死马不死马的。
张家害死那么多无辜者,血债累累,不差这一个。
眼见炎奴挺枪冲来,画眉公子知道这家伙的厉害,他认定了要杀自己,这里无人拦得住!
于是画眉公子一狠心,咬破舌尖,猛然间喷出一口精血,直射堂上挂着的玉箓。
玉箓一直挂在堂上,周世和李象他们不会动这种法器,是打算留给炎奴‘这帮妖怪’的。
此刻一口精血碰上去,瞬间通神。
“瘟神在上,杀我者必受我张家血咒!叫其百病缠身而死!”
这是画眉公子不得已地办法,想要吓退炎奴。
哪曾想炎奴更气了:“就是你让这狗屁的瘟神来降灾害人?”
冯老鬼听了这话,脸色大变:“炎奴莫要渎神!”
他不是怕血咒,毕竟起咒者只是个凡人,那这血咒在修士眼里,也就那么回事了,还是有法可解的。
冯老鬼是万万没想到,炎奴心里丝毫没有对神灵的敬畏,直接当着通神法器的面,骂人家是狗屁。
亵渎神灵有两种会被听到,一种是指名道姓,人家无论相隔多远都能知道谁在议论。
还有一种是在庙宇或者通神法器面前骂,那和当着面辱骂没有区别。
炎奴骂都骂了,冯老鬼想要阻止已经晚了。
“轰!”
只听得堂上有惊雷声,那枚玉箓迸发出一缕灰光,钻进炎奴体内。
不过炎奴没什么感觉,噗嗤一下,枪头扎进画眉公子心口。
“你……你……疯了?我有血咒……”画眉公子疼得面孔扭曲,倒在血泊中。
他绝望地看着炎奴,没想到这家伙认死理,才不管什么利益瓜葛,当着瘟神的面,硬是要捅死他。
别说血咒了,连神灵都敢骂。
“噗嗤!”
炎奴拔出枪头,画眉公子抽搐着扭曲,并瞥见了亮银枪头上反射的自己痛苦的表情……很丑陋。
“不……”他惊悚地流下泪来,拼命地想要控制自己的表情。
他在恐慌,恐慌自己死时的样子太难看。
可是心脏已经被扎了个透心凉,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面孔。
最终,以极其狰狞的样子,咽了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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